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白虎怨(一)

天星移, 兵戈起,天道崩而災禍現,白虎族衆幾現于世間, 焚屍百萬。山河亂,星罡錯,時大荒伐厄不止,神君策衆迎之, 會于無妄海,後不戰不休。

數日後,白虎亡族。

——《大荒本紀·白虎志·末卷》

塵煙混着血霧, 嗆得人不停咳嗽,胸口悶痛。

應向沂從地上爬起來, 身體有些不受控制,朝着白虎所在的方向走過去。

他的腿受了傷, 一瘸一拐的, 被地上的屍體絆住,踉跄着朝前撲去, 摔在滿是傷口的屍體上,被糊了一臉的血。

應向沂整個人都不好了, 想吐又吐不出來。

不幸中的萬幸,現在的體驗感不似之前在夢裏,他潛意識裏知道自己受了傷, 摔倒了, 但感覺不太明顯, 十分輕微。

白虎低下頭, 妖冶的紅瞳注視着他, 看着他一步一步靠近自己, 發出憤怒的吼聲:“你還想阻止我嗎?”

應向沂下意識回道:“不要繼續執迷不悟了,再不回頭,白虎一族都将陷入囹圄之境。”

這不是他的聲音,沉重又威嚴,像是久居高位。

言辭之間飽含悲切,又帶着一絲疼惜。

白虎比想象中龐大許多,看上去十分威武,一只爪子都比幾個人大。

它雪白的皮毛被鮮血染得斑駁,低垂着頭顱,居高臨下地看過來,令人不寒而栗。

應向沂心裏一緊,分神去思索眼前的一切。

夢境一直都在他的控制之中,最近他也沒有研究剪紙,照理說一切不該發生變化。

除非是有外人影響了夢境。

思及此,應向沂的心情越發沉重。

也不知小變态會不會被卷進來。

環視四周,全都是屍骨,除了他和白虎沒有其他活物。

如果小變态也來了這裏,只能變成白虎了。

這樣一想,面前的白虎瞬間沒有那麽可怕了。

應向沂不合時宜地想起之前的事,小變态也曾變成過老虎,沒有攻擊性,像一只大貓。

對方真的如同說過的一樣,從來沒有想過攻擊他,即使變成兇猛的進攻型動物,也只是壓着他蹭蹭腿。

很好,《只是》。

應向沂強行命令自己住腦,他好端端一個直男,被摧殘到現在,尺度竟然潛移默化地變得這麽大了。

白虎憤怒至極,一爪子揮開了面前的屍骨:“如何能回頭,我一步步走到今日,卻妻離子散,家破人亡,連在乎的人都保護不了,你說我如何能回頭?”

它發出悲凄的吼聲,字字泣血,聲聲含淚:“神君,我便是回了頭,也沒有岸了。”

“我要這人間,為我所愛之人陪葬。”

在它身後,堆積成山的屍骨上燃起了熊熊大火,灰燼被被鍛造成灰白色的巨型棺材,棺材上遍布鮮血勾畫出來的繁複紋樣。

應向沂覺得有些眼熟,正準備細看時,眼前一黑,意識被抽離。

他猛然驚醒,從床上坐起來,耳邊似乎還回蕩着悲泣的哀吼聲。

應向沂坐起身的動作太猛,睡在他胸膛上的小蛇被甩到了地上。

遲迢摔得七葷八素,呆呆地仰着腦袋,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許久沒有做過不是人的夢了。

遲迢緩了一會兒,逐漸找回思緒,随着傷勢的恢複,他睡醒後的迷糊時期越來越短了。

今晚他又變成了讨厭的白虎,還哭哭啼啼地亂吼亂叫,實在丢龍的臉。

多虧小娘子沒在夢裏。

應向沂手忙腳亂地下了床,抱起發呆的小蛇:“乖乖,你怎麽滾到地上去了?”

