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白虎怨(七)

白虎族遺址頻繁出現屍骨, 具體情況還未查明,消息已經被壓下來了,知道這件事的人不多。

遲迢沒辦法不去懷疑, 為什麽小娘子突然要去那裏,是心血來潮,還是另有所圖?

應向沂戳戳小蛇:“你知道白虎族遺址在哪裏嗎?”

這幾日,夢裏頻繁出現白虎族的事, 他本想置之不理,但昨天晚上幾次三番驚醒,恍惚之間, 他在夢裏窺見了不一般的事情。

也許夢境是一種預示,指引着他去探索未知的事實。

遲迢不答反問:“白虎族已經亡族, 我們去那裏做什麽?”

“我有件事想驗證一下。”應向沂沒有細說,“算了, 還是進城一趟吧, 順便帶你吃肉。”

他還記得小家夥今日點了肉,承了那句「爸爸」, 自然得照顧好孩子。

遲迢連忙阻攔,鱗尾緊緊纏着他的腰:“不吃了不吃了, 我知道白虎族遺址在哪裏,我們趕緊過去吧。”

由他指路,可以控制應向沂到的時間, 若是進了城, 他就沒辦法做小動作了。

應向沂失笑:“不着急, 不是你要吃肉嗎, 咱們現在有錢, 去好好吃一頓。”

遲迢眼珠子滴溜溜地轉, 靈機一動:“等從白虎族遺址回來再吃吧,我現在太胖了,再吃你就抱不動我了。”

這倒是事實。

小蛇一直在長大,鱗尾都比他手腕粗了,抱起來沉甸甸的,若不是應向沂現在是修士,身體強健了很多,怕是走一會兒就要喘半天。

“條條,你這麽小就能說話,妖力應該很強吧,能不能縮小身體?”

倒不是嫌重,只是抱着這麽大一條白蛇,難免引起旁人的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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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行前去白虎族遺址,應向沂有自己的私心,為防節外生枝,他想低調行事。

遲迢不想暴露身份,支支吾吾半天:“我試試吧,不确定能不能成功。”

半天過去,小蛇依舊沒有變化。

遲迢故作憂愁:“我太笨了,變不成功,爸爸把我放到地上吧,我自己走。”

應向沂貼心道:“沒事,你也不重,我就是怕你被人盯上,想把你藏進袖子裏。”

此言一出,遲迢瞬間上頭,放棄了自己的裝弱計劃,變成細細的一條:“你看,我成功了!”

應向沂愣了下,把小蛇繞在左手腕上,含着笑誇道:“條條真棒。”

變成小蛇的條條少了壓迫感,也和夢中的變态白蛇大相徑庭,總而言之,應向沂覺得自己的蛇崽兒子又回來了。

一人一蛇的相處仿佛回到了最初,膩膩歪歪,不似之前的尴尬。

遲迢強硬主張不進城,應向沂領了蛇崽的好意,根據指示上了路。

大方向不變,遲迢準備帶着小娘子多繞點小路,既能拖延到達白虎族遺址的時間,又可以多些二人相處的時間。

“大荒時期,四族分守妖界四方,白虎族遺址位于正西部。後來四族相繼覆滅,遺址變遷,漸漸只剩下一小部分。”

“如今所說的白虎族遺址,是指位于西北部的村落——止戈。”

“止戈?”應向沂啧了聲,“這村子名還挺拗口。”

遲迢深以為然:“白虎一族主殺戮,是戰亂動蕩的象征,止戈是他們最早誕生的地方,由神君賜名,希望白虎族可以止兵戈,平戰亂,護佑盛世,守衛黎民。”

止兵戈,平戰亂,護佑盛世,守衛黎民。

想法是好的,可惜白虎族被滅族,正是源于屠戮蒼生,殘害生靈。

上古四族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白虎族被滅族後,其他三族也相繼出了事。

遲迢雖不喜歡其他種族,但提起這些往事,心情還是低落下來。

應向沂一言不發,不知在思考什麽。

趕路到晚上,方圓百裏不見城鎮,應向沂在林子裏找了個落腳的地方。

撿來樹枝生了火,他抱着小蛇坐在火堆旁,又開始聽故事。

“關于白虎族被滅族的事,你知道多少?”

“不多,都是傳聞。白虎族肆意殘害生靈,致使民不聊生,神君前來阻止,雙方大打出手,兩敗俱傷,後來天災降下,白虎族就被滅族了。”

應向沂恍惚出神:“白虎一族貴為妖界四族之一,是具有神格的瑞獸,為何會肆意殘害生靈,其中可有內情?”

