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随風入夜

風亂毫不遲疑地将門闩取下,箭步沖了進去。

結果甫入裏屋,冒冒失失的風亂就被一樣白花花的暗器招呼了。當然他并非等閑,擡手勾指将那暗器抓了個正着,待看清了登時啼笑皆非:是個枕頭。

然而眼前的一幕,教他無論如何也笑不出了。

淡淡的月光透過窗棱,灑下一片銀輝,将屋中靠牆的床鍍了層銀箔。風亂第一眼就看到一身白衣的少年撐坐于床頭,眼神兇得吓人,把風亂都唬得一怔。少年看清了來人,神情稍有緩和,兩眼卻依舊死死盯住風亂。

風亂被盯得有些窘迫,一時竟搭不上話。他看了看對方蒼白的臉色,解釋道:“我聽到響動,怕出了什麽事,才冒昧前來……失禮了。”

随意作了個揖,心下無趣,習慣性地朝房內掃了一眼便想走人。不料,在看到一樣東西後生生頓住了腳步。

熏香?

風亂皺緊了眉,憑着江湖人特有的直覺,覺出此物不太尋常。

見風亂突然一步步逼近自己,初雪像一只驚弓之鳥,蜷起身子就往後躲。

與此同時,一只蒼勁有力的手已經拿起了香爐。

少年過激的反應引得風亂轉頭望去,見他整個人都縮進床角了。此時那眼神與其說是兇狠,不如用驚恐來形容更為貼切。

心底一沉,眉頭皺得愈發緊了。明明幾個時辰前才出言挖苦過對方,何以現在見他這副模樣,竟會覺得難過呢

連風亂自己也不明白。

風亂收回目光,端詳着手裏的香爐。聞到香味的那一刻,他就什麽都明白了,當下也不點破,只運了功力壓制體內香氣擴散,好一會兒才悠然開口:“看來是趙兄的東西,端的好物!怎地忘在這兒了。”

再看向初雪時,那少年居然難以自制地哆嗦起來。此刻二人相距不過一尺,少年那一頭不知因汗還是水而貼住額頭和臉頰的烏發,失去血色的唇,緊攥被子的指節,都被風亂盡收眼底,似乎此前他曾遭受過很大的痛苦。

“你會使劍?”風亂突然沒頭沒腦地冒出了這麽一句問話。

提到關于“劍”的話題,少年抖得沒那麽厲害了,輕輕地點了點頭,目光亦随之恢複了冷冽,掩蓋了幾分虛弱。

但風亂瞧得出來,少年受了內傷。

不止內傷,還有這熏香給他帶來的……

風亂忽地一把拉過初雪的手腕,扣住了他的脈門。

“你!”沒能怒喝而出的字眼,因先前穴道被制而阻在了喉嚨口。慌亂之下,初雪已被對方捂住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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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籠罩,竹林和小屋也在這秋之夜色下昏昏欲睡。

忘川派暫居于此,除養精蓄銳外無甚要事,故而弟子們早早熄燈就寝了。酣夢正甜的他們怎會想到不遠處正有一人朝這裏悄悄逼近?

但見那人黑衣裹體,黑巾蒙面,全身上下只露出兩只眼睛,小而精明。蒙面人一邊警戒四周,一邊越上了一間屋子的屋頂,麻利地掀開幾片瓦,縱身躍下,潛入裏屋。

此人武功不弱,負責夜崗的弟子渾然未覺。

一名熟睡中的弟子對近在咫尺的危險毫不知情,懶懶翻了個身,頓覺脖子一涼,猛然驚醒,睜眼只見一把寒光閃爍的長劍正抵在自己咽喉處。

“羅飛,別出聲!”蒙面人壓低嗓音道,“莫吵醒了谷主!”

“你、你是?”那弟子驚疑不定。

蒙面人放下劍,揭開了面巾。看清對方的長相後,那名弟子差點失聲叫了出來:

“歐陽……先生?!”

最後兩個字被對方警示地一瞪眼,輕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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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一窗月華灑落的小屋內,風亂一手扣住了初雪的脈門,一手将初雪的嘴捂住,道:“我不會傷害你。”同時,聚氣于指,順着初雪的脈絡探了進去。

“果然沒有內力。”風亂暗暗想道。非但內力全無,而且經脈俱損,啞穴被封,更甚者還有一絲不尋常的脈象,時有時無地上下波動。風亂清楚,此脈象都是那個熏香搞的鬼,只怕此刻少年體內的藥力還未完全散去,所以才會那麽虛弱,又那麽害怕與人接近。觸碰之後,愈發感受到初雪一刻不停的戰栗,單薄的身形令風亂心生不忍。猶豫了一下,出指如電解開了他的穴道,幫他裹嚴了被子。

初雪沒有抗拒。那萬惡的熏香還在體內蠢蠢欲動,他須時時克制自己,絕不能在風亂面前現出半點醜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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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棟屋內,那名叫羅飛的弟子認出蒙面人居然是前不久剛被谷主逐出師門的歐陽恒,不禁大為訝異。

“羅飛,你知道初雪在哪兒嗎?”歐陽恒探身詢問道。

羅飛支吾着,一時語塞。

見羅飛遲疑,歐陽恒又道:“采花園的事我都知道了。你發現沒有,自從初雪出現後,忘川派就沒安穩過,先是幾個兄弟莫名猝死,再是采花園遭此大劫。咱們大夥兒,跟了谷主兩年,一直平安無事,如今卻連個囫囵的栖身之地也沒了啊!這一切,究竟是怎麽造成的,你們真的從未想過嗎”

“歐陽先生,我……”羅飛有些動容。

“咱們都是曾經落拓江湖的,那滋味想必你很清楚,夠了!受夠了!我只問你一句,如果忘川派就此散了,再讓你回到從前那些提着腦袋的日子,你願意嗎!那些弟兄們,願意嗎!”