要先發制人,趁着蛇崽沒有反應過來,把鍋甩出去。

小家夥昨天就在鬧脾氣,要是知道是自己把它丢下床,肯定會生氣的。

應向沂受夠了自家乖乖的冷臉,昧着良心,一臉坦然地騙小崽:“在地上睡覺冷不冷,下次老實一點,不許偷偷溜下床。”

小蛇一臉茫然,下意識蹭蹭他的掌心:哦。

是他自己溜下床的嗎,總覺得哪裏怪怪的。

遲迢從來不記仇,睡了一覺起來,就把昨天的事忘幹淨了,樂呵呵地粘着自家小娘子。

至于變成白虎,更沒被他放在心上。

四大兇獸之間有奇異的聯系,身為龍族遺孤,他從小到大總會夢到一些零散的片段,是大荒時期發生的事,其中有青龍白虎朱雀玄武。

對此,遲迢早就習慣了。

應向沂卻很在意,一整天都在翻書,試圖找到棺材上那個令他覺得眼熟的紋樣。

陽光明媚,萬裏無雲,罕見的好天氣。

應向沂坐在窗前,特地鋪了一層絨毯,把打哈欠的小蛇放在上面。

到傷勢恢複的緊要關頭,嗜睡程度也會加重,遲迢趴了沒一會兒,就睡熟了。

蛇尾變粗了很多,兩個指節粗細,纏在手腕上頗具分量感。

小蛇喜歡纏左手腕,總是繞着他的手繩,貼着鱗片,纏得緊緊的,生怕他跑了一般。

應向沂看一會兒書,就摸摸小蛇。

昨晚狐貍姑娘和她的情郎給的銀兩很多,他打算偷幾天懶,好好陪陪條條。

照小家夥長大的速度,他們的親子時光怕是沒有幾天了。

無影來敲門的時候,應向沂正好找到了棺材上的紋樣,他怕吵醒小蛇,小心翼翼地将它托在臂彎裏。

“這麽快就處理完事情了?”

當初無影說要離開一段時日,他以為至少得十天半個月,誰知道只有兩三天。

無影面色沉重:“我去了一趟落楓海,青老說你是從昭南城來的,那你可曾聽聞,前些日子妖尊大人和仙界的修士打過一架?”

應向沂心裏一咯噔,想到在探靈司剪出來的巨鷹:“聽說過,動靜鬧得很大。”

“我族與仙界向來不合,此番清垣等人找借口過來,就是為了找出前些日子妖界異動的原因。”

這些應向沂都知道,他還知道嫁衣鬼就是那個借口。

“當時在昭南城中,有巨鷹襄助尊主,仙界之人對此耿耿于懷。”無影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清垣等人不知怎麽查到了你會剪紙秘術,硬是将巨鷹之事安在了你的頭上,龍傲天,他們想帶你去仙界。”

無影這番話,完完全全将他從昭南城的事中摘了出來,既是要他不承認與那只巨鷹有關,也是在告訴他,妖界很感激他出手相助。

送上門的盟友沒有不要的道理,應向沂挑了挑眉,從善如流:“你覺得我該怎麽辦?”

見他聽懂了自己的話,無影如釋重負:“暫時藏起來,待尊主歸來,他們都成不了氣候。”

應向沂怎麽也沒想到,所謂的藏起來,是要他去深山老林。

無影指了指遠處的茅屋:“我已命人準備好了吃住用具,這是我影之一道的訓練基地,四周有重重守衛,能夠最大限度的保護好你。”

“這茅屋是剛建的吧,讓你費心了。”

應向沂掃了眼附近的青山綠水,呵呵一笑。

無影大手一揮,不甚在意:“你喜歡就好,我得去拖住仙界之人,你有什麽需要,可以飛鴿傳書,自然有人安排。”

應向沂叫住他:“你們尊主什麽時候出關?”

“不知道。”無影搖搖頭,神色崇敬,“尊主妖力高深,每次閉關時間都不同。”

“他在哪裏閉關,我能去看看嗎?”

“當然不可以!”

無影滿臉嚴肅,警告道:“尊主閉關的時候,外人不能打擾,惹怒了他,你的命就別想要了。”

遲迢一醒過來就聽到這句話,恨不得把無影吊起來揍一頓,竟然敢在小娘子面前說他的壞話,想死嗎?

