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誰準你嫁人的◎

正月初九,熬過新歲的聖上沒能挺到料峭春寒,于雪夜咽下最後一口氣,崩逝于寝宮之中。

按照祖制,朝中親王女眷以及有品階的命婦都要入宮哭喪月整。

謝瑛的公公是忠義伯,領從六品閑職,婆母本不應該進宮哭悼,可她出身郡王家,七拐八繞怕在禮制上出差錯,便身着缟衣素服,在中官宣召前,主動攜謝瑛進宮為大行皇帝哭喪。

葵水在身,謝瑛跪的腰酸腿疼,小腹處陰涼涼如同浸在冰水裏,一張小臉慘白,唇色也透着烏紫,旁邊哭的幾近昏厥的婆母抹了抹眼角,扭頭沖她小聲道:“瑛娘,餓了還是病了?”

謝瑛緊抿着唇搖頭,疼的說不出話,只拿手指着腹部,曹氏瞬間明白過來,卻也沒法子,又傾身念叨:“你再忍忍,好歹等太祝念完頌文。”

挽歌哀樂自嘉德門傳入,與西殿哭踴聲摻雜在一起,延綿不斷如同催命符咒念得謝瑛頭疼欲裂。

繁重複雜的儀式自早到晚,終于随着大行皇帝梓宮啓程歸于結束。

曹氏低聲感嘆:“原以為要跪滿整月,不成想新君登基沒幾日便改了祖制,這才七日就把先帝送去皇陵,看來坊間傳聞都是真的。”

“帝心不合。”

四年前王皇後驟然崩逝,其子六皇子也就是當今陛下被遣往邊境軍營,王家遠遁江南,自此百年世家逐漸消滅。

坊間議論頻繁,言之鑿鑿先帝必定不喜六皇子,想提拔貴妃所生的四皇子為儲君,謠言愈傳愈勝,朝中不少官員開始向四皇子倒伐。

就連四皇子都深信不疑。

若不然,先帝病篤之際,密诏六皇子回京,又怎會惹得四皇子狗急跳牆,前後派多路殺手圍追堵截,若非王家率兵接應,六皇子很可能死在城外伏擊之中。

饒是先帝傳位與他,關于兩人的流言卻從未消止。

府裏馬車在長樂門候着,謝瑛攙着曹氏慢慢往外走,風漸大,夾着雪粒子直往臉上拍打。

迎面忽然奔來兩匹駿馬,馬上人揚鞭催趕,兩側宮人紛紛避讓,金吾立在旁側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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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瑛心中一驚,來不及低頭退後,便見駿馬揚蹄急速狂奔沖她而來。

強勁的風夾着濃重的腥氣,瞬間掀翻謝瑛的帷帽,使她露出滿頭烏黑如霧的發,白皙的臉上驚魂未定,杏眼圓睜,仰面望着半空勒缰之人。

周瑄右手狠狠拽着缰繩,幾乎半站在馬背上,巨大的陰影伴随着嘶鳴聲險些壓到謝瑛,逼近她面龐的前一瞬,馬蹄打了個轉,咚的一聲巨響,落在青石磚上。

無數回憶山呼海嘯般狂湧而來,謝瑛忘了呼吸,腦中全是兩人鬧翻時沉寂不堪的場景。

那晚,為了同他了斷,謝瑛用盡狠毒絕情的字眼,唯恐讓他看到丁點希望,直把他逼得渾身顫抖,再不敢上前。

“所以,引/誘我只是為了謝家,無關喜歡?”

他難以置信,卻還是忍不住向她求證,生來尊貴的人豈會甘心被人玩弄,勢必要親耳聽到答案。

“是。”

他震驚,詫異,惱羞成怒:“為何不繼續騙我。”

“我有喜歡的人了。”

“即便為了謝家,也不願僞裝下去,對嗎?”少年仍有不甘。

“對!”

