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歡喜棺(十三)
應向沂好奇過冥界的宴席會是什麽樣子, 但真的看到時,還是止不住驚訝。
眼前的一切比他想象中都更具有特色。
宴席設在彼岸花叢附近,放眼遠眺, 熾烈的火焰滾滿大地,澄澈的星河從天際傾瀉,流淌在四周,彙聚成一圈, 将桌案攏在其中。
主位上是一殿,應向沂被安排在左下首第一位,其他閻羅分居兩側, 根據名號,十殿排在最末。
應向沂認不出他們的排號, 掃了一眼,就将注意力放在餐點上了。
穿越到這個世界之後, 無論是人間還是妖界, 吃食都和平常的東西無異,但冥界的東西卻很特殊。
黃銅古盞, 裏面盛着五顏六色的湯汁,還有琉璃色的碗碟, 裝了一些叫不上名字的奇花異草。
只有湯汁是溫的,冒着熱氣,但嗅不出味道。
應向沂想到民間的傳說, 頗為警惕的看着這碗湯。
在他的印象裏, 地府裏出鏡最多的湯就是孟婆湯, 能叫人忘卻前塵舊夢, 重新投入輪回。
效果暫且不提, 影視作品中塑造的孟婆湯, 無一不是難喝的。
對于難吃的東西,應向沂敬謝不敏。
十殿閻羅都不太健談,宴席上沒人說話,十分安靜。
最終迫于無奈,作為老大哥的一殿例行公事般寒暄:“這是我們冥府的特色菜,味道還不錯。”
應向沂掃了眼桌上的東西,勉為其難地挑了看上去最正常的一道白色花朵,夾了一筷子。
一殿絮絮叨叨地介紹:“這是玉瓊花,開在十八層煉獄旁邊,由惡鬼厲鬼的愧疚之情催生,入口涼爽,似冰雪,回味甘。”
應向沂動作一頓,沒辦法吃下去了。
一殿思忖片刻,推薦道:“玉瓊花适合和彼岸花蕊一起食用,可以嘗到冰火兩重天的口感。”
盛情難卻,十殿閻羅殷切地看過來,注視着他,像極了過年時勸酒的架勢。
應向沂一臉麻木,夾起兩種花。
然而不等他放進嘴裏,筷子就被打掉了。
小蛇用尾巴卷起筷子,甩在桌上,耀武揚威地瞪着主位上的一殿。
世人皆知,冥界和魔界的食物難以下咽,不是通常意義上的難吃,而是常人無法想象的怪異。
遲迢收到過冥界的邀請,但沒來過一次,也是今日才見識到怪異在哪裏。
應向沂暗暗在心裏松了口氣,裝模作樣地撈起小蛇,捏了捏它的尾巴尖:“又胡鬧了,看我回去怎麽收拾你。”
收拾是不可能收拾的,獎勵倒可以。
應向沂偷偷沖小蛇眨眨眼,裝出一副生氣的樣子,他是故意做給閻羅們看的,省的這群人怪罪他家小蛇。
冥府十殿不是瞎子,将他們的交流盡收眼底,心情複雜。
一殿對上遲迢意味深長的目光,一時間有些委屈,這妖尊是個混不吝,六界中無人不忌憚,他怎麽敢怪罪。
看出應向沂沒胃口,一殿只命人再上了一雙筷子,沒繼續催他品嘗。
氣氛再次陷入死寂,應向沂忍了又忍,實在沒忍住:“諸位找我過來,想必有什麽事,直說吧。”
敞開了說,要殺要剮,要打要怎麽着,都盡管來,也省得虛與委蛇,浪費彼此的時間。
十殿閻羅面面相觑,一殿慢條斯理地開口:“的确有一事,不知閣下是否還記得昭南城的歡喜棺?”
遲迢目光一凜。
他從昭南城離開時,遇到了一殿和六殿,兩人帶着百人擡棺的隊伍,不知要去做什麽。
難不成此事與小娘子有關?
