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浮雲蔽日

姑蘇城。天邊鑽出一縷陽光。浮雲蔽日，不見長安。

“所以，你是要我假意與趙昕交友，然後再伺機幫你殺了他？”風亂舉起杯中之酒，一飲而盡。

窗外，一街的繁榮盡收眼底。身處二層閣樓，自可居高臨下，俯覽風光。但風亂沒有這份心情。問題就出在這座小樓上，雖然雅致整潔，待客周到，卻偏偏覺得哪裏不對頭。風亂憑着江湖人特有的觸覺，感到這酒樓裏的掌櫃、店小兒等人不似尋常夥計。然而他們并無惡意，舉止也毫無不妥，那這份異樣感真是說不清道不明了。

就在方才，風亂應司空殘雪之邀，來到了這座地處城中鬧市的“攬玉軒”酒樓。風亂正疑惑對方怎麽帶他來這裏商量複仇大計，掌櫃和店小兒便已熱情地将他們引上了閣樓。到了這裏，風亂豁然開朗，原來這酒樓雖位于街市，可這間隐于角落的閣樓分外清幽，只要踏入一步便即刻消弭了嘈雜人語，仿佛所有喧嚣都被它阻隔。窗內窗外，俨然兩處洞天。風亂不由嘆服：除卻那些異樣的感覺，這地方真真是個鬧中取靜的絕好去處。

然而他剛剛感慨完，殘雪的一席話卻又叫他隐隐不快。那女子說，兩年來她一直想方設法要救回妹妹，便集結了一批江湖豪士，共同對付趙昕那個武林公敵，現已有五十人衆，頗具規模。但苦于仇人太過狡猾，已對他們有所察覺，今日巧遇風亂，見其有心擒賊，靈機一動，若風亂肯出力協助，混入忘川派，接近趙昕，騙取那厮的信任，雙方來個裏應外合，不愁抓他不住！只是如此一來，風亂便要孤身犯險，與敵周旋。但是，諸般舉措都是為了伸張正義，剪除邪魔，還天下一個清明。

那邊廂，殘雪侃侃激昂，這邊廂，風亂卻陷入沉思。轉念今日種種，似乎都在對面這個陌生女子的掌控之下，加上先前對這座酒樓的猜疑，委實須慎重處之。因此，便有了文章開頭那一段。

殘雪與風亂相對而坐，但不同的是，她面前的酒杯仍是滿的，分明一口未動。此刻聽風亂這般言語，也不力争，推開了椅子，起身，施施然行了一禮，口中道：“風少俠，話已至此，奴家也不再多言。冒犯之處，還請少俠寬諒，奴家先行告退了。”

“怎麽了？”風亂皺眉，頗為不解，“你上哪兒去？”

“我心似明月，奈何照溝渠。風少俠覺得奴家只是在利用閣下，從而達到奴家的目的吧。”殘雪幽幽說着，低眉絞手，“既如此，道不同不相為謀，就此作別。奴家與風少俠有幸一遇，也算有緣，酒錢奴家便替閣下付了，請閣下随意。奴家還有要事，就不打攪了。”

看着女子轉身離開的背影，風亂叫住了她：

“那令妹的仇怎麽報？”

“不勞風少俠費心，奴家自能理會。”殘雪腳下不停。

“為何要我幫忙呢？”風亂給自己又斟上了一杯，嘆道，“姑娘手下已聚了那麽多義士，還怕對付不了一個趙昕麽？”

“如果可以的話，奴家哪裏用得着犧牲兩年光陰，還賠上了舍妹的一條性命！風少俠，奴家的确是想借閣下之力鏟除趙昕，剿滅忘川派，但從始至終，奴家有幸結識風少俠，卻是天意使然。說實話，今日若不是遇到閣下，此刻，只怕奴家早已不在人世了。”

風亂抿了一口酒，沒有搭腔。

“然而，事事怎會皆如意，風少俠既心存顧慮，奴家絕不強人所難。生死浮塵，由他去吧。只是奴家不願被人冤枉，還望閣下明鑒，司空殘雪究竟是個怎樣的人。”

“行了，司空姑娘，你那番話說得太嚴重了。風亂是個不拘小節之人，沒心沒肺的，若是無意中傷了姑娘，請姑娘無論如何別放在心上。”風亂賠着笑，又端起了酒杯，“至于這件事，我會考慮的。”

殘雪依舊背對着風亂，緩緩搖頭：“不必了。若是有緣，我們還會再見的。風少俠，珍重。”

說話間，殘雪已推門而去。頓時，空蕩蕩的閣樓裏只剩下風亂一人。前一刻還停留在面頰的笑容，此時煙消雲散。時間慢得過分。風亂轉眼看向窗外，那個霓裳女子正步出攬玉軒，漸漸走遠了。

“小二，結賬！”風亂喊着。店小二聞聲趕來，哈腰道：“這位客官，酒錢那位姑娘已經付清了。”

“哦。”風亂淡淡地應道，提劍下了樓，一陣風似的，也離開了。

風亂走後，一個坐在底樓角落的酒客擡頭看了一眼他的背影，随即又低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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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花園，姑蘇依舊，欠缺的是那份一如天堂的情致。

