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剪不斷,理還亂◎

廳堂內

孟筱雙眼通紅,面色蒼白,緊咬着嘴唇低頭不敢去看曹氏。

曹姨母也不知發生何事,只昨夜見她哭着回屋,問什麽都不肯答,哭到嗓子啞了模樣花了便開始收拾行囊,要回家去住,她便知道女兒受了委屈。

在蜀地時,曹姨母亦知道孟筱對六郎的心意,若不然她也不會挑三揀四看哪家郎君都不順眼,方進京,她便全都明白,孟筱看六郎的眼神,顯然與旁人不同,她是愛慕六郎且深深藏在心裏的。

此番嫡妹邀她同住,是怕她們母女二人在京中孤單寂寞,她應下搬來,若說沒有私心,那是撒謊。

雖不道明,可她仍希望嫡妹能成全孟筱對六郎的情誼。

曹氏納悶的握住孟筱的手,拉進懷裏側頭問道:“筱娘是住的不習慣,還是哪個下人苛待你了?”

雲臻冷笑着嗤了聲,摸起盞茶添了一勺鹽。

孟筱直搖頭,眼淚卻啪嗒啪嗒直往下掉。

她這般隐忍倒讓曹氏更加着急,只以為必定是誰欺負了孟筱,遂瞪向雲臻。

雲臻撇嘴,不悅:“阿娘看我作甚,又不是我招惹表妹的。”

謝瑛與雲彥到來時,廳內都在安撫孟筱。

曹氏也嘆氣:“瑛娘,快勸勸你表妹,清早便要回家去,你姨父還在外縣忙活,不一定何時着家,她們母女二人又沒照應的,委實叫我擔心。”

謝瑛掃了眼孟筱。

嬌俏的女孩鼻尖都紅紅的,加之今日穿着一身天青色衣裳,瞧着便清淩淩的可憐,可道理不是這麽論的,不是誰哭誰就得受人寵愛。

謝瑛擡手放在案面,靜靜地望向曹氏,溫聲道:“表妹與姨母想來是有自己的考量,才會今日啓程,阿娘不必多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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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臻恰到好處嗤了聲,堂中每個人都聽見。

雲彥蹙眉,謝瑛扭過頭去,淡聲笑道:“阿姊有話說?”

雲臻攥着帕子,不願落她下風,遂仗義執言:“筱娘緣何走你一清二楚,何必假惺惺的裝好人?”

在座無不噤聲。

雲彥不解,卻知道替妻子開口:“阿姊又說胡話。”

雲臻和離在娘家,早就看慣了雲彥對謝瑛寵溺的嘴臉,故而心中愈發不忿,啐道:“你這十幾年的書全讀狗肚子裏去了!”

“啪”的一聲響動,不輕不重,卻足以讓堂中每個人都看過去。

謝瑛正襟危坐,收起面上笑意,沖着雲臻冷冷看過去。

她這麽嚴肅,倒讓雲臻一下哽住,手心全是汗,卻又強撐着不肯低頭。

“既然阿姊開口,這件事便必須有個了斷,不管是表妹還是阿姊,做錯了事,總要付出代價。”

曹氏與曹姨母面面相觑,嘶了聲疑惑的看着她。

孟筱臉唰的紅了,抖了抖唇,想走。

謝瑛哪肯,使了個眼色,白露和寒露立時擋住門口,将人攔下後逼回座位上。

“把人帶上來!”

雲臻瞟了一眼便坐不住了,口脂店的掌櫃被摁在地上,嘴裏塞得鼓鼓囊囊發出支吾的叫聲,他擡眼就望見雲臻,兩個眼珠瞪得滾圓,膝行往前爬,又被人強行摁着肩膀壓下。

“瑛娘,你這是何意?”