說起來,他還不知道小娘子的名姓,只知道他姓應。
雖然很嫌棄應白這個名字,但能和小娘子同姓,大大降低了遲迢的不滿。
應向沂一臉懵逼:“什麽?”
他從昭南城離開的時候,并沒有聽說過什麽歡喜棺,唯一的印象,還停留在上次誤入冥界彼岸花海。
當時一殿折花為筆,口中念念有詞,似乎是提到過什麽歡喜棺。
他傻眼了,十殿閻羅也傻眼了:“閣下不知道歡喜棺?昭南城召喚我們之人不是你?”
七月半,鬼門大開。
他們受到召喚,插手人間之事,用百副棺材,保下了九十九道亡魂,使得她們沒有灰飛煙滅。
應向沂一頭霧水:“你們是不是認錯人了?”
此話一出,其他閻羅都炸開了鍋,表情難看,唯獨一殿神色凝重,目光在應向沂和他懷裏的小蛇上打量。
片刻後,一殿止住其他人的議論:“是我等弄錯了,閣下既已來到了我冥府,不若也看一下這百鬼合棺的喜事。”
話音剛落,他便命人撤去宴席,面前空出一大片場地,無數烏木棺材緩緩浮現。
經過這些日子的将養,棺材上的喜字已經從紅色變成了褐色,透着沉重的氣息。
“歡喜棺脫胎于陰婚,強行牽緣,能夠創造羁絆,将兩人的命數相連,令亡者活下來。”
“若是成婚之人都是亡者,則需以彼岸花為引,設下囚困法陣,将亡魂禁锢在特定的地方。”
昭南城的九十九道冤魂都是亡者,無法用普通的辦法存活,只能借由彼岸花施展改命之術。
“歡喜棺需放置七日,超過七日後再合棺,屆時法術将正式生效。”
一殿一擡手,棺材的蓋子都掀了起來。
無數身穿嫁衣的女子漂浮在半空中,她們手裏牽着紅綢,每兩人組成一對,像極了拜堂成親。
嫁衣的樣式十分眼熟,正是昭南城嫁衣鬼穿過的,應向沂看過無數次,不能再熟悉了。
心中的猜想成了真,這些冤魂就是他曾悔恨至極,未救下來的女子們。
“你剛才說,成了歡喜棺,便能活下來,是嗎?”應向沂目送着一對又一對的鬼魂飄向彼岸花海,心情激蕩,“她們真的不會灰飛煙滅了嗎?”
直到現在,一殿才露出丁點笑意:“是的,我冥界十殿閻羅出手,沒人能讓她們灰飛煙滅。”
等到鬼魂都飄遠後,烏木棺材盡皆碎成了粉末,随風散去。
“雖然無法入輪回,但她們可以留在彼岸花海中侍奉,如若有機緣,還可能成精成靈。”
一殿話鋒一轉,輕飄飄地問道:“不知這個結果,閣下可滿意?”
應向沂正在出神,沒怎麽思索,順口應了聲:“滿意。”
遲迢心一緊,眸光冷厲,惡狠狠地看向一殿。
雖不知小娘子和歡喜棺之間有什麽關系,但他修煉多年,也聽說過冥界有忌諱,對于問話不能輕易做答。
就像剛剛一殿的問話,往不好處想,很可能是一種約定。
小娘子答了,就代表要承擔達成這個結果的代價。
面對遲迢的怒意,一殿心虛地移開了眼。
他雖然沒有存傷害應向沂的心,但到底也是有私心的。
看過合棺儀式,宴席便到了尾聲。
一殿沒有提認錯人的事,客客氣氣地寒暄了兩句,将應向沂和遲迢送出了冥界。
離開之前,他送給了應向沂兩朵彼岸花。
還不忘聲明,其中一朵是給小蛇的,希望下次兩人還能一起來。
遲迢恨得牙癢癢,無奈應向沂看着,他只能僞裝成軟軟糯糯的小蛇崽。
應向沂沒有細想,客氣地道了謝。
送走他們之後,閻羅們瞬間圍上來:“我們認錯人了,真的不是他?”
