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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晨3點,沉複打掃幹淨自己負責的包廂。
時霁和顏一隐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走的,走的時候一首歌沒點,杯裏的水也沒有喝。沉複想起今天時霁說的話,臉又紅了。
他确實知道有些明星會帶着自己有錢又有顏的粉絲來這裏喝酒聚會,甚至發生一些超出粉絲和偶像之外的,別的關系。只是不明白時霁看上了自己什麽,會對自己說“包養”這樣的話。
他曾經以為時霁那樣孤高的的人,肯定和那些縱情聲色的明星不一樣。看來大家都是人,都會有這樣那樣的需求。沉複雖然覺得偶像濾鏡有點碎了,但好在他也清楚地了解自己喜歡的時霁也不過就是舞臺上那個光芒璀璨的明星,至于他的私生活,只要不觸犯法律,自己無可指摘。
甚至沉複會有點自嘲地想,這也算是另一種意義上的“雙向奔赴”了吧。
沉複自認為生活困苦,可他還不想那麽快地沉淪下去。
但也說不準啊,他現在就像是站在懸崖的邊緣,如果真的有那麽一天,只需要那麽一推,随時都可能掉進萬丈深淵。
清醒地堕落......
沉複喃喃着這句話。
沉複走神的時候,老板一臉深沉地走了過來,說要跟沉複聊一聊。
看他這個表情,沉複心裏咯噔一下,準沒什麽好事。
“前幾天晚上你為什麽不留下來加班?”
這是為了前幾天沉複請假去看時霁演唱會的事情。一提起這個沉複心裏還窩着火:“我要看演唱會啊,之前跟您提前說過的。”
“看什麽演唱會!你們年輕人,一個個地都不知道好好奮鬥,就知道整這些虛頭巴腦的東西!我跟你說,你提前下班了,按照之前咱們合同上寫的,扣200塊錢。”
“可是當時到了我的下班時間啊!我只是沒有加班而已,你——”
“那你也沒有把手上的活做完,你是老板我是老板!你要是不想幹就滾!別給我在這兒逼逼叨!現在兩條腿的人多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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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複低着頭捏着拳頭半天,卻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好,只能咽下這口氣。
是啊,現在兩條腿的人多的是,招不到員工還可以招打工的大學生,自己沒本事沒學歷,只能忍氣吞聲地活下去。
還好經理沒有再過多計較,把扣的錢記在賬上就走了。沉複悶着頭收拾幹淨了包廂,背着自己的包回了家。
在路上他戴上10塊錢便利店買的耳機,聽着時霁的歌聲走路回家。
這晚無星無月,朦胧而不純粹的黑統治了整片天空。
走到小區門口的時候,沉複嘆了口氣,他打算今晚睡覺的時候穿上三層衣服,這樣既能保暖,又能防着室友。
他租房的時候只顧着便宜,覺得那所謂的大學宿舍不也是一屋子住好幾個人嘛,就沒有多想,跟人一起租了同屋不同床。
本想着兩個大男人能出什麽事,卻沒料到室友經常在外喝酒,喝多了回來就會對自己動手動腳。
有一次沉複晚上醒來,看到對方脫光了衣服睡在自己被窩裏,吓得魂飛魄散,跑到公寓樓道裏蹲了一整個晚上。
他無處可去,又冷又餓,想找個人訴苦,聊一聊最近生活的疲倦。但他也知道在這座人生地不熟的城市,訴苦是沒有意義的,任何一個人掏出來的經歷,都能絮絮叨叨比慘比上一整晚。更何況永遠的聆聽者,所謂的父母,對沉複來說也不過是可有可無的存在。
沉複裝作什麽都沒有發現,可忍氣吞聲的行為并沒有換來室友的體諒,對方對自己的言語騷擾變本加厲。他經常變着法地說自己長得比女人還嫩,或者是問自己多少錢一晚。
沉複也想過離開,但他身無分文,總不能真的去睡大街。他求助過其他房間的室友,但大家都只顧着自己的一畝三分地,根本不想得罪別人,他們只會背着身在自己的門上加一把鎖,然後勸沉複別鬧了,更不要找警察,如果警察過來發現這個房子有隔斷,還住了這麽多人的話,出于消防安全考慮,大家都會被趕走的。
迷迷糊糊地走到單元樓樓下,刷了門禁,沉複卻沒有任何回家的喜悅。
倒不如說,他從來對家這個字,就沒有任何向往。
童年的家是争吵,辱罵,毆打的聚集地。
如今的家,充斥着冷漠的人情和危險的罪犯。
他卻無處可去。
日子總會好起來的吧。
沉複吸了口氣。
童話故事和那些勵志的雞湯裏,總是這麽說的。
走進電梯,像走進鋼鐵打造的牢籠。
他曾經做過一個夢,夢裏他是個人人愛慕的小王子。
他的父親嚴厲卻溫柔,他的母親強勢卻迷糊。
他們會很愛自己,每次微笑,都像是在親吻自己的額頭。
他不必忍受無知,不必害怕孤獨,也不會再承受饑餓。
可惜,沉複總會因為淚水沾濕枕頭而清醒過來。
如果可以,他真的想溺死在夢境裏。
打開門,走廊是黑的。
這倒不是說無人在家,只是合租的室友為了節省這點電費,所以從來都不開走廊的燈。
沉複握住了卧室的門把手,深吸一口氣打開了門。
他還沒反應過來,就被自己的室友一把抱住。
“去哪兒了啊,是不是在外面勾搭野男人了啊?”
“滾!”
室友的身上散發一股濃濃的酒味,熏得沉複頭疼。
“裝什麽裝啊!你不是缺錢嗎?我給你三百你陪我一晚上。”
“滾,你特麽放開我!”
