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雲彥從後抱住她◎

謝瑛猜到雲臻有事瞞着,卻沒敢往喜事上想。

雲臻與呂骞成婚六載,一直未曾有孕,如今呂骞境遇慘淡,雲臻反而懷上,謝瑛一時間不知作何感想。

孟筱紅着臉,半晌,她從袖中掏出一張皺巴的紙,遞給謝瑛。

“嫂嫂,旁的我不識得,但這方子上有附子和大黃,都是活血祛瘀的藥材,臻姐姐好像不想要這個孩子。”

謝瑛沒看藥方,收過後折疊起來,低聲問道:“孟表妹,是四娘親口同你說的害喜?”

孟筱擰着帕子,有點局促不安,“是我自己胡亂猜的。”

“晨起我消食的時候,看見翠碧端着一碗酸辣湯,又聽她與旁人說臻姐姐最近胃口變了,總愛這些酸的辣的,晌午我來梧院坐,看見桌上擺的櫻桃畢羅臻姐姐一個都沒動,機緣巧合又發現了這張方子,才知道臻姐姐有喜了。”

“孟表妹的心思委實缜密。”

“寧願是我想多了,但若真像我猜的那般,還望嫂嫂能阻止臻姐姐。”

“好。”

申時二刻,天已經陰的密不透風。

知道謝瑛不喜黑,白露多點了兩盞燈,将屋裏弄得亮亮堂堂。

謝瑛對着那碗蓮子羹看了許久,寒露不解:“娘子,可是炖的不夠軟糯?”

謝瑛搖頭,心裏在想孟筱的話。

看似赤誠,實則半真半假,梧院近兩日報的飯菜裏根本沒有酸辣湯,櫻桃畢羅倒領去不少,因着不是節令,雲臻即便不吃也會霸占着。

也就是說,孟筱根本不是從日常吃食裏發現雲臻有喜,藏頭露尾,定然暗懷鬼胎,何況以她和孟筱的交情,遠達不到談論此事的地步,她斷可以去告訴曹氏,可她偏偏同自己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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碰巧,曹氏與姨母挑選屋舍,今兒宿在姨母新居,若要通禀她,怎麽也得明日晌午。

沒想到,呂骞清早便再度登門。

謝瑛将人請到前廳,又着白露去梧院叫人。

呂骞看了眼桌上茶水,低聲笑着感慨:“我落得此等境地,難為弟妹不嫌棄,拿敬亭綠雪招待,這份情誼,呂骞當終生不忘。”

“姐夫說這話自是見外,阿耶阿娘都記着姐夫好,每每提及總要囑咐我不可慢待姐夫。

他們如今忙着幫姨母家挑選屋舍,待閑下來自會與姐夫仔細說道。”

謝瑛一番話,将雲家态度擺明,亦是安了呂骞的心。

呂骞嘆氣:“岳丈岳母通情達理,我此番過來也是想讓四娘跟我回去。”

白露站在廳堂外,謝瑛起身過去聽話。

“四娘子不肯過來,還嚷嚷着要出門,守院的護衛怕傷了她,被打的不敢還手。”

“你親自去說,若她想出門必須到前廳來一趟,否則哪都去不了,只能在梧院待着。”

謝瑛當真瞧不起雲臻,她身上竟沒有半分雲家風骨,且不說呂骞沒有定罪,便是真的被當今責罰,她也不該如此絕情寡義。

呂骞進士出身,難免有文人傲氣,可他被雲臻多番羞辱,竟還低聲下氣過來尋她,想必已經知曉雲臻懷有身孕。

進門,雲臻看了眼呂骞,随後一語不發走到對面圈椅,坐下。

她眼眸锃亮,面頰通紅,發完脾氣來不及收斂的架勢頗有些尴尬,她啜了口茶,低頭撩起絹帕沉默。

“四娘,跟我回去吧。”

“我不會回去的,你走吧。”雲臻悶悶說道,“從你罵我那刻起,我就決意同你和離。”

呂骞着急,起身想上前,雲臻像見鬼了似的,厲聲道:“你站那而說話!”

“聖人命我休沐,不是要革我官職,你四下求人,到處打聽,焉知落在聖人,禦史眼裏是何模樣,便是無罪也會有罪,他們會拟出許多條目彈劾我,我怕你弄巧成拙,這才說話重了些,哪裏是罵你。”

“事到如今是嫌我丢人了?正好,和離便是,省的我礙你眼。”

謝瑛頭疼,雲臻撒潑耍渾的伎倆拙劣而又讓人無力回擊,擡頭,修養極好的呂骞被堵得說不出話,生生退了兩步,跌坐在圈椅上。

許久,平複下心情:“你跟我回去,我發誓日後對你更好。”

“你若不是為了孩子,你肯多看我一眼?”雲臻破罐子破摔,咬緊嘴唇瞪他,“看在我們夫妻一場的份上,你放過我吧。

求求你,簽了和離書,從此我們橋歸橋,路歸路,我不會在外人面前編排你,诋毀你,但求你顧念我的好,給我留條活路。”

呂骞渾身涼透,他淡了聲音,笑:“真到那一步了嗎?”

