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白虎怨(八)

穿過街道, 應向沂去了另一家客棧。

遲迢不遠不近地跟在後面,确認了他去的正是白日裏那群鬥篷人落腳的客棧。

會半夜找過來,肯定不會是認錯人那麽簡單。

遲迢暗自思忖, 做了很多種猜測,但在發現應向沂開了房間後,他整條龍的臉色都變得猙獰起來。

明明已經有住的地方了,卻花錢開了第二個房間?

難道是為了和別人幽會?

他曾經詢問過應向沂有沒有喜歡的人, 對方怔愣出神,并未給出正面回答。

現下看來,答案應當是肯定的了。

遲迢快氣瘋了。

恨不得掀了客棧, 把裏面的人和妖都吞了,再将背着他偷跑出來的小娘子綁回妖殿, 鎖上一輩子,不允許離開半分。

然而這只能是想想。

且不說他對上應向沂有沒有全然的把握, 會傷到小娘子的事情, 他根本無法說服自己去做。

獨自生了一會兒悶氣,遲迢還是悄悄跟着進了客棧。

他倒要看看這奸夫是誰, 是小娘子曾經提過的蛇峰白禦,還是另有其人。

應向沂先進了自己的房間, 過了一會兒,有拇指大小的紙片人從房裏出來,分別靠近其他房間。

紙片人擁有扁平的身體, 很容易就從門縫底下鑽進去, 待了沒一會兒, 就鑽出來, 換到另一個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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遲迢化作人形, 隐匿在角落, 看着紙片人找遍客棧,又溜回了應向沂的房間。

如果是來會情郎的,不可能不知道情郎住的房間。

走廊裏沒點燈,十分昏暗,伸手不見五指。

等了片刻,房門開啓,有輕微的腳步聲響起,朝着其中一個房間走去。

應向沂放輕腳步,來到靠近走廊盡頭的房間,他搗鼓了半天沒弄開門,狠了狠心,一腳踹過去。

木門倒塌,應向沂迅速沖進去,拉着房間裏發呆的人就往外跑。

那人仍穿着鬥篷,被他拉住,還在叫嚷掙紮:“你是什麽人?有什麽目的?”

聲音驚動了其他房間的人,不消多時,數十個穿着鬥篷的人從房間裏出來。

應向沂反應很快,毫不客氣,一個手刀劈暈那人,關上了門。

走廊上的人面面相觑,幾個人下樓封鎖,幾個人往他們所在的房間靠近。

遲迢驟然出現,輕飄飄一揮手,洶湧的妖力爆發出來,悄無聲息地解決了鬥篷人。

房間裏,應向沂神色凝重地舉着剪紙,留心屋外的動靜。

等了半天也不見有人來,他支開門縫瞧了一眼,頗有些意外的挑了挑眉。

明明驚動了人,卻沒有一個找過來的,也不知是該說他運氣好,還是那些人太蠢了。

遲迢将他的反應盡收眼底,心中好笑。

怕靠得太緊被應向沂發現,他并沒有進房間,只守在外面。

令他意外的是,應向沂并沒有在房間裏和那人「密會」多久,趁着四下無人,就拿出剪紙,帶着那人從窗戶離開了客棧。

看這方向,竟是去他們客棧的。

遲迢迅速趕了回去,化成小蛇窩在床上。

開門聲響,他裝模作樣的在枕頭上扭了幾圈:“爸爸?”

應向沂把扶着的人扔在地上,快步走過來:“吵醒你了?”

遲迢一躍跳到他懷裏:“你去哪裏了?他是誰?”

與其旁敲側擊,不如直接問,小娘子既然把人弄回來了,想必就沒準備瞞着他。

蛇眸晦暗,醞釀着風暴,似有若無的殺意洩露出來。

“還記得我白日裏和你說的嗎,我見到了熟人,就是他。”

應向沂走上前,掀開那人的鬥篷,露出一張少年輕狂的臉。

不是別人,正是百裏舒。

遲迢對這張粉面白臉生不出喜歡,總覺得厭惡,只瞧了一眼便移開視線:“你當時說自己認錯了。”

應向沂先找了繩子将百裏舒綁起來,然後又用破布塞住他的嘴:“當時不敢确認,回來後想了想,還是決定去看看。”

遲迢看着他這一番操作,心情愉悅起來:“他可是你的仇人?不用綁了,讓我來咬死他吧。”

應向沂愣了下,笑着彈了彈小蛇的腦袋:“他算是我的朋友,将他綁起來,是因為我發現他不太對勁,怕生出事端。”

帶百裏舒離開客棧的時候,對方一直掙紮,表現得好似不認識他一樣。

說起來,還浪費了他開的那間房。

“朋友?”

