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二

伊吹大人……”

我正坐在山裏最古老的那棵大樹上看着月光。

山裏的風帶着一股熟悉的味道,那是我“從小”聞到大的莫名香氣。每當聞到這種氣味時,我的身心都會不自覺的放松下來。

借着月光,我看到茨木丫頭正在樹下小聲地叫我。

我招招手,讓她上來。

“給您,”茨木丫頭從腰間卸下一小壺酒,“九條大人讓我帶來的。”

我先是一愣,爾後挂起懶懶的笑容,伸手接過酒,放在鼻子前聞了聞,“一目妖的?”

茨木丫頭用力點點頭,“在那場大火後,他們那裏的酒好像剩的不多了,這瓶還是九條大人在老貓又那讨來的……”

在茨木丫頭絮絮叨叨的話裏,我了解到陰陽師那邊已經撤退,并在離開前主動簽署了停戰協議,理由是在妖怪氏族突然變卦的前提下,梧渠山有三大妖怪和趕回來的老家夥們在,他們區區兩個家族根本無法力敵。

據說那只老貓又狠狠地敲詐了源賴家一筆。

我灌進嘴裏一口酒。

以前作為雨降小僧的我真是乖寶寶,這麽美味的東西,我竟然從來沒喝過。

“那……九條呢……”我打斷了茨木丫頭的話。

不知道為什麽,恢複記憶後,我再也不願叫他小姬。

每當提起“小姬”這個名字,我就覺得像做了一場夢,夢裏的主角是一個與我長得一模一樣的乖孩子,喜歡靠在九條姬懷裏聽他講故事,喜歡作為不論是普通人還是陰陽師的人類,喜歡望着夜空思念不知道去了哪裏的九條姬。

這種家夥,怎麽可能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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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大江山伊吹氏伊吹空明,第七代酒吞童子轉世,今年應該是轉生後第一百二十三年,除了喜歡喝酒這個陋習還在以外,別的都沒有繼承。

說到人類,原本的我是不讨厭他們的,但也絕對算不上喜歡,按照他們的話說,就是無感。可是後來我被人類的陰陽師封印了,還變成了那種奇怪的小不點,因此現在再讓我對人類評分的話,我給他們打負分。

更何況,他們殺了座敷童子。

說起來,如果不是那個小丫頭,或許我就不會對九條姬一見鐘情。

第一次見到九條姬,還是在九條氏族長長子的加冠冊封宴上。

那天北鬥七大家族都去了九條家,我當然也不例外的在“叔叔”的帶領下去了那裏。

所謂叔叔,則是每一代轉世前指派給下一代轉世的引路人,關于這個人,以後再提。

我自打轉生開始就沒有繼承初代那種愛熱鬧的性格,平日在家裏都是清清靜靜的,不喜歡別的妖來打擾,更別提那種地方了。

所以我在正餐結束後,餘興節目開始前,便略帶倦意的和那幾個族長客套幾句,帶着小櫻偷偷離開了會場。

九條氏的族花是那種寒緋櫻,後院裏種了好幾棵,我随意的挑了一棵大的,帶着小櫻爬上去喝酒賞月。

還記得那天滿樹濃粉色的櫻花,配着淡黃的圓月,煞是好看。

至少比那些跳舞的狐族強多了。

我倒進嘴裏一小口酒,滿意的咂吧嘴。

“伊吹大人……”小櫻忽然開口。

“叫哥。”我懶洋洋地反駁她。

“伊吹大人!”小櫻嚴肅地看了我一眼。

真受不了這丫頭片子。都說習慣要從娃娃抓起,為什麽我讓她改了這麽長時間,她還如此堅定。

小櫻見我沒再反駁,便指了指院子的另一頭。

我順着她的手指望去,再也移不開眼。

那個時候的九條姬還是軟軟糥糥的模樣,一頭銀色的碎發在空中飄啊飄,側露的小臉在月光下白白淨淨的,像玉石一樣泛着淡淡的光。

他聳搭着火紅色的耳朵,坐在水池畔,雙腿彎曲,被纖細的小胳膊環抱着,同樣顏色的尾巴也在身下縮成一個圓。

那天他穿了一件普通的紫色浴衣,尺碼好像不大合身,坐在那裏看起來像是被一塊布包裹着。遠處傳來的俗世繞耳樂曲,反而襯托出他的與衆不同。

九條姬就那樣一直一直的望着水池,一動不動。

“他是誰?”我回過神來,抿一口酒。

“好難得,”小櫻看向我,一臉頑皮,“伊吹大人不會是喜歡上他了吧~”

“哪有!”我手一抖,不小心灑出酒來,落在濃粉色的櫻花上,星星點點。

我忍不住的看向那個孩子。

“他是九條姬,”小櫻也不再開玩笑,望着那塊白玉一樣的人,“九條家最小的兒子,母親是只普通白狐,在九條姬出生後不久便去世了。”

聽到這裏,我微微一笑,跳下樹,朝他走去。

九條姬,這個名字真的很特別,直到我看清他的樣貌前,才明白為什麽他會被賜予這樣的名字。

“喂……”我踮腳悄悄地走到他的背後,忽然發聲,“你……”

