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虛與委蛇

任歐陽先生反複盤問,初雪一直緘默着,便是再多的耐心也被磨盡了。潑出去的水尚且有聲,一番問話問出口去卻如同對牛彈琴,回音全無。相持許久,歐陽先生看到面前的少年因身體虛弱,開始有些打晃了。

計上心來,歐陽先生輕笑了一下,不緊不慢地說道:“你之所以能活到現在,是因為谷主故意要留你一命。我忘川派的種種刑法,你所見識的不過是十之一二。你有兩個選擇,一,你老老實實回答我所有問題,一切還好商量;第二條,便是用刑法讓你開口。那些刑法可是沒人能熬過的,又不會令人立刻死去,只能活活痛死。”

初雪一手撐住身邊的床,神色毫無變化,不知在想什麽。

“那些刑具一直空放着,還沒動用過。我奉勸你識些時務,否則,一旦真上了刑,這輩子就完了。”

“你不敢。”許久不言的初雪忽然開了口,擡眼冷冷地看向歐陽先生,“你們的谷主會殺死你。”

“哦?”歐陽眯了兩眼,他的眼本就小,這一眯幾乎就找不着了,“谷主會為了一個微不足道的小賊殺了他的弟子麽?你太高估自己了吧?”

“因為我姐姐,珠兒。因為,我長得像她。”初雪道。

“沒人能夠證明。”歐陽先生斷然反駁,“你的意思,谷主是把你當成珠兒了?你是他的……”

歐陽先生拖長了語調,揶揄地看着初雪因他這一句話白了臉色,咬緊了牙關。

歐陽先生突然有些明了谷主為何遲遲不取這少年的性命,而是将他作為禁脔,百般淩辱玩弄。也許這個叫初雪的少年并不自知,他善于隐忍的性格和那副輕盈靈秀的體态,看似孱弱的身軀內倔強的靈魂,都透出一股別樣的風姿;尤其那雙眸子,烏黑烏黑的,的确和已故的谷主夫人十分相似,卻又不盡相同,似乎更深沉、更神秘,引人注目。但,僅僅是這些,就能讓谷主沉迷于男色,甚至不惜因此做出荒唐決定的地步嗎?

未等歐陽先生解開這些疑問,一聲猛烈的碰撞聲打斷了他的思路:“歐陽恒!!”

“谷主!”歐陽先生一驚,忙轉過身去。

房門大開,趙昕站在門口,臉色比那黑臉張飛還難看。面對着怒氣沖沖的谷主,歐陽先生不知所措,而初雪平靜的表情中也透出一絲詫異。

“谷……谷主,不知谷主前來有何吩咐?”歐陽先生按捺下心中的不安,穩住情緒問道。

豈料趙昕朝他斜了一眼,牙齒咬得咯咯響,反問道:“我若不來,你會做些什麽?”

歐陽先生從未見過谷主如此暴怒,自知理虧,不由雙腿一軟跪了下來。

趙昕再也懶得看他,上前幾步拉過初雪徑直就走。

“谷主,不可留着此人!”歐陽先生仿佛吃了豹子膽,居然爬起來攔住了趙昕的去路。

趙昕的臉色越發難看,也不廢話,提了對方衣領向後甩去。歐陽先生重重跌倒在地,一時竟無法動彈。

趙昕回頭,惡狠狠地告誡道:“你記住,他是我的人!”

趙昕拽着初雪步出房門,正巧碰見聞訊趕來的仆從,沒好氣地丢下一句:“你們看住歐陽恒,今日不準他踏出這房中一步!”

下人們怯怯地應了,心裏卻犯起了嘀咕。誰也料不到谷主竟會責罰他最器重的弟子,這歐陽先生定是闖了大禍了。

初雪被趙昕一路連拖帶拉,步履踉跄,勉強跟了一段,便踩了個空,撲倒在地。

趙昕這才想起來初雪腿傷初愈,但餘怒未消的他顧不得去施舍同情,反而賞了一腳:“起來!”