一瞬,他面如死灰,轉身陷入茫茫夜色當中。

“瑛娘,瑛娘!”曹氏焦急地喚她,擡眼觑到當今冷冽的目光,立時低下頭去,再不敢出一聲。

周瑄比以前更加英武俊朗,眉眼間挾着帝王的矜貴氣勢,像一柄鋒利的劍,泛着淩淩寒光。

不過頃刻的對視,卻讓謝瑛後脊生寒,她躬身低頭,與旁人那般退後立在高牆之下。

周瑄攥着缰繩,低眸斜掃,繼而揚鞭駕馬,風馳電掣朝東狂奔。

謝瑛那張小臉卻在他腦中揮之不去。

經年未見,她出落得更加好看,雙眸含煙帶霧,皮膚瑩白似雪,大約是在宮中哭的久了,整張小臉渾無血色,像是被風一吹就能倒下。

今時今日,不是身為謝家十一娘進的宮,而是頂着忠義伯爵府媳婦的名頭。

這名頭,早晚給她卸下來。

天寒地凍,街頭熙攘。

曹氏抱着暖爐合眼靠在繡如意暗紋軟枕上,發出舒适的喟嘆。

車身陡一颠簸,便聽見外面嘈雜聲中伴着下流的叱罵。

謝瑛挑開車帷一角,街上官兵正從劉府出來,推搡着劉家百十口人往刑部大獄走去,劉家與四皇子交好,明裏暗裏沒少上奏疏彈劾六皇子。

如今劉大人和親眷被押解着驅趕,沿街百姓交頭接耳,很是興奮地品評議論。

四皇子失勢,誰跟他沾親帶故,誰就是下一個倒黴的人。

曹氏看的心驚肉跳,忙捂着胸口閉眼低呼:“快放下車帷,快!”

大女婿呂骞可不就是四皇子親信,雖說還未治罪,可已經命他休沐數日,到底不會有好結果。

将回伯爵府門口,便見謝家小厮遠遠在那站着等。

曹氏通情達理,亦知此時此刻謝家處境更是艱難,便擺了擺手,道:“你便回家看看,實在幫不上忙且能寬解一二。”

謝家朱門緊閉,擡着青錦軟轎的小厮腳步飛快,從角門走過徑直繞道直奔前廳,謝瑛被颠的幾欲嘔吐,右手緊緊抓着扶欄,發間珠釵四下亂顫。

甫一落地,有人上前打了轎簾,張口便道:“姑娘可算來了,老爺好幾日吃不下飯睡不着覺,人都瘦了大圈,您快些去看看吧。”

徐媽火急火燎,彎腰探頭恨不得把她一把拽出來。

謝瑛看着她,眸中不怒而威,徐媽打了個愣,繼而讪讪往後退開。

謝瑛不急不慢整理好發髻,伸手扶正鬓邊的素簪,臨下轎前,又慢條斯理帶好兜帽,以為她終于要出來,又想起什麽,低頭重新系了系綢帶,一通動作做完,徐媽眼珠子都快瞪出來。

打從謝瑛進門,謝宏闊便看出她存心想要惹惱自己。

若在平時,他早就劈頭蓋臉狠狠罵過去,可今日不成,有事要找她。

“可見到聖人了?”

甚至都沒有寒暄,謝宏闊開門見山。

“見到了。”謝瑛僵站在原地,自從新君入城,強勢登基後,她就知道早晚會有這麽一日,就像當初謝宏闊授意她靠近周瑄,但凡對家族有利,他會毫不猶豫推自己女兒出去。

“坐下說話。”謝宏闊叩着桌案,雖不悅謝瑛的目無尊長,到底硬生生咽下悶氣,他擠出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難得耐心:“他與你可私下可說過話,可還記恨當年的事。”

堂中溫暖如春,謝瑛濕冷的睫毛蘊上水霧,她眨了眨眼,反問回去:“阿耶以為呢?”

