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白虎怨(十三)

四下寂寥, 棺材裂開的聲音格外明顯。

百裏舒沒憋住,笑了一聲:“應兄,你真是太有先見之明了。”

應向沂:“?”

“就你這張嘴, 指不定遇上什麽禍事,找個相好的來擋災,實乃明智之舉。”

“……”

應向沂沒好氣道:“你直接說我烏鴉嘴得了。”

棺材從中間裂開後就沒了響動,應向沂和百裏舒面面相觑, 正糾結着要不要上前一探究竟,就聽得一聲軟軟的叫聲。

百裏舒咋舌:“詐屍的不會是個嬰孩吧?”

應向沂:“從這棺材的尺寸來看,極有可能。”

小蛇直勾勾地盯着棺材, 喃喃自語:“怎麽可能會這樣……”

“什麽這樣那樣?”百裏舒湊過來,“蛇大仙, 你看出什麽名堂來了?”

應向沂也看向懷裏的條條:“發現什麽了?”

小蛇心情複雜:“裏面不是人,是……百裏舒, 你去把棺材打開。”

百裏舒懵了:“為什麽是我?”

小蛇理直氣壯:“因為他要抱着我。”

應向沂失笑:“好了, 百裏你去吧,裏面應該沒什麽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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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裏舒看着站在同一陣線上的人和蛇, 認命地走過去:“萬一出了什麽事,你們可得保護好我。”

他撿了根樹枝, 去撥弄棺材。

裏面又傳出細弱的叫聲,軟綿綿的,确實沒什麽攻擊力的樣子。

百裏舒走近棺材, 低下頭端詳。

一束月光從頭頂落下來, 正好照進棺材的裂縫裏, 最後落入一只幽深的眼睛裏。

那只眼睛閃着兇光, 吓得他跌坐在地, 冷汗直流:“應兄應兄, 這裏面有有有眼睛!”

“麻煩。”

遲迢看不下去,從應向沂懷裏跳下來,一尾巴甩過去,将棺材劈開了。

裏面的東西暴露在兩人面前。

百裏舒的驚叫聲頓住:“這是……老虎?”

和成年貓咪一樣大小的老虎,通體雪白,毛絨絨胖乎乎的,像個大號的糯米團子。

它确實沒什麽攻擊力,若不是遲迢幫忙弄開了棺材,它都沒辦法出來。

小虎崽滾到了應向沂腳邊,親近地蹭了蹭他,像個樹袋熊一樣,扒在他腿上。

遲迢看的心裏冒火,用尾巴去推它,小虎崽從善如流,松開應向沂,抱住雪白的蛇尾舔了舔。

應向沂喜歡小動物,這虎崽雪白可愛,很會讨人歡心。

他蹲下身,安撫地摸了摸快要炸毛的小蛇:“條條,它好像很喜歡你。”

遲迢:“……”

屁!它是把本尊當成儲備糧了!

可見妖才是最了解妖的,小虎崽舔完,突然一口咬下去。

應向沂吓了一跳,連忙去拽小虎崽:“快松口,這個不能吃。”

小虎崽以為他要搶食,兩只前爪抱着蛇尾,警惕地盯着他,咬得更緊。

龍鱗堅硬,豈是你這種奶娃娃能咬得動的?

遲迢漫不經心,故意搖晃尾巴,将小虎崽晃得暈頭轉向。

“應兄,它倆打鬧,你就別摻和了。”百裏舒嘿嘿一笑,“老大白蛇,老二白虎,應兄這家庭成員越來越豐富了。”

這話戳着遲迢的肺管子了,他眯了眯眼睛,尾巴一甩,小虎崽正好落進一旁看熱鬧的百裏舒懷裏。

遲迢冷笑:“現在你是它的家庭成員了。”

百裏舒:“……”

小虎崽被晃暈了,認不出人來,抱着百裏舒就是一頓啃。

它的牙剛冒了尖,咬人不見血,但很疼。

百裏舒被咬得龇牙咧嘴,費了好大的力氣,也沒将小虎崽從自己身上撕下來:“應兄,你快幫幫我。”

應向沂沒空搭理他,撈過蛇尾,心疼地摸了摸:“疼不疼?”

雖然喜歡小動物,但最重要的還是自家蛇崽。

“它毛還沒長齊,哪能傷得了我。”遲迢不以為意,尾巴一點一點蹭在他腳邊,不爽道,“它蹭你了。”

他看得出來,小虎崽很親近應向沂,這份親近是與生俱來的。

自家崽崽是個醋包,應向沂好笑又無奈:“它應該是餓了,畢竟……很長時間沒吃東西了。”

大概得有個千百年。

這只小虎崽能活到現在,都超出醫學奇跡的範疇了,是靈異事件。

應向沂和百裏舒按着小虎崽,上上下下檢查了一遍,确認它和普通的幼崽沒有區別。

百裏舒揉着被咬疼的胳膊,百思不得其解:“現在棺材都能生老虎了?”