遲迢意味不明地咀嚼着這兩個字。

應向沂絲毫不覺,倒了杯茶水:“在來妖界之前,我曾在昭南城待過一陣子,他是我的舊友,那時候認識的。”

都能對上,可見小娘子沒有瞞着他的意思。

因為應向沂的和盤托出,遲迢心情由陰轉晴,身上的殺意收斂了幾分。

應向沂将茶水潑在百裏舒臉上,一杯接一杯,最後嫌麻煩,直接用茶壺倒,終于把人給弄醒了。

“果然電視劇都是騙人的,一杯水潑不醒人。”應向沂小聲嘀咕。

百裏舒醒過來,咳嗽了兩聲,看清面前的人和環境後,開始劇烈掙紮。

應向沂十分慶幸自己堵上了他的嘴,不然大半夜的,驚擾旁人就不好了。

百裏舒倒在地上,不停扭動,撞到了桌子腿,桌上的茶杯滾落,摔了一地的碎片。

應向沂皺着眉頭,踢了踢他的小腿:“老實點,別扭得跟蛆似的。”

遲迢:“?”

你确定你們真的是朋友,而不是仇人?

百裏舒呆住,氣得臉紅脖子粗,堵住的嘴巴不停露出悲憤的支吾聲。

他眼神憤懑不已,恨不得撲上來砍人一樣,沒有絲毫見到熟人的表現,顯而易見的陌生。

茶杯摔碎了,應向沂索性拿着茶壺,慢條斯理地往自己嘴裏灌了口茶。

遲迢盯着地上的人端詳了半天,不情不願地開了口:“爸爸,他好像有點問題。”

應向沂動作一頓,擡眸:“什麽問題?”

“他身上有一股難聞的味道,我不喜歡。”遲迢舔了舔他的手指,“像燒焦了的屍體。”

這話半真半假,百裏舒身上确實有遲迢不喜歡的味道,由內而外散發出來的,他形容不出來。

燒焦的屍體味道只是他随便想出來的,屍骨燒焦後皮肉腐爛,腥臭難聞。

這樣說不過是為了讓應向沂嫌棄百裏舒,他可不想看到心上人和讨厭的人稱兄道弟。

遲迢一眼就看出來,百裏舒身上被下了咒,是一種大荒時期的邪惡法咒——傀儡咒。

可巧,他知道這種法咒。

傀儡咒可以操控人的身體,将人變成傀儡,只記得施咒者讓他記住的事情。

中了傀儡咒的人,右手腕內側會留有印記,與之對應的,施咒者左手腕內側會有記號。

應向沂蹲下身,準備掰着百裏舒的下巴瞧瞧,伸出手後突然想起遲迢的描述,又縮了回去。

“他右手腕上怎麽黑乎乎的,是疤嗎?”

遲迢故作疑惑。

傀儡咒早已失傳,他也只知道一些淺顯的東西,對于如何施咒解咒知之甚少。

應向沂定然不清楚,他不能明說,得悄悄提醒。

話音剛落,應向沂便朝百裏舒的右手看去,他從地上挑了塊瓷片,挑開鬥篷。

果不其然,百裏舒右手手腕內側有一個黑色的繁複紋樣。

遇到的紋樣總能在書上找到,應向沂下意識端詳着他的手腕,将紋樣記憶下來。

“條條,你知道這是什麽咒嗎?”

他的小蛇來歷神秘,知道很多事情,應向沂覺得自己獲得了一個金手指。

小蛇漫不經心:“不知道,感覺不像什麽好東西,要不我們別管他了。”

金手指失靈了。

應向沂想了想,從儲物戒中拿出書。

遲迢又開始不爽了:“他對你很重要嗎?”

