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抱錯4
照常理來講, 姜邑蘇醒以來就沒和雲京那些人有任何交際,他“重逢”羅以鴻,幾乎和遇到一個陌生人沒差, 不應該這麽反感。
可他擁有命簿傳輸的記憶後, 看到那張臉, 實在做不到不惡心。
如果羅以鴻和那些雲京子弟們純粹地落井下石、取笑他, 他也能當對方坦蕩。可這人又偏偏在他蘇醒前的落魄時給予所有希望,以摯友之名要他護他周全,轉眼卻忘了個幹淨, 方才認出後還一臉不可置信, 張口就問他怎麽成了這個樣子?
姜邑真的快要氣笑了。
這個樣子怎麽了?他又該成什麽樣?成一個在村子裏既能好好幹活又處處幹淨嬌貴的玉人?
姜邑都不知道命簿怎麽搞的,會選上這麽個摯友, 可轉念又想起自己蘇醒前本就是個不成器的, 秉性好些的公子哥也不屑于與他來往……
姜邑吐槽:“比起摯友,這只能算是狐朋狗友吧?”
系統:“……”
系統嘆氣道:“宿主,咒殺在起效, 他們既然已經找到蓮花村, 說明江蕭林那邊已經發現了異常,你要好好配合他們,他們能順利鏟除邪祟, 你也能盡快去下個世界呀。”
姜邑岔開他的話:“咒殺有具體時限嗎?”
系統:“宿主稍等,我查一下。”
姜邑手很快,連抓了幾條泥鳅,起身時聽系統說:“天道設下的屏障較多, 我沒有查出具體答案, 但收集了江蕭林最近的遭遇, 看了看應該是沒有時限, 但如果不解除咒殺,倒黴的事就會一直發生,直到中招丢命。”
不待他沒開口,系統立馬心領神會地把資料傳給他。
往回走的路上,姜邑把江蕭林身上最近發生的事大致看完了。
幾乎從咒殺開始那天,江蕭林就不停的倒黴,起先是在雲京郊外游船發現有人落水,他跳下去救人,到了岸邊卻莫名被水草纏住,他自小在鄉野長大,水性極好,當即潛下去憋了半晌氣才把水草扯斷,幸而沒送了命。
可這只是一個開始,從那天起,什麽大大小小的災禍都在往他跟前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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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其前幾天墜馬的事件,江蕭林明明及時跳下來躲過一劫,誰知往前走的地方又突然出現釘子……
江家人再也坐不住了,查了府內外所有相關人員,結合幾次意外,卻也沒發現誰有使壞的機會,最後自然想到了那個養了二十年的假兒子有動機,若不是聽護衛說對方一直待在蓮花村沒離開,江世元都要提刀過去了。
不是人為,便只能往邪祟方面想。
江世元不信鬼神之說,可江蕭林的種種意外又确實難以用普通陷害來解釋,索性任由夫人胡氏請來大師做法查看,誰知大師一看,就說到源頭在蓮花村。
盡管沒确切證據,江世元還是認定這事與姜邑有關,派了武力高強的随從一路保護江蕭林,還悄悄下了密令:若是一個月內都找不到根源,就找個沒人的地方,結果了姜邑。
随從驚駭不已,他們此前也在雲京保護了姜邑多次,就算心裏看不上姜邑的不學無術和闖禍精體質,可對方平時對随從下人并不差,偶爾也有讨喜可愛的時候,不然身世沒被發現時也不會一大家子都護着疼着。
他們都是有血性的人,聽了那話,半晌不語。
江世元似乎也清楚自己過于心狠,他背過身,開始說祖上種種榮耀,又說江蕭林與他的名将爺爺年少時的相似之處……最後說:“這也是最壞的情況,我也不想殺他,可真是一個月都解決不了的話……”
“這兩個孩子,你們說,你們會選誰?”
“……我是寧可殺錯,也不能讓我那受苦的林兒繼續身處險境。”
“你們也知道,我江家再難出這樣一個孩子了,哪怕幕後黑手不是姜邑,他也不會白死,事後多少能排除一個線索,養了他二十年,就當……還回來吧。”
……
姜邑神色平靜地看完,他想一個月雖然有些緊張,但也不是完全沒可能找出那邪祟,哪怕時間真的不夠,屆時對付那兩個随從,問題應該也不大。
系統也在旁邊蹿搗:“宿主你要加快速度了,若是在你死後江蕭林才解除咒殺,那任務成不成功都跟你無關了!”
姜邑點頭,說了句牛頭不對馬尾的話:“是,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系統:“???”