謝宏闊老臉登時挂不住,多日來的恐懼不安本就讓他心焦氣躁,手足無措,一朝站錯,滿盤皆輸,而輸的代價,很可能讓謝家永無翻身之地

百年簪纓,豪門世族,他不能眼睜睜看着毀在自己手中。

“當時情勢所迫,為父只能為了謝家做出最适合的選擇。

你也知道,若他登基,他定會比先帝更狠,對付世族,扶持寒門,為父不能把家族興盛交托到一個立場相對的皇子手上,我們只能選四皇子!

為父的每一步棋,都是為了謝家!”

謝瑛笑:“阿耶總有說辭,為了謝家——”

“為了謝家,你把阿姊嫁給她不喜歡的人,致使她落得個家破人亡,心灰意冷去紫霄觀出家!

為了謝家,你讓阿兄投到四皇子軍中,眼下可好,被人排擠遭受冷眼!

為了謝家,你讓我引/誘六皇子,又在說服無望後命女兒與他斷的幹幹淨淨!

而現在,阿耶又來問我,他記不記恨當年之事,十一娘倒想問問阿耶,若換做是您,您覺得呢?”

“混賬!”謝宏闊猛地拍在案上,将蓋盞震到地上,瞬間摔得粉碎。

“阿耶別忘了,如今我是忠義伯爵府的媳婦,再不會聽您擺布!”謝瑛既然說出這番話,便早已做好同謝家同父親撕破臉的準備。

“阿耶若沒旁的事,十一娘便拜別回夫家去了。”

謝家就此退出京城,返回陽夏,于皇權沒了威脅,自然不會有滅頂之災。

沒逼到絕路,謝宏闊斷然不舍得罷手。

夜裏,雲彥照舊留在弘文館,只遣了小厮回來傳話,道需得數日方可歸家。

謝瑛小腹疼的厲害,捏着賬簿往憑幾上一摁,弓起腰來縮進綿軟的衾被中。

白露彎腰塞進去手爐,她和寒露都是自小伺候謝瑛的,眼見着主子受罪,恨不能以身相替,“娘子,不然奴婢去将郎君叫回來,逢葵水又在宮裏跪了七日,別再落下什麽病根。”

謝瑛沒力氣,恹恹露出發白的臉:“我歇會兒便好,彥郎所忙之事有關新朝秩序,勿要擾他。”

如是說着,竟疼的昏睡過去,半睡半醒間,夢到從前很多零碎片段。

書閣中,少年手指修長如竹,細白似玉,他的食指與拇指壓住書頁,目光專注地逡巡浏覽,清風自他左頰拂過,吹得書頁簌簌作響。绛色圓領窄袖襕衫勾出筆挺的身段,他端坐在書案前,腰背沒有一絲彎曲。

少年擡頭,湛涼清澈的眸中閃過喜色。

然低眉擡首間,那張臉倏忽陰冷如冰,幽黑的眸子死死盯着自己,一遍一遍質問為什麽。

謝瑛拼命想睜開眼,身上卻有千斤重,夢裏的畫面像是一張鋪天大網,兜頭将她攏住,不由分說拖拽回去。

她困在漩渦中,耳畔不斷回響少年沙啞的質問。

近在咫尺,連呼吸都溫熱的如同真實。

她想逃開,少年箍住她的手腕,将人推到牆上,微紅的眼眶洩出陰恻恻的譏笑。

“十一娘,誰準你嫁人的!”

謝瑛猝然驚醒,手裏的暖爐依舊很熱。

她緩緩吐了口氣,知道應是白日撞見周瑄的緣故,他的眼神過于冷鸷陰戾,這才讓自己想起塵封許久的往事。

年少輕狂,滿心滿眼皆是彼此,自以為世間一切都不能阻止她和他在一塊兒,哪怕是家族利益,哪怕在一起的代價,是要與謝家斷絕關系,她都想過,她可以做到。

然不經意撞見的隐秘,卻讓謝瑛徹底死心。

她和周瑄,注定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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