小蛇氣勢洶洶,從應向沂懷裏探出頭來,怒瞪着這個該死的下屬。

無影莫名有種後背發涼的感覺:“這是你養的蛇嗎,好像比前幾天大了很多,小心點,別被它傷着。”

遲迢眯了眯眼,沖他亮出尖牙。

随着身體長大,他的牙齒也長大了很多,牙尖鋒利,閃着寒光。

提起這茬,應向沂有些驕傲:“條條特別乖,不會咬我。”

“迢迢?”無影渾身一哆嗦。

應向沂好心地解釋道:“随我姓,大名應白,小名條條,一條魚的條。”

“應白?為什麽不叫龍白?”

話音剛落,無影就瞪大了雙眼,哆哆嗦嗦地指着小蛇:“它,它……”

“它怎麽了?”應向沂把小蛇摟進懷裏,警惕地看着他,“你別想打它的主意。”

遲迢盯着無影,強橫的妖力傾瀉而出,凝音成線:“滾!”

無影有口難言,滿臉複雜地看了他們一眼,忙不疊跑了。

是尊主嗎?

剛剛一閃而過的眸色,那等強橫霸道的力量,除了尊主沒有其他人能夠擁有。

尊主為什麽會和龍傲天在一起?

上次那條小蛇也是尊主嗎?

……

無影滿腦子都是問號,跌跌撞撞地跑到了山下。

影道的臣子聚集過來,詢問布防一事。

把人帶到山裏,既是保護也是監視。

本來是想等尊主出關再做打算的,但現在……無影回頭看了一眼,心情複雜。

尊主已經在龍傲天身邊了,他安排的一切好像也沒有存在的必要了。

“原計劃取消,有多遠離多遠,輕易不要靠近山裏。”無影揉了揉眉心,“如若他們有需要,盡量滿足。”

衆人面面相觑:“這不是把他當主子供起來嗎,還怎麽監視?”

無影沒好氣道:“就是要把他當主子供起來。”

監視個屁!

吃了熊心豹子膽,敢去監視尊主,怕不是活膩了。

無影跟随遲迢多年,了解他的脾氣,見他沒有表明身份,便知道他不想暴露,故而沒有和屬下多說。

在他的安排下,影道的臣子都從山中撤離了,只圍在山腳下待命。

山上靜谧無聲,夜裏的景色格外秀麗,月光如水,滿天星辰熠熠生輝。

應向沂抱着小蛇在院子裏乘涼:“條條,你是不是又重了,我都要抱不動你了。”

遲迢心虛地縮在他懷裏。

按照原來的計劃,本該十天半個月才能養好傷,可今日睡醒,他突然能夠動用妖力了,傷也好的七七八八。

之前一直沒有注意,細想起來,待在小娘子身邊,他的傷确實好的比想象中快。

今日無影脫口而出的龍白,也讓他有所猜測。

“也不知道要在這裏住多久,你說那不靠譜的妖尊什麽時候能出關?”

“……”

遲迢默默腹诽:本人已經出關,現在正在你懷裏。

應向沂舉起小蛇,前後晃了晃:“乖乖,你長的這麽快,一定能夠成精吧?”

他抵着小蛇的腦袋,輕輕蹭了蹭,哼笑出聲:“你這麽可愛,成精了一定更加可愛。”

“你覺得我可愛,是因為喜歡我嗎?”

清亮軟糯的音色随風響起,和月光一起落在耳畔。

應向沂渾身僵直,和湖綠色的蛇眸四目相對,兩秒之後,他把小蛇丢了出去。

不愧是他的小娘子,翻臉一如既往的快。

遲迢落地滾了兩圈,委屈巴巴地看着他,活像一個深閨怨婦。

應向沂莫名有些心虛,脫口而出:“條條,你怎麽又滾到地上去了?”

遲迢:“……”

作者有話說:

遲迢迢:騙子。

應哥:我的蛇崽,啪一下就成精了。

掉馬還需要一段時間,接下來是戲精迢迢的飙戲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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