我不是這個意思啊。
離開田埂,路就變得好走多了,寬闊的土路上,能看到家家戶戶亮着燈,偶爾傳來幾聲狗叫,狗叫很快停下,想來是看到了來村的陌生人,又發現其中的人認識。
蘇醒後這段時間,姜邑其實很少聽到同村人提及江蕭林,按理說,欺負他這個落魄的假公子,拿真少爺的優點進行打擊嘲諷更能戳中痛點才是,可只除了個別口無遮掩的小孩和後悔不已的生父生母,很少會有人提起江蕭林并在他面前細數對方的好處。
姜邑大概猜到了一點:江蕭林在這裏過得絕對不比他如今好多少,一個天才,若是能光耀門楣,自然會有無數人捧着敬着,可天才如果處處壓人一頭,卻又難以獲得實質性的權利地位,那更容易招惹的就是嫉妒怨恨了。
在前年參與科舉之前,江蕭林在村子裏的待遇或許不差,可是那年科舉被害落榜,又得罪了權貴,很多事就難說。
那些人不提江蕭林,不約而同将此當作共同的忌諱。
江蕭林被接回江府後,蓮花村也始終沒一個人前去雲京攀親攀友。
很多事已經不言而喻。
……
姜邑走回村口的時候,隔着樹影,看到了姜鐵柱家門口跑動的身影,是劉阿秀,好像要往菜園去摘菜做飯,被一位随從攔住了,也不知那随從說了什麽,劉阿秀喜笑顏開地點點頭,又尋覓似的探頭往外看看,好一會兒才跟着那随從進屋。
院子隐隐傳來馬叫聲,想來這一行人都住在了姜鐵柱家。
姜邑繼續往前走,拐個彎,路過那座破廟時,輕輕掃了眼。
破廟連個門都沒有,門口只挂着個破破爛爛的簾子,裏面安安靜靜,有微弱的光亮。
夜裏有人來上過香!
姜邑想到前不久遭遇的怪事,略一思索,放下竹簍走了進去。
他沒帶燈籠,只好撩開簾子借助月光觀摩裏面的情景,還是那三尊神像,香爐裏的香已經燃至香灰之上,再過不多久,就要滅了。
這廟雖破,但若哪家哪戶需要求神拜佛,也會首選此地燒香燒紙,不然只能去城外的寺廟,可那就太遠了。
姜邑一直看着那香燃盡,外面寂靜無聲,他擡眼看向那幾尊神像,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怎麽看,怎麽古怪。
尤其那慈悲的笑容,越看越陰詭,可再一眨眼,神像又和之前沒什麽不同了。
姜邑問系統:“剛剛你有看到嗎?”
系統弱弱道:“宿主,快回家吧,別把命玩完了。”
姜邑挑起眼輕笑,不僅沒走,還将手摸入香爐之中。
前不久的撞鬼事件讓他摸到了一點兒邪祟的門道,他發現這個世界的邪祟确實不能像上個世界的窮奇鬼那般抓住人就肆意殺害,它們甚至都不能自己親自動手,所以才需要做出蠱惑凡人自己上吊一類的舉動。
就連江蕭林那邊的遭遇也是一樣,所有黴運都是周邊人或物引起,而非直接被邪祟抹殺。
香爐裏的灰帶着殘留的餘溫,姜邑摸到底的時候,指尖觸碰到了個微涼的珠子……
他一把抓住,拿了出來。
一顆小指大小的岫玉珠子。
村子裏很多女人會互相分享身上的飾品,他看到很多婦人和姑娘會用這樣的岫玉做成耳墜和簪子。
姜邑第一次來這破廟就懷疑咒殺和此地有關,檢查過香爐,可那時候裏面是沒有任何東西的。
攥着那岫玉珠子思索期間,簾子外刮來一股大風。
倏地,前不久的陰冷感覺再次降臨,姜邑知道自己或許被纏上了,沒有回頭,把珠子塞入袖中,望向那三尊神像。
神像再次露出陰詭的笑來。
姜邑閉上眼睛,他想知道那鬼這次要對他做什麽。
果然,耳邊傳來聲音。
這次是低低的啜泣:“你還我,還我……為什麽要拿走我的鞋……”
姜邑擡手摸到腰上,抓住捉泥鳅時用的小網。
系統:“宿主,你不會是想用這網逮它吧?你當它是魚呢?”