當房門被狠狠砸開，那些忘川派的弟子們魚貫而入，帶來一陣兇煞之氣。初雪只是挺直了腰杆，仿若置身事外般的悠然，甚至還覺得他們匆忙的樣子有些滑稽。

眼前的情形一目了然，趙昕倒在地上生死未蔔，初雪則氣定神閑，略帶挑釁地看着那些闖入者。現場亂成一團，有的急着上前攙扶趙昕，有的沖上去欲找初雪償命，眼看那拳頭就要落下，卻被一道大喝生生制止了。

“慢着！”

出聲的是趙昕最得意的弟子——歐陽恒，歐陽先生。他環顧了一下驚慌失措的衆人，又朝初雪望了一眼——初雪平靜的神态不現半分懼色——沉着地吩咐：“救治谷主要緊，這個人先押着，嚴加看管！”末了，又添一句：“任何人不準接近他，給吃給喝也不準。”

時光已過去了小半天，此刻，天都該黑了。初雪默默記着時辰，至少在被處死前，希望能保持一些清醒，免得臨上路時還昏昏噩噩。那些忘川派的弟子将他五花大綁地縛于鐵樁之上，丢在一間柴房內，之後就如歐陽先生所吩咐的那樣，無一人再到這邊來。他不知道，此時忘川派的弟子正齊聚一堂，急切地商讨解救谷主的辦法。誰能想到，那趙昕身中奇毒，居然撐到了現在，令弟子們喜憂參半。喜的是谷主還沒有死，憂的是不知如何解去他體內之毒。而歐陽先生堅決不讓他們出去請大夫來，唯恐暴露采花園的秘密。

又是一段長久的等待，就在初雪快睡過去的時候，終于等來了一個人。歐陽先生不急不緩地邁着步子，走到距初雪四五尺的地方站住了。他打量着初雪，初雪也打量着他。盡管從心底憎恨着眼前之人，歐陽先生卻必須承認：這個少年的外貌清秀俊逸，黑瞳白膚，身材玲珑，就好比初冬之雪，體态輕盈，色澤剔透，果真人如其名。少年的眼神也仿佛冰做的一般，散發着淩冽的冷意。

明明身為魚肉，氣勢卻一點不輸。歐陽先生眯了眯他的小眼，一字一頓地說道：“這是最後一次機會，你最好把握住，将所知全部如實道來。

“那個趙昕，他死了沒？”冷冰冰的話語不帶任何情感，所答非所問。

歐陽先生火了，僅存的涵養被撕裂，呼喝道：“來人！快用刑！”

兩個下人已在門外恭候多時，得到歐陽先生的命令，連忙走進來。其中一人手捧着一條足有胳膊粗的長鞭，拿住一端甩了甩，伴随着一聲震地脆響，地面立時揚起幾層灰，這鞭子的力道，令人膽寒。

初雪只看了一眼，就轉過了頭。歐陽先生見他不屑，冷笑道：“這只是預熱，後頭還有更多你根本無法想象的酷刑，既然你小子有能耐，便一一嘗試也無妨。”

挨了第一下，初雪便知自己是有些低估了。原來這條鞭子是特制的，邊緣長滿芒刺，莫說抽打，就是稍稍刮擦皮膚，都會覺得刺痛。鞭子如雨點般接二連三地落下，初雪咬牙受了十鞭，快要熬不住了，歐陽先生見機讓下人暫且停手，問初雪道：“該覺悟了吧？”

初雪只咬緊了牙關，默不作聲。才片刻功夫，身上已多處皮開肉綻，傷口很深，血水汩汩地冒了出來。說實話，歐陽先生眼下倒有些佩服的，這少年功力全失，卻能生生挺過這十鞭，換了誰，恐怕都沒他這樣堅忍。若非此人關系到忘川派将來的命運，歐陽先生會讓他死得幹脆些，也不至施加折磨。

初雪不肯開口，自然又遭了一頓飽打。歐陽先生看他氣息已弱，破碎的呻吟斷斷續續，渾身上下被芒刺割得沒一處好肉，搖了搖頭。已經成了這副樣子，卻還不肯屈服，只能動用大刑了。歐陽先生讓下人們搬來一方木凳，那木凳兩頭翹起，形似馬驢，在本該是座位的地方豎着一根拇指見粗的尖木。

歐陽先生已經明白了，肉體的苦痛不足以動搖這個清冷少年，唯有從精神上一并摧殘，才能徹底擊潰他的防線。

初雪已經暈了過去。兩個下人朝他身上潑了盆鹽水，劇痛中，初雪悠悠轉醒。神智尚昧，歐陽先生冷酷的聲音便又響在耳邊：“既然你是谷主的小倌，那麽就給你上女人的刑法。”

下人們一邊一個将他解下木樁，初雪猛然一掙，卻捍不動那兩個虎背熊腰的仆從。歐陽先生見戳中了初雪的軟肋，心裏有了底，勸道：“快快說出你的身家背景、師從何門，我便放你一馬。”

初雪拼命掙紮，嘶吼道：“你們……你們都是畜生投胎！下輩子，下輩子也是畜生！”

下人們可不管他罵什麽，強按了他拖将過去。這關節處，外頭突然有人來報：

“歐陽先生可在裏面？谷主有令！速速開門！”

歐陽先生吃了一驚，吩咐下人先看着初雪，便急忙出了門，見谷主的一個弟子正站在柴房之外，兩人互相見了禮，那弟子便跟他說了什麽。歐陽先生聽了，蹙眉頓住，問道：“這是谷主的意思？”

作者有話要說：

哎哎，下面可是要加重感情戲了。呃，算是沒那麽滅絕人性了吧OT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