雲臻別開頭,不敢看他,畢竟颠倒黑白,心裏是虛的,可她又緊緊攥着手心,知道斷斷不該心慈手軟,她還年輕,後半輩子還有指望。

所以必須和離,必須跟呂骞劃清界限。

謝瑛慶幸公婆和雲彥沒有在府,這事不管如何收場,至少與雲家無關,即便日後呂骞憎恨,也恨不到他們頭上。

“你放心,我死也不和離。”

呂骞起身,朝謝瑛作揖辭別:“讓弟妹看了笑話,今日是我唐突,還望弟妹幫我照顧好四娘,我改日再登門拜謝。”

謝瑛點頭,正欲開口。

忽見一道身影晃過,待轉身去看,聽見咚的一聲響動,緊接着傳來雲臻的慘叫。

血,緩緩從她身下流出。

謝瑛不敢相信,雲臻竟用如此慘烈的方式與呂骞斷絕關系。

她親眼看着雲臻撞到桌角,四方紅漆雕花大案被撞翻,雲臻捂着小腹痛苦倒地,血很快流淌出來,與雲臻的痛苦聲交纏在一起,觸目驚心地湧入眼簾。

呂骞怔住,忽的蹲下,伸手想去觸碰雲臻,半途又縮了回來,雙手死死摳着頭,極力壓制自己的情緒,粗重的呼吸聲急促而又悲痛。

雲臻蜷着身子,疼痛使得她面容扭曲,血液自身體消逝,她的唇也很快虛白,額上浮出大片冷汗,攥着衣角的手忽的一揚,指甲劃破呂骞的左臉手臂掉在地上。

“四娘,你很好,很好。”

呂骞慢慢站起來,漲紅的臉上洩出憤怒和挫敗,他踉跄着抵在桌沿,望了眼被撞翻的大案,目光冷冽的瞥向雲臻小腹。

一字一句咬牙切齒:“拿筆,我這就簽下和離書!”

梧院的燈徹夜未熄。

曹氏回來後便撲到床前,握着雲臻的手不松開,她親眼看着一盆盆血水端出,女兒的臉慘淡無色,屋裏泛着濃濃的腥味。

雲臻昏死過去,時不時因為疼痛發出呻/吟。

外間,鴉雀無聲。

忠義伯坐在圈椅上,神情凝重,一語不發。小女兒雲恬攥着手帕,時不時朝木門看一眼,既害怕又不敢發問。

謝瑛亦坐在圈椅上,腰肩筆挺,目光沉靜,然心裏翻江倒海一般,總會想起雲臻身下的血,她凄慘的哭嚎。方才救治時,大夫撩開衣裳,雲臻小腹處撞擊的淤青清晰可見,是用了十足的氣力,也是下了決心除去孩子。

謝瑛擡起眼來,正巧對面雲恬看了過來。

小姑娘眉眼中皆是擔心害怕,她半張着唇,想開口又默默咽了下去。

曹氏走出來,雙眼通紅,拿帕子擦拭淚花,忠義伯起身,上前将人扶住,曹氏靠在他懷裏忍不住又是一通低哭。

燈火重重,謝瑛眼前一花,心裏卻很是明朗。

若公婆講理,那她便也是個恭敬孝順的,可他們若是想将錯處一概推到她身上,責怪抱怨,那她必然不答應。

謝瑛摳着掌心,模糊的視線慢慢清明。

曹氏看過來,暗啞着嗓音小聲道:“瑛娘,你一直都是個懂事的,怎麽這回反倒沒勸住四娘,她失了孩子,半條命都險些搭進去,你怎麽就....”

忠義伯咳了聲,把手搭在曹氏肩上,道:“沒有弄清緣由之前,不要冤了瑛娘。”

自己的女兒,自己最是清楚,忠義伯感嘆,握住曹氏的肩膀讓她先坐下。

謝瑛理解曹氏的心情,也不介意她方才的發問,況且公公替她解圍,她沒必要做無謂的争執。

屋裏頭總算消停,婆子拾掇好髒污衣褲拿去院裏燒了,翠碧哆嗦着從內出來,一打眼對上謝瑛,立時吓得面如土灰,撲通一聲跪地。

曹氏皺眉,與忠義伯不約而同朝謝瑛看去。

“你不必跪我,事先我已說過,若四娘出什麽事,你掂量着看。”

謝瑛聲音不大,字字铿锵。

曹氏納悶,謝瑛便讓翠碧将事情原委講了一遍,翠碧和主子一樣,都是外強中幹,遇事兜不住的人,故而全都交了底,包括早就知道四娘子有孕,隐瞞不報,後又從府外請大夫開堕/胎藥,一樁樁一件件,打從呂家離開,交代的清清楚楚。

曹氏驚得往後一仰,“四娘她..她怎會舍得?”

翠碧抽噎着點頭:“娘子也是走投無路,她原想着大娘子和老爺會幫她出頭,料理和離,再不濟,還有六哥兒——”

謝瑛打斷她的話“貼身婢子,在主子糊塗時不加勸阻,反而隐瞞不報釀成禍患,依着家規定然是要責打懲處的。”

曹氏知道謝瑛賞罰分明,也知道她不會簡單說說而已,只是翠碧跟在雲臻身邊十幾年,若真被打了,等雲臻醒來指不定如何暴躁。

“瑛娘,便等四娘自己處置吧。”

後半夜,雲彥才回來,彼時曹氏與忠義伯已經回院入睡,只謝瑛守在梧院外間,主持打點。

雲臻無甚大事,只需靜養調理,畢竟落了胎,等同于坐小月子。

謝瑛吩咐将梧院的窗戶用明紙糊上,又讓人多擡了兩座暖爐,添上炭火燒的極旺。

雲彥見妻子忙碌,便沒有插話,只是從她背影中,能看出心情不好。

回去槐園已經很晚,謝瑛徑直上床拉高衾被,将自己團團裹住,自始至終沒跟雲彥說話。

雲彥落下簾帷,躺在她身側。

屋裏靜的能聽見燭火的噼啪聲,熏香袅袅撲入鼻間,與謝瑛身上的香味混作一起,雲彥從後抱住她,低聲喚。

“阿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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