姜邑沒搭理它,确定那聲音就在自己身側後,睜開眼的同時忙用網兜住前面的一個香爐,香爐很沉,罩在網裏一揮,簡直就是個大甩錘。
“哐當”一下砸過去,那抹黑影被砸得驚叫一聲,随後閃身不見了。
他還要追,外面驀然傳來不平穩的腳步聲,急速靠近。
姜邑連忙回頭。
簾子被人用力撩開。
昏黃的燈籠光影下,是張輪廓分明的臉。
男子英英玉立,提着燈蹙眉看他,似乎想說什麽,可看到他手中摔成兩半的香爐,還有被割破流血的手掌,薄唇一動,又抿緊了。
姜邑沒想到江蕭林會出現在這裏,再看對方目光都在自己手上的香爐上,便知他沒有聽到那陣異常的哭泣,回想不久前他們在大路上老遠就看到自己,可也僅以為他在上吊,完全不知女鬼存在,心下更是了然:他的體質或許真的有問題。
但究竟是什麽樣的通靈體質,尚不能确定。
姜邑扔了那香爐就往外走,沒有和江蕭林交流的打算。
他提起竹簍轉身,走了幾步發現身後有異,餘光掃過去,卻是從破廟出來的男子靜靜跟在後面。
姜鐵柱的家與他的住處是兩個相反的方向,姜邑皺眉回瞪過去。
男子與他目光相撞,腳步微頓,随後又視若無睹地繼續往前。
姜邑只好加快腳步,江蕭林腳上有傷,他速度一快,對方根本就跟不上了。
完全把人甩開後,姜邑心情這才好了,眉宇也慢慢舒展,回了木屋就把那些泥鳅倒入水桶中養着,開始打水洗澡。
洗得幹幹淨淨出來潑水時,意外發現山腳下的那棟小木屋有了光亮。
姜邑選的蓋房地址離山腳很近,那裏的木屋在他之前選“新家”時就進去過,裏面非常簡陋,空間也不大,起初以為是哪個獵戶的屋子,後來看一直沒人去住,就以為是座荒棄的小屋。
那兒比他的屋子還偏,屬于完全遠離村民交際的地方,姜邑雖不需要交際,但還得種菜,加上要考慮就近出村,壓根就沒想過去那邊住。
現在居然有人住了進去。
……
晚風徐徐。
隔着窗最後瞧一眼遠處往這邊探頭的卷發男子,江蕭林關窗上了床。
一開始,他就沒打算回姜鐵柱的家,可随從得了江世元的命令,特意帶了不少禮品,明顯奔着姜鐵柱家去的。
江蕭林只跟那變臉飛快的養父母說了幾句話就出來了,沒讓随從跟着。
村子裏沒有客棧一類的住宿,羅以鴻趕了一天路累極,又因他那番話心情不佳,進了姜鐵柱家就去劉阿秀安排的房間将就睡了。随從們的房間也都安排妥當,江蕭林最開始沒有要去昔日常住的木屋,他只是想出去看看那個前不久還在意圖自盡的姜邑怎麽樣了。
村口視野開闊,能清楚看到田埂上的人影蹲下又起身,忙忙碌碌地擡手又收手,偶爾還會甩甩頭發。
若不是确定自己先前沒看錯,他很難相信那會兒要上吊的是這個人。
等姜邑捉完泥鳅往回走,江蕭林亦準備回去,誰知那人竟又拐進了破廟了,半晌沒了動靜。
直到極大的一聲脆響。
沖進去看到對方手上的香爐碎片和血液後,他好一會兒沒回過神,再看向那張臉,就覺得荒唐。
為這麽個頻頻自傷、不甚了解的人緊張,簡直荒唐至極!!!
……
翌日天未亮,姜邑就醒了。
他走出屋子洗漱,發現山腳處的那座木屋的門也打開了,窗內有個人影,似乎在看書。
姜邑開始做外出要吃的午飯:烤餅兩張,炒好的豆子一碗,還有半個煮好的南瓜。
他提着食盒背着竹簍上山,故意從木屋那邊走,路過時,裏面的男子終于走了出來,擡眼看到他,微怔,之後又恢複平日的神色,往山下走。
姜邑撇嘴繼續往山上去,可等江蕭林走遠了,又立馬折回來,土匪一樣翻窗進去。
他想知道江蕭林為什麽不住在養父母家,難道這裏有邪祟的線索?
姜邑動靜也很小,可翻看得很仔細,屋內除了一床一桌一椅,實在沒什麽別的了,來來回回搜查數遍,才勉強在地下發現了個可以打開的竹板。
本以為藏着什麽重要的線索,打開看完,姜邑很失望。
全是書籍和寫滿字的紙張。
垂眼大略看了看,姜邑發現了一個和任務毫無關聯的真相:
江蕭林回江府前,大多數時間應該就住在這裏,在此用功讀書。
那些書籍都沒什麽稀奇的,他往回收拾時,瞥到了一張皺巴巴、被壓在最下面的紙。
指尖一動,本能地将那張紙抽了出來。
紙上字跡淩厲,一筆一劃露着鋒芒:
昔日龌龊不足誇,今朝放蕩思無涯。
下面落了時間,是前年春闱剛過的時候。
姜邑仔細讀了幾遍,将這張紙卷好,重新放進去。
江蕭林當年念這詩的時候,或許已估算到自己大致排名,他才學斐然,必定是一騎絕塵,此後春風得意,名揚雲京。
可事實是,那次春闱後,等待他的不是青雲直上,是更大的龌龊與是非,直至……他回到江府。
作者有話要說:
昔日龌龊不足誇,今朝放蕩思無涯。——《登科後》孟郊
比較晚了,二更還沒寫完,留在明天加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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