初雪也不吭聲,轉過頭去雙手扶着牆壁慢慢站了起來。腿腳其實并無大礙,最要命的是下身接連襲來的疼痛。已經三天了,趙昕留給他的恥辱卻如烙印般深刻在體內,整整一個月的折磨,豈是三天可以恢複完全的。

初雪有意扭開了臉,他不願這樣難堪的表情被仇人洞悉。趙昕見他這般,催促道:“磨蹭什麽?快走!”

趙昕粗暴地一把抓住初雪的手腕,大步邁開。他要把這個少年關在眼皮子底下,唯有如此才能避開那些礙事的家夥。

然而那初雪偏偏不争氣,竟又一次跌倒了。這一回,還是沒能忍得,呻吟了出來。這一出聲,眉目間已是極不自然。在仇人面前醜态百出,令初雪羞憤難當,任是如何冷漠個人也沒用了。畢竟他只有十八歲。

趙昕不是笨蛋,如何看不出些許端倪來。不知怎麽,居然覺得這情形頗為有趣,調侃道:“怎麽了?小倌兒是站不起來了麽?”

回答他的是萬年不變的沉默。趙昕倒沒着惱,略一思索,突然打橫抱起初雪,将他帶入了緊挨着自己卧房的一間屋子。

初雪難得地沒有掙紮。盡管對這種姿勢厭惡透頂,但他知道,至少眼下,趙昕還不會傷害他。

趙昕進得房中,将初雪放到床上後猛地将少年翻轉過去就動手扒他的褲子。毫無心理準備的初雪大驚失色,不顧疼痛使勁向後抓住趙昕的手扳開,但很快又被趙昕的另一只手牢牢按住。

“本少爺給你上藥,你亂動做什麽?”趙昕呵斥。

“不用!”初雪頓了頓,斬釘截鐵地滿口回絕。

“你沒有資格說不。”趙昕悠然道,“如果不上藥,這些傷疤就得留下了。你不介意在那個最私密的地方留有那些痕跡,本少爺還介意。你是我的小倌兒,總得按着我的喜好來侍候,永遠沒有讨價還價的餘地!聽清沒有?!”拽過一绺頭發迫使少年擡起臉,趙昕強硬地輕吼。

這幾句話還是奏了效。初雪權衡了好一會兒,終于漸漸平靜下來,緊繃的身子也略有松弛。唯雙手狠狠抓了床單,深得似乎要将床單摳出個窟窿。

“這就是了。盡量放松,等下就不會太疼。”趙昕滿意地松了手,脫下少年的亵褲,從懷中取出一個盒子來。

初雪幹脆放任趙昕在那兒搗騰,冷靜了,腦中反而清楚很多。一個念頭驟然在心底紮了根,——此時此刻,不正是個刺殺仇人的大好機會嗎?!方才歐陽先生找到他之前,初雪便已将那枚暗器藏匿于貼身衣物內,只要設法轉移趙昕的注意力,适當隔開一段距離,暗殺行動成功的幾率将大大增加!這個念頭一上來,就怎麽趕也趕不走了。初雪抛開雜念,開始集中精力打起了算盤。

就在今日,初雪終于解開了那支毛筆的謎團。原來一切奧妙盡在那筆頭之內,在狼毫之間插着一根尖細如芒的小針,針尾朝外,那筆頭竟可擰下,隐于筆杆內的針尖便一同被拔出。筆杆設有機關,針體幽藍閃爍,赫然淬了劇毒。初雪如獲至寶,有了這件武器,複仇便勝券在握了!

趙昕根本想不到此時的初雪正暗地謀劃着如何殺他,只管刮了藥膏塗抹在初雪後庭的傷處。這藥由趙昕秘制的方子熬成,還從未給別人用過,初雪可是第一個。

鼻尖掠過絲絲汗香,是屬于初雪的獨特氣味,糟糕的心情也微妙地有所好轉。趙昕沒說話,輕輕撩開了初雪後背的衣角。惹得身下的少年一個激靈,只當他又動了歪念。然而對方只掀開了一點便沒有繼續下去,單單盯着初雪後背皮膚上的劍痕,意味深長地笑了一笑,笑容裏含着自得意滿。

“你可是我的,聽明白沒有?”手指撫過劍痕,趙昕低聲說着,“沒有我的準許,任何人不能碰你。”