一殿揉揉眉心,嘆了口氣:“稍安勿躁,能不能穩重一點。”
與一殿關系最好的六殿思索道:“你方才送了信物給他們,可是看出了什麽?”
“嗯。”一殿笑了笑,“認沒認錯不重要,但他确實是我們要找的人。”
“是我們要找的人,那不就是沒認錯嗎?”
“能不能把話說清楚?”
……
一殿緘口不言,遙望着彼岸花海。
非是不說,只是他也不敢确定,一切都還只是猜測。
幾個人吵成一團,六殿追上離開的一殿:“他今天問了那個人。”
一殿腳步一頓。
“如果他是我們要找的人,怎麽可能忘記那個人,那可是害他——”
“住口。”一殿語氣一沉,“塵歸塵,土歸土,人都不在了,過去的事也不必再提了。”
六殿抿了抿唇,小聲嘟哝:“可人又回來了的話,如何能塵歸塵?”
一殿額角青筋直跳,只當自己沒聽見這話。
還沒走到大殿,就看到了守在外面的人。
老者摘了鬥笠,露出臉上斑駁的字印,那是一個筆畫繁複的「罪」字。
六殿話音一窒,皺眉:“你來做什麽?”
老者微微颔首:“罪人,有一事相求。”
——
平安回到妖界,應向沂抱着小蛇來回摸了幾圈,才慢慢放下心:“我差點以為咱父子倆要死在地府裏了。”
死個屁……等等,什麽父子倆?
遲迢眯了眯眼,目光危險。
應向沂還沒察覺到不對勁,一邊撸小蛇,一邊誇獎:“今天條條立了大功,多虧了你,不然爸爸真不知道該怎麽拒絕吃菜。”
遲迢心裏有一種不好的猜測。
他一直以為「爸爸」是人間的愛稱,從剛才的父子倆看來,這個稱呼似乎更有可能是爹爹的意思。
“乖崽崽,好像又長大了些?”
應向沂按着小蛇,拿布條比了比,确實又長了一些,腰身也肉眼可見的粗了一圈。
遲迢沒心思去想「爸爸」的意思了。
他很喜歡冥界彼岸花的氣息,從那裏走了一遭,傷勢奇跡的好了很多。
不僅身體恢複了,就連思維也不想前幾天那樣遲鈍迷糊了。擱在以往,他早就困了,現在精神得很。
應向沂接受良好,他早就有了心理準備,并不太驚訝:“照這個生長速度下去,條條很快就是大孩子了,要娶妻生子……”
大概是為人父母都會有的心情,一想到小蛇長大後要和其他蛇在一起,應向沂就有些不舒服。
他搖搖頭,将這種心情歸咎到不舍上。
“我們條條這麽可愛,得配一條更帥的蛇。”應向沂頓了頓,一拍腦門,“我這個腦子,把你帶回家,都忘了看你是公是母了。”
小蛇軟糯可愛,他潛意識裏将之當成了小母蛇,也忘了去驗證一下。
遲迢滿腦子問號:??
有你這樣做娘子的嗎,逼着你相公找別人?
他還沒開始生氣,就被捋直了,大大咧咧地攤開身子,躺在桌上。
應向沂低下頭,在靠近尾部的地方尋找:“聽說蛇的生zhi器長在這裏,讓我看看你是公是……找到了!”
遲迢不敢置信,整條龍都呆住了。
小娘子又對他耍流氓!
“诶,蛇不是有兩根的嗎,你怎麽只有一根?”應向沂疑惑道。
面對他懷疑的目光,遲迢既有暴露身份的擔憂,又有一點快意。
終于要發現你相公不是蛇了嗎?
應向沂滿眼同情:“原來你是條殘疾蛇。”
遲迢:“??”
作者有話說:
應哥:你只有一根jj,蛇有兩根。
遲迢迢:所以我不是蛇。
應哥:所以你是條殘疾蛇。
這個幾根的梗終于用上了!!
上章感情沒寫好,改了一下,應哥對小蛇目前是單純的父子情,某蛇□□後才會轉變。
感謝在2022-07-14 19:46:23-2022-07-15 19:31:05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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