“應該是棺材上有什麽特殊的禁制,再說了,誰家老虎一出生這麽大個?”應向沂拿出燒餅,掰成塊放在小虎崽面前。

小虎崽餓狠了,前爪抱着燒餅,啃得很香。

遲迢看了一會兒,嫌棄地挪開視線:“怎麽處理它?”

應向沂和百裏舒看不出來,身為妖尊,且具有龍族血脈的遲迢一眼就能認出來,這不是普通的虎崽。

這是早就被滅族的白虎族幼崽,貨真價實的白虎。

四族被滅族鬧得轟轟烈烈,六界皆知,有他一條漏網之龍還不夠,現下又多了只漏網之虎。

六界的天要變了。

遲迢心裏煩得要命,推了推小虎崽的腦袋。

小家夥在地上滾了兩圈,兩只前爪抱着沒吃完的燒餅,茫然地擡起頭。

一副蠢樣。

要是被人發現了,指定活不到成年。

應向沂也有些發愁:“它應該沒有親人了,看起來也不像是會照顧自己的樣子。”

從白虎族遺址拿出來的虎崽,不用想,肯定和被滅族的白虎有關。

遲迢敏銳地聽出了他話裏的意思:“你想養它?”

應向沂養小虎崽是最好的選擇,他也能夠就近觀察,以便應對突發狀況。

只是他心裏不舒服。

“你明明說過我們兩個要相依為命,你養了我還不夠嗎?”

“我……”

小虎崽啃完了餅,熱切地湊過來,沖着應向沂伸爪子,軟乎乎地叫。

遲迢惡狠狠地恐吓:“吃多了會變胖,變胖會被人宰了的。”

小虎崽像是聽懂了,哆嗦了下,收回爪子慫成一團。

不等應向沂說話,遲迢先嘆了口氣:“算了,你養吧,它蠢成這樣,落到其他人手裏肯定活不了多久。”

夜深,被滅掉的火堆重新燃起來。

百裏舒被分配去照顧小虎崽,應向沂抱着郁悶的小蛇:“不喜歡它?”

“不喜歡。”小蛇舔了舔他掌心,“我只喜歡你。”

應向沂知道它說的喜歡不是那麽單純,沒接這話:“我猜它和白虎族有關系,咱們先帶上,到時候見到遲迢,就把它交出去。”

遲迢本迢:“……”

說來說去,還是得砸他手裏。

“你身上的印記是怎麽回事?不是遲迢的話,又是誰給你留下的?”

遲迢不像百裏舒那樣好糊弄,三言兩語就被帶跑偏了。

應向沂摸了摸脖子,笑笑:“我相好留的呗。”

遲迢:“……”

你敢不敢說話算數?

想到什麽,應向沂話鋒一轉,語重心長:“條條,你也看到我這印記了,我與旁人有了孽緣,所以你別再在我身上浪費感情了。”

不等遲迢回答,他又補充道:“親情可以,你永遠是我最愛的崽。”

遲迢:“……”

誰要做你的崽,我特娘的是你男人!

應向沂耗費心神,很快就睡過去了。

小虎崽從百裏舒懷裏撲騰出來,往應向沂身邊湊,遲迢在生悶氣,見狀截住它,用尾巴卷着上上下下地抛。

百裏舒哭笑不得:“看不出來,你還挺喜歡欺負小孩。”

“誰欺負它了?”遲迢熟練的把小虎崽甩回他懷裏,“看緊了,別讓它再跑過來。”

小虎崽被晃累了,安安靜靜地趴在百裏舒懷裏:“連它的醋都吃,你對應兄的占有欲也太強了吧。”

鱗尾盤在應向沂腰間,遲迢将他整個人圈起來:“他是我的,我一個人的,不管是那蠢東西還是你,都離他遠點。”

宣告完主權,心裏的郁氣散了大半,遲迢心滿意足地拱進應向沂懷裏睡覺。

火光明暗晃動,百裏舒揉了揉懷裏打瞌睡的小虎崽,小聲嘀咕:“應兄你自求多福吧。”

夢境早已開始。

遲迢看着自己毛絨絨的爪子,想起一句老話: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都怪那棺材裏蹦出來的小家夥,害他變成了毛絨絨的傻老虎。

應向沂坐在不遠處的河邊,正撫着耳垂:“今日來的晚,和誰幽會去了?”

不用擔心暴露,遲迢大大咧咧地走近他:“去收拾讨厭的人了,你在看什麽?”

“看你送給我的禮物呗,前些日子太忙,一直沒顧得上。”

清澈的水面好似一面鏡子,将耳垂上晃動的銀白色細環照得清清楚楚,其上流光湛湛,與他手腕上的鱗片交相輝映,

應向沂啧了聲:“又是項圈,又是耳飾,你把我當成侍寵了?”

今日看到那嫁衣,他才想起這筆賬還沒和遲某人算。

“若真把你當成侍寵,你現在就該被鎖在我床上了。”

白虎碧眸,映在水裏的表情一派真誠。

應向沂挑了挑眉:“哦?”