“先生不要說了!”羅飛激動地抓住了歐陽恒,“我在初雪小賊那兒吃過虧,仗着谷主不忍心殺他,那賤東西就不拿正眼瞧咱們了!先生,事到如今……一切但憑先生作主!”

歐陽恒舉目默然,眼中閃過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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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過了多久,風亂擡頭看看天色,見窗外已是漆黑一團,想着此處不可再逗留了。方才,他用內力助初雪排清了體內香毒,那個受了半天折磨的少年終于如釋重負,躺了下來。

“我走了,你自己小心吧。”風亂對初雪說道。半晌,卻不見對方反應,原來少年因為困極,已經睡着了。帶着一點點的無奈,更多的是欣慰,風亂俯身幫初雪掖好了被角。看少年睡得安詳,風亂不自覺地上揚了嘴角。

僅僅一剎那的功夫,在他轉身之際,這微笑瞬間凝結,冷若冰霜!

借着月色,風亂緩緩走出裏屋,一步一步踱向門口。時間随之流淌,風亂的左手拇指早已悄悄搭上劍鞘,而邁出的每一步,又恰好構成了防禦的起式,随時預備着應敵拆招。

這敵,就在屋外。

雖然風亂看不見他,卻能感應到對方的氣息,縱然那氣息十分微弱。但凡武道中人,皆深知氣息運行乃習武之首要,招式若為骨,內力則為魂,而內力皆由體內真氣催發所成,真氣則源于經脈氣息在周身各處的流轉迂回,這脈息原也是命之根本,醫者能從脈息中探明病人所得疾患,原理便是如此。

所以一個人只要活着,氣息就會如影随形,伴其一生。

于是歐陽恒也立刻感覺到了風亂的氣息,在距屋門三尺遠的地方停下了腳步。

兩人就這麽對峙着,隔着一道柴門,流動的時間仿佛突然停止了。

萬籁俱寂。

停止的時間被一股掌風猛然推動,門“吱呀”一聲慢慢開了,如同一只野獸張開了血盆大口。出乎意料的是,外頭竟空無一人!

然而風亂卻不覺意外,他知道,敵人已經跑了。如此看來,對方的目标不是他,而是那個少年。這裏頭究竟藏了什麽秘密呢這個少年究竟在其中扮演着什麽角色呢?司空殘雪說少年是她的弟子,那又怎麽會和趙昕産生了暧昧?

難道是司空殘雪故意安排弟子色誘趙昕?!但若果真如此,何不派個女人來?要說“采花劍”是個斷袖的話,又如何解釋他從前奸殺婦女的行徑?另外……聯系到初雪平日的行為舉止,這冷淡沉默的少年,怎麽看也不會是美色誘餌的上佳人選。

思量間,風亂重新掩好了門,返回裏屋。初雪仍舊沉沉睡着,絲毫不知剛才的劍拔弩張。

這一夜,還很長。

竹林已經被抛到身後老遠了,歐陽恒卻還是止不住地在心底罵娘。試想,本來多好的一個機會,可以一劍結果初雪,為忘川派除去禍患,也替谷主幹掉身邊這個妖孽,盡快将本派拉回正軌!沒想到,怎麽就偏偏多出了個礙事的,而且還是個難纏的家夥!看來這回要碰上大麻煩了。

他卻不知,他的行動一早便被人盯梢上了。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真正的對手,往往是看不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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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早上,睡到辰時一刻才醒來的初雪一睜開眼就看到風亂站在床邊,正拿着塊絹帕擦拭他的佩劍。

“你可算醒了!”風亂看上去很是高興,“等到現在,肚子都餓了!”

初雪愣愣地看着風亂還劍入鞘。朝陽正好投在他發頂,映着他滿載歡快的眉梢,說不出的和煦溫暖。

似乎昨晚的痛苦只是一場噩夢,夢醒後便消失得幹淨徹底,盡管身上還殘留着昨夜因對抗體內情熱而留下的抓痕。

風亂轉身朝外走去,沒走多遠卻又回過頭來,正色道:“是誰多事入江湖?是誰無聊又糊塗?刀劍無眼,人心隔肚,處處設防,處處難防。好自為之!”

風亂臨走前這番意義深長的話教初雪好一陣回味,以至于後來趙昕進了門,看到的就是初雪擁被而坐若有所思的模樣。

作者有話要說:

越往下越有挑戰性了。。一頭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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