“阿娘,咱們府上胭脂水粉向來都在李記采購,這回換了鋪子,便是這位掌櫃經營的,前兩日我病着,不曾想是被人下了毒。”

話音剛落,曹氏下意識看了眼雲臻,心裏暗暗升起不好的念想,她的女兒,她太清楚了,逞強又霸道,做事從不多加考慮。

“阿娘,姨母,咱們都不是外人,便不藏着掖着。

我已親自審問過,供詞在此,上面有他親筆畫押,日後送去衙門也有對證。”如是說着,白露将封好的證詞拿給曹氏看。

曹氏打眼一瞧,立時瞥到雲臻的名字,後背唰的一涼,忙合上,喝了口茶冷靜。

“若只害我便也情有可原,但彥郎是阿姊的弟弟,阿姊竟給他下藥,令其渾渾噩噩被人攙扶着去了梧院偏房。”

雲彥大驚,放在案上的手忍不住握緊,額間太陽穴突突直跳。

孟筱哭的更是厲害,忽然沖出去撲通一下跪在堂中。

“姨母,阿娘,都是筱娘的錯,是筱娘鬼迷心竅,愛慕兄長,是筱娘厚顏無恥,這才會出此下策,要打要罰,筱娘絕不二話。”

腦袋磕着青磚,很快發紅。

謝瑛冷眼望着她,再度看向雲臻,雲臻不似孟筱這般低姿态,她是個色厲內荏的主兒,明明心裏毫無底氣,卻還要裝的氣勢洶洶,實則一戳就慌,一問就亂。

曹姨母聽了,渾身冷汗直冒,啞言道:“你向來都是個乖巧的孩子,怎麽..怎麽會糊塗到此。”

哆嗦着唇,複又想起什麽,連聲又道:“還不快向你嫂嫂跪罰!”

孟筱哭的梨花帶雨,當即又朝着謝瑛深深跪拜,邊哭邊自責:“筱娘實不該妄想兄長,不該自作多情忘了自己的身份,都是我的錯,請嫂嫂責罰。”

衆人已經了解了大概,給謝瑛下毒令其自身體孱弱自顧不暇,給雲彥用藥,借機讓他和孟筱酒後亂性,被人發現也只能将孟筱收進房裏,日後擡妾擡貴妾都有法子。

謝瑛不說話,就那麽旁觀她的痛哭流涕。

曹氏舔了舔唇,将要開口,被雲彥一記眼神勸住,只得默默咽回去,由着孟筱哭。

曹姨母站起身來,面上尴尬,也不管輩分便也朝謝瑛行禮。

曹氏忙起來去扶她,嘴裏念叨:“阿姊你這是做什麽,不是折煞瑛娘嗎,你起來說話。”

兩人拉拉扯扯,堂內亂作一團。

哭聲,勸阻聲,嘆氣聲。

雲臻撇嘴:“表妹怎麽就配不上六郎了,她和六郎青梅竹馬,志趣相投,門第又....”

“四娘,你閉嘴!”

曹氏實在氣的頭疼,狠狠罵了過去。

雲臻鼓着腮幫,冷哼哼。

雲彥握住妻子的手,随後起身朝孟姨母作揖,又轉過頭對着孟筱說道:“六郎今生只有一個妻子,便是阿瑛,往後也不會納妾通房,表妹若還想有這門親戚,便要自重,不可再行差池。”

他義正言辭,身量端的很是挺拔。

孟筱哭岔氣,嘴裏卻還在念叨:“都是我的錯,嫂嫂別生兄長的氣。”

傍晚,曹氏心口發疼。

謝瑛吩咐廚房炖了補藥送去,自己也在旁邊侍奉。

她擡了擡眼皮,見曹氏欲言又止,便先行發話。

“阿娘,是我罰的過輕?”

