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琉璃蠱(九)

應向沂照着地圖, 往雲海秘境趕去。

從渡微州離開之後,他一直一言不發,表情陰沉, 時不時盯着懷裏的小蛇看上半晌。

遲迢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化作人形:“發生什麽事了,可是渡微州的人欺負你了?”

他滿臉沉重,仿佛只要應向沂答一句「是」, 他就會折返回去,将渡微州鬧個天翻地覆。

“沒有,就是說話太費勁, 不想和他們一起走。”應向沂收回視線,沒過多久, 目光又戀戀不舍地追回去。

饒是遲迢被稱贊慣了,也經受不住別人這般熱切的目光, 尤其這人還是他放在心上的, 無法拒絕的小娘子。

“我臉上有什麽東西嗎?”

遲迢摸了摸自己的臉,确認相貌有改動, 不會被看出來。

應向沂搖搖頭:“我去準備生火,咱們得在這裏住一晚。”

走遠一些後, 應向沂攤開掌心,看着那塊被順出來的琉璃瓦片。

這一塊瓦片保存得很完整,沒有裂紋, 上面正是人與蛇交歡的圖案。

他想起了那場旖旎的夢境, 被他禁锢在懷抱中, 肆意索取的遲迢愈發清晰。

懷抱是熱的, 體溫是暖的, 一切都真實得不像是一場夢境。

他攥緊了手, 瓦片鋒利的邊緣抵住掌心,如若不是有靈力保護,那裏都要滲出血來了。

琉璃蠱利用夢境迷惑人心,趁機奪取修士的修為力量,琉璃瓦片上呈現的圖案便是它蠱惑人心的證據。

可如果他真的被蠱惑了的話,那為什麽修為沒有改變,難道一切都是真實發生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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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陷入了僵局,他的思維已經進了死胡同,琉璃瓦片上的圖案和那個春夢,形成了相悖的兩級。

現在存在三個可能:第一,琉璃瓦片上的圖案所指代的另有其人;第二,他真的被蠱惑了,做了一場夢,琉璃蠱試圖奪取他的修為,但是失敗了;第三,一切都是真實發生的,他被蠱惑做出那樣的事,但将之當成了夢。

第一個可能現在就可以排除,自渡微州封閉之後,他是唯一進去的人。

至于第二個和第三個可能,應向沂還沒有準确的答案。

究竟是夢境,還是真實發生過的事情?

應向沂偏向于後者,他只會剪剪紙,可不确定自己能阻止琉璃蠱奪取修為。

如果那是真實發生的事,他和遲迢做了那樣的事,是不是意味着遲迢一直默默陪着他?

當然,與此同時也證明遲迢知道了他隐瞞的事,夢裏的一切都歷歷在目,他可還記得自己對着遲迢叫小兔子的事。

應向沂不敢貿然下決定,他有些怕,怕這是一場盛大的空歡喜。

琉璃瓦片被妥帖收好,應向沂回味着夢裏的一幀幀一幕幕,滿腦子都是少兒不宜的十八禁念頭。

應向沂帶着樹枝回去,應白還和他離開前一樣,坐在原地不動。

“怎麽發起呆來了?”他生了火,把找到的野果擦幹淨,遞過去,“湊合吃吧,從渡微州離開的太倉促,忘記囤一點幹糧了。”

不知是不是條條化形之後,不像小蛇崽時期一樣雪白軟糯了,應向沂覺得自己那種無微不至奶孩子的沖動在逐漸消失。

他開始将人形的條條當成平等的男人——應白,也開始被他吸引,将那些一笑置之的表白言論放在心上。

這是十分不妙的事情。

應向沂咬着野果,默默挪了挪位置,離應白遠了一些。

遲迢沒忽略他的動作,幾不可查地皺了下眉頭:“阿應,我有些冷,你抱着我好不好?”

