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抱錯5
到了下午, 姜邑背着滿滿的草藥從山上下來,他前世跟着神醫認了不少草藥種類,平時鎮上沒活兒就上山采藥, 當天賣給鎮上的大夫。
村子裏變得比以往熱鬧多了, 朱大牛連農活都不幹了, 在姜鐵柱家裏跑前跑後的幫忙, 那邊圍了不少人。
姜邑聽了幾嘴就毫無興趣地往鎮上去了。
羅以鴻要在村子裏擺宴,把事交給了姜鐵柱,或許給的錢實在太多, 不少人也想過來撈幾筆, 有實在插不進手的,便圍着裏邊的羅大少爺套近乎, 說這邊的情況。
江蕭林回蓮花村找邪祟破除詛咒的事情自然不能直說, 用的由頭是探望養父母。
因此,羅以鴻被蓮花村的人都當做了江家人,又看他穿着華貴, 态度親和, 一個個都忍不住往前湊。
畢竟要幫江蕭林除祟,羅以鴻就想到用擺宴來和村民混熟,也好打探這邊有沒有什麽怪事和異常, 此時看人都熱情過來,就有意無意詢問。
起初大夥還好好回答,蓮花村近年來都風平浪靜,沒什麽怪事, 後來實在沒話可說, 又都知道江家人不喜那個曾經惹禍頗多的假少爺姜邑, 于是開始繪聲繪色地說起姜邑來。
“公子, 雖然晚了些,還是祝賀你們江家找回親兒子!不過把姜邑送回來,可苦了我們了!”
羅以鴻喝茶的動作一頓,看過去:“什麽意思?”
“那姜邑起先一個月連農活都不會做,有次還把鐵柱叔新買的耙子給用壞了,鐵柱叔家就那一把耙子!沒了還怎麽幹活?要不是我們攔着,鐵柱叔怎麽也得把他打得皮開肉綻!”
羅以鴻下意識站起來:“姜鐵柱打人?”
“老子打兒子,那不是天經地義嗎?”那人哈哈笑,“主要是姜邑也太嬌氣了!我們村從來沒見過這樣的,有次鐵柱叔不過下手稍微重一點兒,他都幾天下不了床,我估計是拿這個當借口偷懶……後來大牛嫌他走路慢,只輕輕推他一把,居然就栽倒到水溝裏了!媽的,簡直跟個娘們似的!”
“那算啥,我之前看他在外面的樹蔭下偷懶睡覺,往他杯子裏放了點兒黃連,他喝一口,直接苦得哭出來!不知道的還以為被打了呢,當時笑得我肚子疼……”
“還有一次,他非要吃肉,姜鐵柱看他屁本事沒有就一身花錢毛病,氣得拿刀就說要割他的肉,把他吓得滿村跑,嚷着鐵柱叔要殺他,哈哈哈哈……最後腳下踩空,滾進池塘裏,病了足足五天呢!”
“劉大嬸對他不錯了,本以為親兒子回來以後就能享福,可他太不争氣,在江府那麽好的地方待了二十年,竟連個有臉面的差事都謀不到!劉大嬸可不傷心失望嗎?讓他自己去隔壁住,他倒好,還沒成家就不孝地跑去自立門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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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吶,也是鐵柱叔現今身子不夠硬朗,要是以前,怎麽也得把那雙腿給打斷喽!”
“讨債鬼,讨債鬼……讨債鬼又被他爹打了!”連小孩都來湊熱鬧。
……
羅以鴻臉色極其難看。
他不是沒想過姜邑會在此地處境艱難,可這些都遠遠超過了他的預計。
別說那被江府驕縱了二十年的小少爺,縱然是自認心性堅毅的他,若一朝從金貴公子變成這般人人欺辱、豬狗不如的廢物,怕也是會想不開。
邊上的朱大牛本就讨厭姜邑,聽到大家都在聲讨此人,也激動地加入進來:“還有呢!這位爺你是不知道,那姜邑恁不要臉,上個月還想跑,被我們攔回來了,當時跟個瘋子似的,非說他朋友是侯爺的孫子,很快就會帶他回雲京,還讓我們等着!占了人家二十年少爺,竟還想回江府繼續占,您說可恥不可恥?!”