曹氏一愣,半晌沒回過神來。

及至隅時,曹姨母與孟筱被打發離開,謝瑛便對雲臻發了話,令其在梧院自省一月,随後便讓丫鬟将梧院圍的密不透風。

雲臻自然要鬧,可有把柄落在謝瑛手裏,她哭嚎了一通沒人幫腔,便裝暈被扶回院裏,現下又在哭,方有丫鬟過來報信,道她傷心過度,昏厥過去。

可雲臻是千般寵愛着長大的,曹氏很心疼。

“是四娘做的不對,你怎麽罰她都不為過。”

曹氏嘆氣,捂着胸口擰緊眉頭。

雖說那會兒孟筱全都攬下事來,可明眼人都知道是雲臻在搗鬼,沒拆穿不代表不在意,便是曹姨母也心知肚明,只生生咽下啞巴虧。

曹氏愈發覺得是雲臻帶壞孟筱,若不然那麽清淨可愛的姑娘不會幹蠢事。

“阿娘明理,若真計較起來,毒害弟媳,給親弟下藥,怎麽也得送去牢獄審問吃些苦頭的。

我便是念在彥郎的面上,輕罰了阿姊,但願這事能讓她長長教訓,莫要再給伯爵府惹是生非。”

曹氏哎了聲,也不好再說別的。

忙完瑣碎,謝瑛整個人都沒精打采。

泡進浴桶,聽見合門聲。

雲彥走到身後,隔着一面屏風坐下,謝瑛也沒說話,滿屋的燭光映得很是亮堂溫暖。

出水後,雲彥拿來大巾将人裹住,為她擦拭頭發,全程都默不作聲,眉眼低沉。

與晨起時的狀态截然不同。

謝瑛倚着憑幾半躺,柔軟如雲的烏發披在腦後,裏衣裹着滑膩的皮膚,散着一股溫熱馨香的味道。

“阿瑛,我們離開京城,像你說的那般生活,你可願意?”

謝瑛張着唇,似沒聽清。

“彥郎你說什麽?”

雲彥将人往懷裏一攬,輕聲道:“前幾日魏公招攬人士往各地搜尋典籍字畫,我便與他知會過,魏公推薦了青州,我很是喜歡,你呢?”

先帝繼位時,三館典籍曾遭大火,損失嚴重,雖每年都在增補,卻仍不過先前三分之二,故而朝廷撥重金彌補,新帝繼位後尤其重視,陸續已經為三館增員數十人,遠比其餘部門寬裕。

雲彥是自己挑的夫郎,婚後謝瑛一度覺得自己撿了寶,他溫和卻不迂腐,通情達理善解人意,即便雲臻偶爾回府折騰,謝瑛也會為着雲彥而忍耐下來。

相敬如賓,相濡以沫。

掌中饋多年,故而打點起來得心應手,沒兩日謝瑛便将需要帶的東西全部拾掇好,整裝待發。

白露忍不住笑:“春日裏娘子臉色也好看,腮頰紅撲撲的。”

寒露接嘴:“娘子心裏舒坦,身子自然也好。”

想起上回下毒那事,寒露不覺哼了聲:“能離開京城,眼不見心不煩,娘子和郎君便會更加恩愛和睦。”

在她們看來,郎君是好的,只是家裏煩事太多,極容易消磨耐心。

紫宸殿內

呂骞與何瓊之分列兩側,當中站着一人,寬背窄腰,姿态昂然。

正是孟季同遠親之子,新任工部屯田員外郎澹奕。

禀完正事,澹奕便退到旁側,站在何瓊之右手位。

何瓊之是知道他的,畢竟當年謝蓉與澹奕有過一段,他也是因為謝瑛才知道內情。

謝蓉嫁到崔家,澹奕多年不娶,此人心性極其剛正桀骜,做事手段雷厲風行,極合聖人眼緣。

自然,何瓊之也佩服他。

戶部尚書魏巡呈奏的折子已經批準,送去門下審核。

周瑄從繁複的書籍中直起身來,看了眼澹奕。

“聽聞去過紫霄觀了。”

澹奕躬身,清聲道:“臣去過了。”

想起那日聽到的事,澹奕思忖片刻,又開口說道。

“臣去紫霄觀,恰好撞上十一娘,她似乎是去同阿蓉...沖靜師太辭別。”

周瑄擡起頭,目光沉沉掃到他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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