話音剛落,不等應向沂做出反應,他就噠噠噠跑過去,将自己塞到對方懷裏。

野果味道很淡,不酸不甜,遲迢卻吃得很香,咔嚓咔嚓的。

像小松鼠一樣。

應向沂腦補出畫面,克制地移開視線,把應白抱到火堆旁:“冷就烤火,我又不是暖寶寶,挨着我沒用。”

遲迢歪了歪頭:“暖寶寶是什麽?對了,你好像說過我是冰寶寶。”

他嘴唇上還沾着野果子的汁水,濕潤潤的,被火光一照,殷紅漂亮,好像剛被深深吻過一般。

應向沂匆忙低下頭,麻木地往嘴裏塞果子,含糊不清道:“就是很暖和的意思,你是蛇,身上很涼快,所以是冰寶寶。”

“哦——”遲迢輕輕笑了聲,自嘲道,“我以前還以為,你是在叫我寶寶呢。”

這些名詞沒少讓他面紅耳赤,心跳加速,鬧了半天,原來都是一場烏龍。

應向沂怎麽聽怎麽不是滋味,總覺得他這話酸溜溜的,弄得自己心裏也酸起來:“不這樣叫,你也是我的寶寶。”

此話一出,兩人都愣住了。

撿的樹枝都是幹枯的老木頭,容易燒起來,也暖和,被火燒透後會發出噼裏啪啦的聲響。

讓人無端聯想到一句俗語:老房子着火,噼裏啪啦。

應向沂回過神來,暗罵自己鬼迷心竅,故意扯着嗓子喊道:“條條就是我的寶寶,從撿你回來開始,我一直把你當成寶寶。”

遲迢心裏那點小火苗被澆了個透,他翻了個白眼:“你嘴裏的寶寶,和兒子是一個意思吧。”

方才那番話,把「寶寶」替換成「兒子」,沒有一點違和感。

遲迢越想越生氣,一不小心,連果核都咬開了。

龍族牙齒鋒利,咬個果核咯嘣脆,分分鐘的事。但再強韌的舌頭也沒辦法抵禦味道,果核裏的小仁被咬開,一股又苦又澀的味道在舌尖蔓延。

遲迢皺巴着一張臉,整條舌頭都麻了。

都怪應向沂,如果不是他說那些話來氣自己,也不會發生這種事。

應向沂接連打了幾個噴嚏,不解地揉着鼻子。

該不會是他故意曲解「寶寶」的含義,被應白發現了,在偷偷罵他吧?

背對着他的男人坐姿很不端正,肩膀攏着,像極了小蛇崽盤成一團的樣子。

應向沂在應白身上找到些許條條的痕跡,暗自告誡自己不能色迷心竅,把肮髒的主意打到自家純潔的小蛇崽身上去。

“今晚你還是變回原形睡吧。”應向沂走過去,在他旁邊坐下,“我抱着你,人形靠着樹和躺地上都不舒服。”

遲迢掀起眼皮,小眼神跟刀似的,涼嗖嗖的:“不要,我現在每天只有一半的時間能變成人,得盡快熟悉人形,以便延長化形的時間。”

應向沂不樂意了:“延長幹嘛,變不成人也沒關系,我會照顧保護好你的。”

遲迢幽幽道:“你之前還追着問我什麽時候能化形,現在怎麽換了副嘴臉?”

應向沂:“……”

輕飄飄的一巴掌呼上去,揉了揉遲迢的腦袋,應向沂啧了聲:“你這孩子,說話怎麽這麽氣人?”

什麽叫換了副嘴臉?