“放開啥啊,讓我摟會兒,你最近怎麽又瘦了?”
沉複也不知道哪兒來的力氣,一把推開了室友,沖出了門外。
這段時間的心酸和不甘都湧上心頭,沉複猛按着電梯的按鈕想要從這裏逃出。
他逃到了小區外。
黑色的天空。
昏黃的路燈。
像是懸挂在鐵籠上的頭顱。
安靜的世界,要下一場深深的雪。
回頭看去,電梯停在了一樓,室友沒有追過來的跡象。
從惱怒和羞恥中掙脫出來,沉複一頭紮進了安靜到呼吸都嘈雜的黑夜裏。
他不知道該去哪兒?
朋友都有自己的家庭,求助必定會麻煩他人,這個昂貴的城市,住一晚賓館少說200,可他剛剛被罰了兩百塊錢。
就是這無數的兩百塊錢堆疊出來的絕望,快要讓他無法呼吸,無法挺直身子走在大街上。
天空下了雪。
每當他以為自己的處境足夠慘的時候,命運就會告訴他,還可以再慘一點。
觸底反彈,但沉複總會想,會不會有無盡的深淵,然後沒有任何回彈的希望。
天氣越來越冷,身上穿着多年前購買的羽絨服,劣質的衣服終究無法抵禦這鋪天蓋地的寒冷和悲傷。
他像是懷揣着最後的一絲希望,撥通了家裏的電話。滋滋作響的電流聲裏,他祈禱得到關心和愛護,祈禱一句“你還好嗎?”。
可電話打通後,傳來的卻是尖銳的女聲:“你特麽什麽屁事大半夜打電話過來?老子怎麽養了你這麽個讨債鬼?”
沉複還沒來得及說話,電話那邊就響起了嘟嘟嘟的電子音。
那機械又冷漠的聲音,像是在黑夜裏敲擊出了節奏。
每一個節拍都在訴說着:無人愛他。
也無人把他從深淵裏解救出來。
他這輩子,就好像是被貧窮與孤獨裹挾着,朝着黑色的深淵裏不斷墜落。
其實,他早已被苦腌漬到麻木。
他突然好想要一個溫暖的懷抱,好想有一個狹小但溫暖的家,他好想有人抱着自己,可以幫助自己承擔身上所有的痛苦,好想有個人告訴自己“不要哭,你還有我”。
只是,這個世界從來都是他一個人踽踽獨行。
沉複一個人跑出了小區大門,靠着門口那棵半枯不死的樹,狠狠地咳嗽了幾聲。
他不知道該去哪裏,要不幹脆去更黑暗的地方吧。
跑得太猛吸了冷風而導致喉嚨痛,沉複靠在樹邊喘着氣。
“要紙嗎?”
一疊紙巾送到了沉複面前,他接過紙擡頭去看,一個意料不到的人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是時霁。
暖色的路燈和雪勾勒出他溫柔的剪影。
他站在光裏。
“你——”
他往前一步站在沉複面前,用自己高大的身體為沉複擋住了來自西北的寒風。
沉複抹了下臉上的淚,尴尬又不知所措:“謝謝你。”
“發生什麽事了?”
沉複沒有做好向自己的偶像吐露心聲的準備,只是問起時霁為什麽在附近。
“我——”時霁的眼神有些慌亂,“我剛好路過。”
他總不能說自己一路跟蹤沉複,站在這寒風中看了許久?
這樣的謊言不攻自破,但沉複現在正在情緒上,卻沒有注意到這一點。
“很冷,你趕緊回家吧。”
時霁并不知道沉複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麽,提醒他趕緊回去。
“我不想回去!”沉複回想起室友抱住自己的惡心感,連忙搖了搖頭,“我不想回去。”
時霁皺了下眉頭,他似乎意識到了沉複剛才經歷了一些不太好的事情。
“今天晚上,你說你願意包養我?”沉複伸手小心翼翼地抓住了時霁的衣服,“是真的嗎?”
“你可以帶走我嗎?”
“你可以給我一個住的地方嗎?我不要錢,我可以自己養活自己,我只要一個住的地方,我會很聽話,給你做飯,幫你打掃屋子,我——”
我什麽都可以做,只要你在這個晚上,帶我去一個可以停留的地方。
別讓我覺得,我是一個被所有人遺忘的小孩。
沉複有點說不下去,臉上糊着淚,在自己的偶像面前表現出這樣狼狽的一面實在是有些不好意思。
但是他又确實希望時霁能夠帶着自己離開這裏,哪怕作為情人被包養也好,哪怕忍受有一天時霁抛棄自己也好,這樣的選擇總比死亡來得輕松一些。
可讓他沒想到的是,時霁拉住了他的胳膊,拽着他進了自己的車。
車裏的暖風開得很足,剛剛站在外面沉複被凍得有些麻痹了,這會兒接觸到暖氣,溫柔地眼眶又是一酸。
“系上安全帶,你先睡會兒,”時霁也上了車,他解下自己的圍巾繞在沉複的脖子上,然後又幫忙給人系上安全帶,關上車門,小小的空間突然讓人覺得有些安心,“到了地方我叫你,夠不夠暖和,不夠我再給你把溫度開高點。”
“不用不用,我——”
沉複有些說不出話來,這還是他自有記憶開始,第一次被人如此悉心呵護。
“那就睡吧,別擔心,都會好起來的。”
他伸手拍了下沉複的頭,潛藏在發絲裏的寒意被激起,最後又被車內溫暖的氛圍吞噬。
沉複跌進了甜蜜的深淵裏,那裏溫暖得沒有底。
沉複今年20歲。
在過往沉悶灰暗看不到光的人生裏,時霁像一把刀,破開了灰暗的殼,将他生命中所有的陰霾驅除。
漫漫黑夜,他如同神明,披光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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