夢境開始時,白虎族已經犯下了滔天的罪孽,應向沂只能從只言片語中窺得真相,隐隐猜到白虎族族長這樣做是為了救自己的妻兒。

遲迢頓了頓,嘆道:“傳說很多,流傳最廣的一種是,白虎族族長的妻兒突然被害,他想以命換命,所以對人間動了手。”

有些是聽聞,有些是遲迢夢到的事情,他知道的不多,大體能拼湊出個大概。

應向沂不知自家小蛇就是夢裏的變态,聽了他的話,愈發确定了自己的猜測。

他往火堆裏添了樹枝,将帶出來的燒餅放在上面烤:“他要救自己的妻兒,毀了無數個家庭,實在愧對所司之位。”

遲迢變回了原來的大小,盤在他腰間,聞言沒有接話。

上古四族相繼被滅,傳聞都是天行大義,任誰不說一句罪有應得,根本無法辯解。

他不清楚其他三族的情況,卻是知道青龍被滅族的背後還有隐情。

這不是簡單的行錯受罰,而是有人蓄意陷害。

“餓了吧?”應向沂把烤熱的燒餅撕成小塊,喂到小蛇嘴邊,“先将就着墊墊肚子,等到了城鎮,給你買肉吃。”

蛇信子卷起烤餅,囫囵吞下,遲迢順勢舔了舔他的指尖:“我沒那麽嬌氣,吃肉和吃餅都一樣。”

這不是假話。

在成為妖尊之前,遲迢也過了幾百年的苦日子,最難的時候,帶着泥的小魚小蝦都吃過。

應向沂頭也不擡,繼續投喂:“這可不行,條條這麽乖,不能吃苦的。”

遲迢眸光一凝,乖乖張嘴,将他喂的一張餅都吃光了。

喂完小蛇後,應向沂才開始解決自己的晚飯,沒像剛才那麽細致,随便幾口就把餅吃完了。

遲迢貼在他腹部,頭埋在衣服裏蹭了蹭,聲音有些悶:“怎麽不烤熱了再吃?”

“你還小,牙比較嫩,太硬了會不舒服的。”應向沂打了個哈欠,手法輕柔地撸蛇,“我就沒那麽多顧忌了。”

林間風大,夜裏尤甚,火焰被吹得搖曳欹斜,暖紅的光籠罩在臉上,烘出一片柔和的剪影。

應向沂卷了卷衣擺,靠在樹幹上。

來到這裏已經幾個月了,盛夏入秋,他的頭發長長了不少,過了肩膀,更加像這個世界的人了。

沒過多久,火堆被吹滅了,周遭一片昏暗,只有稀薄的月光流瀉在林中。

龍族的夜視能力很強,遲迢毫不費力,就能看清四周的一切。

“爸爸,你還不睡嗎?”

趕了一天路,身體疲憊,應向沂不停地打哈欠,眼睛都開始流淚了:“不睡,不想睡。”

睡着就會做夢,他實在不想再見到生靈塗炭的畫面了。

不想睡的話,那就做點有意義的事吧。

遲迢思索兩秒,仰起頭來,靈活的蛇信子準确地舔上他的臉,卷走了滑落的淚珠。

應向沂倏然睜大了眼睛,困意頓消:“你你你在幹什麽?”

蛇信子蜿蜒向下,留下濕滑的痕跡。

遲迢振振有詞:“爸爸不知羞,這麽大人了還哭,我幫你把眼淚藏起來。”

應向沂:“……”

為什麽聽條條這樣說話,會有一種詭異的感覺?