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什麽窮兇極惡的反派呢。

遲迢被他揉肚子捏尾巴習慣了,也沒阻攔:“都是你的言傳身教,我還比不上你厲害呢。”

真論氣人,應向沂才是鼻祖,說的話做的事,總能氣得他腦瓜子嗡嗡的,還偏偏沒辦法阻攔。

別人都是道侶手心裏的寶,他是小娘子手心裏的草,隔一會兒就被掐一段莖玩。

牙尖嘴利。

應向沂忍住了捏他的嘴巴的沖動:“随你,愛怎麽睡就怎麽睡吧,我不管了。”

孩子到了叛逆期,越管越頭疼。

應向沂熟練地坐在樹下,抱着胳膊閉上眼睛,醞釀睡意。

正當他迷迷糊糊要睡着的時候,有什麽東西拱過來,将他的胳膊擡了起來。

應向沂心頭一緊,正想反抗,突然嗅到一股熟悉的味道。

他微微掀起眼皮,看到臉烤得紅撲撲的男人靠在他懷裏,小心翼翼的将他的胳膊搭在肩膀上。

他能看到那張臉上複雜的表情,有喜悅也有狡黠,不像是精明的小狐貍,倒像是偷了腥的貓,喜不自勝。

應向沂心尖酸軟,不舍得破壞他的歡喜,就這樣偷偷地盯着他,看着他小幅度揚着唇角,心滿意足地閉上眼睛。

只是抱一抱,就這麽開心?

遲迢确實很開心,這是他和應向沂第一次相擁而眠,被動相擁也算是相擁了。

即便是在渡微州做那樣親密的事情時,忙着離開,忙着脫離險境,他們也沒好好抱着睡過覺。

只能說,夢境和現實還是有區別的。

這樣簡單的依偎着,給他一種極為滿足的感覺,好似比應向沂進入他的身體還要親密。

遲迢在信任且熟悉的懷抱裏,很快安下心來,睡了過去。

等他的呼吸變得平穩,應向沂才睜開眼,目光在他的臉上細細描摹,良久,無聲地嘆了口氣。

他不能否認心底如蛛絲般蔓延的感情,但理智像一把火,兢兢業業的守在那一道底線前,将一切出界的感情都燒成灰燼。

人會不會同時愛上兩個人,應向沂不知道,但他确認自己的心已經給了遲迢。

他的小遲是驕傲的,無論在修為上還是在感情上,他必須要做到一件事,永遠不讓任何東西去破壞遲迢的驕傲。

應向沂閉了閉眼,壓下那些無端生出的,莫名又熱烈的感情。

再睜開眼時,他的眼底一片清明,輕輕抽出了環着應白的胳膊。

長夜漫漫,月光冷冽如霜,像一把刀,在兩人中間斬出一條泾渭分明的線。

應向沂從儲物戒中找出衣服,蓋在熟睡的人身上,走到另一顆樹下。

遲迢的警惕性很高,在應向沂抽出胳膊的時候,他就醒了。

他沒經歷過太多的感情,只知道喜歡就是喜歡,喜歡就要擁有,他不明白應向沂為什麽要推開他。

無論是遲迢還是應白,都是他,他不會因為應向沂對待兩個身份的差別态度而吃醋,只會為自己擁有了應向沂的兩份好而開心。

在感情方面一片空白的男龍陷入了沉思,隐隐覺得該和盤托出了,再隐瞞下去,可能會影響他和小娘子之間的感情。

白天沒有剪紙,夢裏的遲迢是以真實面目出現的。

遲迢在斟酌着如何說出真相,應向沂就熟門熟路的蒙上眼睛:“小遲,你以前有喜歡過人嗎?”

“沒有,你是我唯一喜歡的人。”

應向沂心裏一緊:“我很幸運。”

遲迢摸了摸他皺緊的眉頭:“你是不是心情不太好?”

應向沂破天荒地點點頭:“我從話本上看了個故事,有點難受。”

難道是無影送來的那些話本?

遲迢抱了抱他:“什麽故事?”

“一個男人同時喜歡上了兩個女人,他本該與後來喜歡的姑娘保持距離,但兩人一直相依為命,打斷骨頭連着筋,分不開。”

應向沂抱着他的腰,頭埋在他頸窩裏,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你說,他應該怎麽處理這份感情?”

作者有話說:

遲迢迢:開竅了但沒完全開竅。

應哥:克制克制再克制-變态了。

小龍太傻了,連自己醋自己都不會,那就只能醋別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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