“……”
羅以鴻一顆心這下是徹底涼了下去,那些人每罵一聲,都像是在拿巴掌在往他臉上打。
那個侯爺的孫子,是他。
承諾帶姜邑回雲京的,也是他。
沒人比他更清楚,姜邑早已被江家人徹底放棄,他想回的從來不是江府,只是想逃離這個地方,回到雲京,回到那個起碼有摯友庇佑的地方。
可他做了什麽?甚至在姜邑自盡時,都沒第一時間認出來。
不遠處,正在幫村裏老人寫信的江蕭林朝他看了一眼。
羅以鴻擡頭,捕捉到了那個眼神,下意識就打了個激靈。
明明江蕭林什麽表情都沒有,可不知是不是錯覺,他總覺得對方那一眼,與那晚姜邑厭惡的目光重合在了一起。
仿佛都在瞧不起他。
他忙站起身,推開眼前擁簇的人群,可還沒跑過去解釋,江蕭林已經寫好紙上的字,将信遞給慈眉善目的老人,起身離開。
羅以鴻被過來的村民牢牢堵住,等撥開人群,對方已經不見了。
他懊惱至極,也後悔不已,明明這一趟是為了結交江蕭林,怎麽變成了這樣?
羅以鴻知道,以江蕭林的本事、驚豔雲京衆子弟的才華,如今又有江府這樣的背景,日後在官場必然青雲直上,日轉千階。
可為什麽一個明明應該憎惡鸠的鵲,竟幾次三番因為姜邑與他增添隔閡……
想到姜邑,羅以鴻腦內又是一片混亂,情急下轉身就問:“姜邑在哪兒?”
……
姜邑賣完泥鳅和草藥,沒着急回村,他先去以前扛貨的鋪子,找了昔日一起幹活的夥計李麻,說日子沒意思,靠在門口和他閑聊打發時間。
先是扯一些有的沒的,之後聊一堆不着邊際的山野怪談,對方也愛聽這個,姜邑便說:“前些天,我們村有人晚上遇到鬼了。”
李麻瞪大眼睛:“真的假的?”
姜邑說:“那人說是真的,誰知道呢?聽說是夜裏去人家園子偷菜,看到有人上吊,到了跟前,又什麽都沒有了。可回來路上,老聽到有女人哭,哭自己鞋沒了。”
李麻搓搓胳膊:“怪滲人的。”
姜邑說:“我看是那人瞎說,我們村也沒誰遇到這樣的事兒,更沒聽說誰上吊自盡。”
李麻撓着腦袋:“管他是不是真的,我最近晚上是不敢出門了,而且上吊這事兒誰說得準?萬一是百年前真有人在你們那上吊呢?誰說那鬼非得最近幾年才死的。”
姜邑:“也有道理。”
李麻想了想,卻一拍腦袋:“沒道理,要是百年前化出的鬼,怎麽你們村之前一直沒人撞見過?偏那人夜裏出門一趟就瞧見了,那人有陰陽眼啊?就算有陰陽眼,那也該早就瞧見才成!”
姜邑:“……”
他确實是才來蓮花村不久,而在他蘇醒前,命簿控制的他非常膽小,若是繁華的雲京,夜裏還能帶着一幫小厮護衛出門,可在偏僻的蓮花村,他一個人在夜裏是萬萬不敢出門的。
起碼體質特殊這一塊,他可以确定了。
姜邑笑道:“我就知道那人是吹牛。”
李麻點頭:“就是吹牛!”