說到這,我有些說不下去了,只是呆愣愣的看着他。

九條姬一臉被吓到的樣子,身子微微哆嗦一下,眼睛裏蓄着淚水。

他的眼尾帶着小小的弧度,配着濃睫毛看起來媚得很。他的嘴又小又粉,櫻花一般,再配上已經略顯尖角的下巴,簡直就是個美人胚子。

怪不得被冠以“姬”字。

他見我無事,便又将頭轉了回去。

竟然被冷場了,我瞪了一眼在那偷笑的小櫻,在九條姬旁邊坐下,也看着水面。

“看什麽呢?”我有些好奇。

“月。”九條姬的嗓音細細的,不知道是不是還沒變聲的緣故,有些像女孩子。

“啊,”我笑了起來,“水裏的月亮有什麽好看的,不如擡頭看看櫻花襯托下的月色。”

“水裏的月在與錦鯉嬉戲呢。”他伸出食指,比劃一個“安靜”的手勢。

真是奇怪的小家夥。

我偷偷瞥了眼一臉認真的九條姬,忍不住湊上去親了親他白淨的小臉蛋。

“……”他将頭轉過來,只字不語,卻又一臉委屈。

“九條姬,你要快些長大喔。”

不知道他看着慢慢長大的“我”時,心裏是不是也有着這種想法。

我不自覺的樂了。

“伊吹大人您又走神!”身邊傳來茨木丫頭不滿的抱怨。

我視線收縮,有些抱歉的看了眼她。

“我說,九條大人已經有三天沒有吃飯了,”她晃了晃腿,“雖然他阻止了我,但憑着這麽些年的了解,我覺得九條大人一定是有原因的……大人您是不是應該去看看他呀……”

九條姬啊,那家夥确實從來都不忍下手殺生呢,我臨走前的那句話,也着實重了些。

算了,我拍拍茨木丫頭的肩膀,将酒塞到衣帶處,跳下樹,朝小姬的房子走去。

戰争之後的山裏又一片平和,三天沒走動,一目妖和小雪她們重新蓋了新的屋子。

路過以前住的地方時,我看到“老爸”雨師正在自家門口乘涼,這裏重新蓋了一棟房子,與之前的一模一樣。

可是,就算是再一樣的景色,也不會回到過去的時光。

我站在雨師面前,恭敬的鞠了個90度的躬。

雨師搖搖扇子,又緩緩搖搖頭,嘆息一聲。

我停了幾秒,繼續向前走。

拐了最後這個彎,眼前就是目的地。

九條姬的院子空蕩蕩的,顯得有些清冷。

這裏的一草一木曾深深的烙在我心裏。

“九條?”路過側房時,我聽到房間的地板有動靜,便打開了門。

眼前的九條姬跪坐在地上,手中拿着一碗湯藥。

北司月正躺在九條姬的腿上,上半身的浴衣随意的散着,臉色緋紅的含住九條姬遞過來的藥勺兒。

聽到開門聲,兩人頓住,同時望了過來。

我一愣,爾後臉上又浮現懶懶的笑容,“抱歉。”

說完,“砰”地一聲,使勁關上門。

記得在第二天的時候,天狗來找了我。

他告訴我,他之所以對作為雨降小僧的“我”那麽好,是因為我是九條姬最重要的人,他只是不希望九條姬難過而已。

我笑着向他道了聲謝。

一是他确實很照顧那時的我。

二是他一直一直的在保護着九條姬。

在我被封印後的那些日子裏,從他陪着九條姬去源賴家救我開始,到他為了九條姬而偷偷拒絕老貓又希望他成為總大将的請求,到他救了在祥明那裏的我,再一直到現在。

不論如何,這聲謝謝是必須要說的。

“不要道謝,如果你還這麽對九條姬,我不介意趁虛而入。”他看着我,表情嚴肅。

“……”那麽多繁複的回憶,我雖然心裏有極大的不願意,卻一時不知如何開口。

天狗轉身,“我知道現在才能相信,你真的不再是小僧了。”

小僧?我笑了笑,那個本不存在的我好像很受歡迎。

“空明……”

我聽到碗落地的聲音,九條姬追了出來。

我沒有回頭,一路向山門走去。

路上焦黑的樹木枝幹仍然保持着它們最後的模樣。

如果沒有這場戰争……我搖搖頭,為心裏突然蹦出的這個念頭感到可笑,卻仍然無法抑制的想了下去。

如果沒有這場戰争,我依舊會是那個單純的雨降小僧,坐在九條姬的懷裏,受到山裏妖怪們的寵愛。

那種發自內心的關懷,是我從未享受過的待遇。

在離開梧渠山的最後一刻,我又回頭望了眼九條姬。

他站在門口,沒有繼續向前。

銀色月光滑落,他一如我記憶中那般好看。

只是,冗長歲月,我不再能抓住屬于你的一切。

作者有話要說: 下一章梓妞糾結是寫小姬回憶篇,還是繼續寫小僧回到王子街的事情……唔,還是小僧回到王子街慢慢接受曾經作為雨降小僧時的自己吧(/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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