“談不上。”應向沂一頁頁翻着書,随口道,“只是救都救了,不從他身上弄清楚些事情,也太虧了。”

百裏舒身上被下了傀儡咒,同行的鬥篷人很可能與他一樣,這種大荒時期的邪術突然出現,适逢白虎族遺址異動。

樁樁件件,無一不指向一件事:背後藏着陰謀。

一心吃醋的妖尊終于冷靜下來,開始回憶與傀儡咒有關的事情。

四族禍亂蒼生,被天道所罰,青龍一族內有隐情,說起來,也與這傀儡咒有關。

起初是白虎族肆意殘害生靈,使得人間動蕩不安。緊接着,玄武一族吞噬壽元,引起人間和冥界的禍事。朱雀涅槃,千妖百鬼萬魔重生,至此六界大亂。

青龍一族是最後被滅族的,罪名是,疑有之。

四族同氣連枝,三族惹出禍事,青龍一族自然逃不了,衆口铄金積毀銷骨,最終一件小事成為了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六界大亂,人妖魔鬼相互殘殺,龍族應召鎮壓,穩定了情況。

可沒過多久,就有種種線索指明,禍事的謀劃者是龍族。

“疑有之”罪名的最重線索,就是從青龍一族中搜出來的傀儡咒,被操控的凡人身上都被下了這種邪咒。

因此,遲迢才能一眼認出傀儡咒。

“找到了!”應向沂激動道,“左邊的和百裏舒手腕上的印記相同,右邊卻是反着的,很有可能就是解咒之術。”

遲迢扯回思緒,看看他,又看看攤開的書,眸光愈深。

他曾跟着瞥了幾眼,這本書上畫着無數繁複的紋樣,有些眼熟有些陌生,像極了大荒時期的法陣咒術合集。

小娘子究竟是何等身份,竟能拿到這種上古之物?

他還沒想出個所以然,旁邊應向沂摩拳擦掌,就聚起一點靈力,在百裏舒右手腕上施法了。

“你知道怎麽解咒了?”

“還不清楚,得試一試。”

遲迢:“……”

遲迢:“?”

咒法最是古怪,稍有不慎就會傷及性命,不清楚就敢動手,你是怕他死的太慢嗎?

遲迢再次陷入對二人友誼的懷疑。

“這樣好像沒用,難道我想錯了?”應向沂思索兩秒,又開始搗鼓。

小蛇頗為同情地看着百裏舒:“萬一出了岔子,他會死的。”

應向沂動作一滞:“那麽嚴重?”

遲迢:“不然呢?”

一人一蛇對上滿臉驚恐的百裏舒,雙方俱是沉默。

兩秒後,應向沂接上了之前的動作:“這家夥福大命大,肯定死不了。”

遲迢幽幽道:“萬一呢?”

應向沂目光同情:“萬一啊萬一,那群鬥篷人不像是好東西,要是有萬一,也算是給他個解脫吧。”

百裏舒:“……”

我真是謝謝你了。

許是百裏舒真的命大,應向沂誤打誤撞,竟把傀儡咒解開了。

百裏舒手腕上的印記消失不見,他腦袋一歪,暈了過去。

應向沂松了口氣:“還好還好,他活下來了。”

消耗了太多靈力,應向沂疲憊不堪,倒床上就昏睡過去了。

遲迢看看地上的百裏舒,心安理得地爬到應向沂頸窩,閉上了眼睛。

天大地大,陪小娘子睡覺最大。

夢境變換,回到了從前的山清水秀。

應向沂并不意外,上次夢到白虎,所有事情已近尾聲,他有預感,那個夢該結束了。

長嘯聲從天際雲間傳來,高亢綿長。

應向沂擡頭看去,正見一條白龍從空中俯沖下來,一身鱗片在陽光的照耀下,折射出燦爛的光芒。

白龍用尾巴卷起應向沂,将他甩到背上,帶着他重新沖向天空。

蒼穹之上,風聲料峭,應向沂趴伏在龍背上,雙臂環繞,緊緊抱住這龐然大物。

“抱緊了,讓你見識一下什麽是真正的龍行千裏。”

“等,等下——”

尾音被吹散,化作流霭躲進山谷之間。

含着笑意的龍吟聲散在空中,白龍穿過重山疊嶂,河流溪谷,馱着應向沂在雲霧間兜風。

一直到暮色四合,他們才停下來。

應向沂激動得手都在發抖,心髒跳得很快,腎上腺素飙升。

四周紅蓮如火,白龍浸在水潭裏,慢慢湊近他,巨大的豎瞳中映出他的臉:“爽嗎?”