初雪只擔心會暴露暗器,敷衍地點了下頭。趙昕吃驚于對方的順從,眉頭微挑,狐疑地看了看對方。

“行了,趴着別動,要是再裂了傷口就別怪本少爺撒手不管了。”趙昕倒沒為難初雪,從床上跨了下去。

那盒膏藥果然管用,一塗下去立竿見影,初雪只覺上藥的地方清清涼涼,疼痛大減,提着的心這才大赦般如釋重負。趕緊提上褲子,眼角的餘光悄悄跟蹤着那一片熟悉的黃褐色衣角,眼見趙昕将要走出門去,突然脫口叫道:“先別走。”、

趙昕顯然沒想到初雪會叫住他,頓了頓才轉身問道:“你想說什麽?”

初雪有些窘迫。在此之前,他從未主動與這個仇人搭過話,醞釀了一下,終于找到了話題。

“……你很愛我姐姐嗎?”

這樣的問題從初雪那般清心寡欲的人口中問出來,有些令人奇怪。沉吟片刻,趙昕才悻悻然答道:“那是曾經。”提及珠兒,趙昕立馬陰了臉,一顆心也往下沉了沉。

“若珠兒真的是你姐姐,為何你會武功,她卻不會?”趙昕順便也問了初雪一個也許他早就該問的問題。

“我師父……說我有練武的資質,而我姐姐卻不适合。”初雪反複斟酌着詞句,以防不小心漏了嘴。

“珠兒,她的确十分柔弱——不過,你就一定适合嗎?我看,”趙昕淡淡一笑,“你師父讓你練武自有她的目的。”

初雪沒做聲。他有些忌憚于趙昕精準的判斷,盡管多日來一直守口如瓶,還是被對方捉到了蛛絲馬跡。

“你以為不說話,本少爺就一無所知了嗎?莫非你忘了,初次見面時,我就和你交過手,發覺你的武功路數屬陰柔一派,本少爺猜,它的創始者多半是個女人,對也不對?”停了片刻,又道,“欲練此功者,須身姿輕盈、舉止柔婉。你的身段恰好不若其他男子般魁梧,想來這門奇妙的功夫兼有修形塑體的功效,實則非常适合女子。可惜!你是個男子。”趙昕瞥了初雪一眼,負了兩手,踱着步,“這門功夫用在男子身上,只會事倍功半!然而,你不但練成了,身段也和這門武功相得益彰……這裏頭的奧妙,本少爺倒沒能想通。”

趙昕在那邊侃侃而談,初雪卻是越聽越心驚,敢情此人心有七竅,把一切都猜了個八九不離十。

“每個人都有最适合練的武功,并非是哪一門武功适合哪個人。” 初雪閉上了眼睛,看似有些累了。

趙昕知道再說下去初雪也不會透露什麽,索性話鋒一轉,譏笑道:“你就該做小倌,如今沒了武功,剩下這副皮色,身上還有香氣,不正合适嗎?”

初雪并不知這話中所指“香氣”為何,但此刻已無暇他顧。初雪半睜開雙眼,輕聲道:“我想喝水。”

趙昕拉下了臉:“本少爺倒成了小倌兒的仆人了!長這麽大,還從沒這麽給人使喚着端茶倒水的!”話雖如此,還是轉身拿起了桌上的茶壺,“也罷,等你傷好後,定要你加倍殷勤地侍候本少爺,別想再給我擺臭架子裝清高!”

趙昕轉過身後,初雪就出手了。毛筆的機關被開啓,針頭向趙昕飛射而去。趙昕中招,連哼也沒哼,便一頭栽倒在地,不動了。

成功了!師父苦熬多年想要幹掉的敵人竟然這麽容易就被殺死了,讓初雪又興奮又懷疑。但他親眼看到那根毒針的的确确射入了趙昕背後,料來做不得假。初雪如冰的面龐像個孩童似的樂開了花,十八年來都沒有這般笑過,激動得難以置信,忍不住要上前查探趙昕是否真的已沒了氣息。

他剛走了兩步,遠處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摻雜着衆人的呼喝,向這邊逼近。

作者有話要說:

啊啊趙某人變得好單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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