遲迢嫌棄地看着毛絨絨的虎臉,往後退了幾步,和應向沂拉開距離。

離得太近,他總會有種小娘子被讨厭的白虎搶走的錯覺。

應向沂似笑非笑,目光往白虎身下一掃:“今兒個怎麽不撲過來蹭我了?”

遲迢心裏一緊,狐疑道:“你今日怎地如此熱情,該不會喜歡這副皮囊吧?”

這個猜測令遲迢十分不爽,恨不得一爪子呼自己腦袋上,把這張毛毛臉扒了皮。

比條條還能吃醋。

應向沂忍俊不禁:“好酸啊,你有沒有聞到一股醋味?”

遲迢:“……”

遲迢不依不饒:“你老實告訴我,你是不是真的喜歡這副破模樣。”

如果應向沂敢說是,他醒來後立馬把那小虎崽子給掐死。

“我好好的一個人,當然是喜歡人的。”應向沂拍拍身旁的位置,“過來。”

遲迢很不習慣四爪着地的感覺,好半天才挪過去,趴在他身旁,尾巴下意識伸到水潭裏泡着。

毛絨絨的尾巴尖不比光滑的鱗尾,沒一會兒皮毛就被浸濕了,水裏的一截比水面上的尾巴細了一圈。

遲迢郁悶地甩着尾巴,整個人散發出一種「我很不開心」的感覺。

應向沂笑了笑,覺得小變态這副模樣意外的有趣:“你之前留在我身上的印記救了我一命,我現下有些好奇,這耳飾是不是也有什麽別樣的作用。”

遲迢心虛地垂下頭:“沒有,就是覺得好看,襯你。”

那耳飾是用他的鱗片打造的,融了幾百年的蛻鱗期攢下來的鱗片,刀槍不入水火不侵,一旦戴上就摘不下來,會慢慢與血肉融合在一起。

遲早有一日,應向沂全身上下,裏裏外外都會染透他的味道。

龍息之強大,能令百妖俯首,屆時妖界将無人不曉無人不知,應向沂是他的人。

到那時候,就不會有不長眼的人往應向沂身邊湊了。

沒有比這更好的宣示主權的方法。

應向沂打量着突然興奮起來的老虎,慢吞吞道:“是嗎?”

“當然了。”遲迢面不改色地撒謊,意味深長道,“你們凡人是不是有句老話,叫滴水之恩,湧泉相報?”

這暗示相當的明顯。

應向沂被逗笑了,拍拍老虎腦袋:“身為君子,怎可挾恩圖報?”

遲迢蹭的一下站起來,正色道:“我不是君子,我救了你,你便得報答我,我瞧着你挺合眼緣,要不你以身相許吧。”

圓溜溜的老虎眼晶亮,應向沂抿了抿唇,笑意越發溫柔:“倒也不是不可以,只是這樣對你不太公平。”

遲迢:“嗯?”

應向沂情真意切:“實不相瞞,我已有相好,家中還有個孩子,你若嫁入我家,只能做個二房後娘。”

遲迢:“……”

應向沂深情款款:“你願意嗎?”

遲迢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将他撲倒在地:“是我娶你,你嫁與我,你是娘子,你做二房後娘!”

小變态逗起來真有趣,應向沂意猶未盡:“你果然是騙我的,之前還說只喜歡我一個人,現下就讓我做二房了。”

遲迢手足無措:“不是,我沒有……”

應向沂幽幽地嘆了口氣:“別騙我了,我知道你對我只是一時興起,要不了多久你就會喜歡上別人。”

“胡說八道!”遲迢磨了磨牙,“要怎樣你才能相信我?”

應向沂心神微動,揚起的眉梢裏帶着笑:“除非,你也讓我打個标記。”

——

冥界,閻羅殿。

巨大的水鏡懸在大殿中央,上面黑漆漆的,映出一團白色,仔細看來,正是從棺材裏鑽出來的小虎崽。

一殿面色冷峻:“亡者歸來,有悖于天道法則,不盡快解決,整個冥府都要出大岔子。”

閻羅們面面相觑:“記載四族命數的生死簿早在千百年前就被毀了,如今重現于世間,非是吾等所能阻止的,還是盡快告知神界吧。”

一殿颔首:“所言極是。”

待其他人離開後,六殿才開口:“為什麽要扯上神界?”

“神界的罪人,自然得讓神界審判。”一殿揮手收了水鏡,“他在黃泉悔過千百年,見過應向沂之後就跟變了個人似的,難道你不想知道這其中的秘密嗎?”

六殿:“你懷疑他?”

一殿望向遠處,彼岸花叢中的老者倒在地上,身上的氣息很淡,幾乎要察覺不到:“不,我只是懷疑當年的事另有隐情,四族叛亂,神君為平災而亡,怎麽聽都很不真實。”

畢竟那位受天地敬仰,是六界生靈的衆望所歸,怎麽可能輕易隕落。

一殿目光渺遠,低聲喃喃:“我總覺得,這背後還有一個牽扯甚廣的陰謀,有關神君的隕落,有關四族被滅族,有關六界與蒼生的未來。”

作者有話說:

應哥:開始清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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