應向沂額角的頭發被汗水浸濕,貼在臉側,勾出鋒利的輪廓。

他看到湖綠色眸子裏的自己,看到其中不加遮掩的溫柔,揚了揚唇:“爽。”

白龍興奮地甩起尾巴,潭水濺在紅蓮花瓣上,凝成一顆顆水珠,又滾落潭中。

應向沂伸了個懶腰,失笑:“好久不見。”

這是他們第一次打招呼。

心平氣和地聊天說話,沒有摩擦和帶刺的言語,像是彼此親密的朋友。

遲迢不置可否,在心裏偷笑。

明明每天都見面的,只是你不知道。

知道了應向沂對雄性的排斥,遲迢沒有急躁的表現出過分親昵的态度,只靜靜地守在他身旁。

只有野獸才能看出來,那不是知難而退,而是伺機而動。

他在等待機會。

機會一到,就會張開藏起來的爪牙,将人抓回自己懷裏。

應向沂慢慢冷靜下來,饒有興趣地打量着白龍:“喂,我能摸摸你的角嗎?”

小變态會變成龍,在他的意料之中。

只不過親眼看到,還是與想象中有差異,帶給了他很強烈的沖擊感。

這種存在于傳說中的生物,充滿着神秘的色彩,應向沂沒辦法不去好奇。

至于好奇之外的情緒,被他刻意忽略了。

遲迢皺了皺眉頭:“龍角不能随便摸的。”

若非他知道應向沂不喜歡男龍,肯定會以為對方在調戲他。

應向沂挑了挑眉,伸出去的手卻沒收回:“讓我猜猜,是不是只有媳婦兒能摸?”

遲迢博覽衆書,知道民間百姓會将娘子叫作媳婦兒。

只不過從應向沂嘴裏吐出來的兒化音,跟帶着軟鈎似的,落在耳中,撓得他心尖微癢。

“看樣子我猜對了,猜對了該有獎勵吧,不能摸角,讓我摸摸你的頭?”

“原來你打的這個主意。”遲迢輕哼了聲,學着他的語氣,“無論是角還是頭,只有我媳婦兒才能摸,你既然不想做我的小娘子,就不能摸我。”

應向沂沒想到他的直截了當的拒絕,一時間怔住,有些許說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明明這是他一直想要的結果,小變态明白了他的意思,不再糾纏他,一切都在朝他希望的結果發展。

可他卻沒有想象中快活。

啧,果然夠渣。

幾天不見,口口聲聲訴說愛意的人就換了副嘴臉。

“不能摸,但是可以獎勵別的。”遲迢搖頭晃腦,盯着他耳垂上的細孔,努力壓制住內心的喜悅,“我送你一個禮物,如何?”

咬耳朵是心血來潮,他在那時候就做了打算,還發愁怎麽找借口将東西給對方呢。

運氣太好,現下就有了臺階。

應向沂很快掩飾好情緒,收回手,磨蹭了一下指腹,心不在焉道:“什麽禮物?”

遲迢壓低聲音:“你湊近一點。”

應向沂坐在水潭邊,聞言敷衍地傾了傾身。

白龍焦急地催促:“再近一點,我又不會吃了你,你怕什麽?”

應向沂:“……”

你哪只眼睛看見我怕了?

見他一動不動,遲迢等不及了,猛地伸出尾巴,卷着他的腰,将他拖去了水潭裏。

緊接着,耳垂刺痛,像有什麽東西穿過去,但不等應向沂思考,就有微涼柔軟的觸感從那塊皮膚上蔓延開來。

像是一個缱绻的吻。

應向沂瞳孔緊縮,有些失神。

兩秒後,滾燙的熱意從耳垂的小塊皮膚上發起,随着血液流淌,盈滿耳根。

帶着潭水的吻是微涼的,一觸即離。

沒過多久,潮濕的熱氣包裹住整只耳朵,微刺的感覺在耳骨上掠過。

龍的舌頭帶有倒刺,盡管只是輕輕一舔,也将應向沂的耳朵刮紅了。

遲迢看得眼熱,心髒鼓噪。

機會來了。

鱗尾勾着應向沂的腰,輕輕晃動,遲迢壓低的聲音裏滿是蠱惑:“做我的小娘子,可以給你摸角哦,要不要試試?”

作者有話說:

每日一問:今天應哥被gay了嗎?

遲迢迢張牙舞爪:猛龍出擊,嗷嗚,舔舔親親!

應哥輕笑:呵。

試不試,是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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