遲迢也在嫌棄自己,他想裝出一副無知孩童的模樣,可到最後卻把自己惡心到了。

兩人各懷心思,很默契地換了話題,沒有再提這回事。

到後半夜的時候,應向沂還是耐不住困意,睡了過去。

确認他睡熟了,遲迢爬到一邊,拿出無影塞給他的密報。

這是在白虎族遺址調查的人傳回來的,除了相關的調查內容,他吩咐去查的事也有了結果。

昭南城失蹤女子的骸骨一直下落不明,經他提醒後,無影派人分別前往昭南城和白虎族遺址進行調查。

最新的消息,失蹤的九十九具骸骨,正是第一天晚上憑空出現在白虎族遺址的屍骨。

冥冥之中,似乎有一條無形的線,将所有的事情聯系到了一起。

從人間到妖界,幕後之人的矛頭再次對準了上古四族。

密報化成飛灰,消失在風中,了無痕跡。

遲迢眯了眯眼,眸光狠厲,凝重之外又夾雜着淡淡的欣喜,越是山雨欲來,他越多了一股子興風作浪的沖動。

化成小蛇,又盤回應向沂手腕。

遲迢尾巴尖勾着鱗片手串,腦袋垂在應向沂戴的儲物戒上,企圖汲取一點點熟悉的力量。

紅蓮水潭是龍族的遺址,裏面殘留着些許力量,能夠幫助他修複身體。

遲迢仔細想過,傷勢能這麽快痊愈,肯定和那股屬于青龍族的力量脫不了幹系。

小娘子将他帶走,也算是他因禍得福。

看來小娘子就是上天賜給他的福星。

受應向沂影響,遲迢也養成了按時睡覺的好習慣。

一睡着,就陷入了熟悉的夢境。

這次的他沒有具體的形體,像風又像雲,虛無缥缈,但能感知到夢裏的一切。

他聽到令人牙酸的「咔吱咔吱」聲,像是骨骼被碾壓,碎裂。

斷斷續續的話語中夾雜着無奈的嘆息,竟有股說不出的溫柔意味:“此事歸根結底,不是你的錯。”

“但事已至此,終究是你選錯了。”

“我只能幫你到這一步了,該是你的罰,你需得自己去受。”

他感到一陣悲恸,在心底蔓延開來,攫取了他的呼吸。

光影浮沉,此間歲月幾番變換。

遲迢睜開眼睛時,應向沂已經醒了,正盯着焦黑的火堆發呆。

他腦袋嗡嗡的,耳邊似乎還回蕩着夢裏的聲音,那聲音很熟悉,像是被稱為「神君」的人說的。

“小懶豬,睡醒了?”應向沂收拾好東西,站起來,“今天咱們換種方式趕路。”

遲迢習慣性蹭他的手腕:“什麽方式?”

應向沂把剪紙丢出去,含着笑,跨到了坐騎的身上:“你不是喜歡龍嗎,今天就帶你騎。”

青龍盤旋在天際,騰空而行,比想象中的龍縮小了很多倍,但有鱗有角,也稱得上壯觀。

遲迢目瞪口呆,怔怔道:“是龍,你真的能剪出龍?”

龍族飛行的速度很快,正面迎着風,衣袍獵獵作響,聲音也被吹散。

應向沂将小蛇舉高,微彎的眼眸裏藏着柔軟笑意:“喜歡嗎?”

小蛇一下子變回正常大小,盤在他胸口,蛇信子舔上後頸,引得紅光閃過,應向沂身上平白多了層嫁衣。

紅衣似火,白龍繞頸。

遲迢咬住他的耳朵,興奮道:“喜歡!”

在到達城鎮之前,坐騎因為靈力不夠,變回了紙片。

應向沂揉着耳垂,頭疼不已:“喜歡咬人,從哪裏學的壞毛病?”

耳垂上微刺,疼痛很輕微。

應向沂本來以為沒見血,進城後才發現,傷口直接穿透,像是打了個耳洞。

遲迢知道自己闖了禍,誠懇道歉:“我錯了。”

沒多疼,應向沂象征性教育了它一頓,把這事揭過去了。

進城住客棧,應向沂沒忘記帶小蛇去吃肉,怕吓着飯館裏的人,他将飯菜都打包了,準備回客棧後,讓條條放開了吃。

路上遇到一行人,都穿着鬥篷,一副見不得人的模樣。

這種裝束在妖界并不罕見,應向沂随意瞥了一眼,正巧和其中一人對上視線,腳步頓住。

遲迢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怎麽了?”

人群已經走遠,應向沂看着他們拐進一家客棧,搖搖頭:“看錯了,以為是熟人。”

回到客棧後,一人一蛇愉快的大快朵頤。

吃飽喝足,将小蛇哄睡,應向沂換上黑衣,趁着夜色離開了客棧。

房門關上後,睡着的小蛇驟然睜開眼睛,湖綠色的眸子裏滿是厲色。

騙子。

他從窗口一躍而下,化作流光,追上了走遠的人影。

作者有話說:

應哥要解鎖耳釘了,嗚呼!

遲迢迢:我錯了,下次還敢。

應哥:孩子不正常,多半是思想變質了,唯一的解決辦法是,你也變,變得比他更離譜。【滄桑點煙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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