姜邑看打聽不到蓮花村有姑娘橫死的消息後,就狀似無意地提起江蕭林昨夜回了蓮花村的事。
就算江蕭林當年落榜,可多年才華不可能全部遮去,在附近應該是有些名氣的,至于他這假少爺,也就在雲京臭名昭著,這裏除了蓮花村的村民,大多人只是聽說了換子的事,并不知就是他,李麻自然也每沒想到那傳說中好吃懶做的假少爺會頻頻來鎮上幹重活賺錢,只當眼前這位是最近到蓮花村的游民。
李麻本就是個愛唠叨八卦的,聽他問起江蕭林,拍拍袖子就滔滔不絕講了起來,講這人自小是個怎樣的神童,又講後來姜鐵柱在外鬧事欠了不少錢,為了還債,不讓江蕭林繼續上私塾,逼着他幹活賺錢還債,劉阿秀雖然不太同意,可也不會反抗丈夫。
後來江蕭林因為兩三年沒上學,課業落下不少,當時私塾的夫子是新來的,不知道他,看他回來後很多文章都不會背,痛罵了他。姜鐵柱本就是個莽夫,看不起讀書人,知道後就徹底不願花錢讓他上私塾,劉阿秀聽了姜鐵柱那些忽悠,也當這孩子是傷仲永,沒有讀書的命,勸着他去外面做工賺錢養活家裏,別再讀書了……
“那次鬧得真厲害,江蕭林和姜鐵柱争執間打了一架,落了個不孝子的名頭,從此後開始在山腳蓋木屋,蓋好後便獨自住在哪裏……有時在鎮上賣字賣畫,有時去做苦力,這才慢慢攢下錢繼續找夫子讀書。姜鐵柱平時愛喝酒,自是沒少偷他攢下的錢,父子倆經常因此打架……”
“江蕭林參加科舉前,村子裏大多人都對他抱有厚望,畢竟蓮花村都沒出幾個讀書人,尤其像他這種次次考出甲等的,真讀出個官來,那整個村子都跟着沾光。”
“他趕考前,不少村民都大方地幫他湊盤纏……”
“可是後來落榜了,別說賣字賣畫,連昔日的苦力活都做不成了!也不知道他怎麽搞的,在雲京得罪了哪家公子少爺,回鄉當天,但凡和他接觸的鋪子、員外都被官兵警告,說他在雲京犯了事,若不是大人網開一面,早就将他亂棍打死了……”
“全村寄予厚望的才子不僅沒能出人頭地,還沾惹了這些是非,大家起初怕跟着倒黴,不敢搭理他,就連姜鐵柱也害怕被牽連、被雲京的人報複,他本就欺軟怕硬,在官府面前慫得很,揚言要和他斷絕父子關系。劉阿秀成天哭着說命苦,可照樣不敢去找這個兒子……”
“後來一些村民瞧官兵漸漸不來了,就開始問江蕭林要錢,這些人也是……唉,明明當初湊盤纏時說是不用還,讓人茍富貴勿相忘,以後多幫襯。現在人家沒富貴,又一時沒了賺錢的門路,就逼着要錢……”
“江蕭林那時候哪來的錢?只承諾日後會還,他們還不消停,認定他這輩子就這樣了!都得罪雲京的大人物了還想出頭?哪可能啊!”
“好幾個人去他屋子裏搶啊搬啊,把那些看着值點兒錢的全弄走了,沒搬到的還要在村口罵江蕭林,說他借錢不還,一日不還就罵一日……”
“我當時去你們村運貨,那江蕭林也是真可憐,衣服都被扯破了,還彬彬有禮地低頭寫欠條,一點兒的惱怒都沒見,被人中途嚷着加利息,也不急不悲,只是沉默應下……那時候就覺得,這可真是明月一樣的人物,可惜啊,生錯了地方!”
“那天我也有些看不過去,就勸他們,別把人逼瘋了,當時若不是他的盤纏被姜鐵柱偷了,也不必用你們的,人又沒想不還,此時處境困難,何必雪上加霜呢?”
“他們說,現在不抓緊要,日後還要的回來嗎?現在都這樣,日後只會欠債更多!不求沾光,要回原該自己的東西那是天經地義,誰家不困難呢?”
“哼!當初瞧人前途無量,生怕出不了一份力,擠着主動湊盤纏,也沒聽誰說困難……”
“後來聽說他好像給某個衙內做了一段時間代筆,幫人寫文章,終于還清蓮花村那些錢,也是那之後,雲京突然傳來消息,說他是雲京的江府嫡系公子……”
“好在那些人也沒厚臉皮到去雲京攀扯關系!”
“命運弄人吶!”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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