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瘋狂◎

珠鏡殿內, 寂靜空曠,粗重灼熱的呼吸聲回蕩其中。

雲彥愣了會兒,才覺出那聲音竟來自自己。

他努力閉了閉眼,旖/旎的美人圖如狂風暴雨轟然潑灑在腦中, 就像有把刀子一下一下刮骨錐穴, 他渾身發抖,攥白的手指慢慢松開。

轉身, 狼狽且慌亂的逃離。

出殿門時, 他被絆了下,連滾帶爬的起來踉跄着疾步而去。

那聲尖叫, 那聲嘤/咛,不斷浮現在他耳畔, 交織着細密濡濕的喘息, 令他心內慌亂如麻, 他越走越急, 像是被人追趕着,腳步虛浮, 身形搖晃,美人圖上雪膚紅唇的女子,徹底沖垮他近日來努力維持的鎮定和隐忍。

他胸腔劇烈碰撞, 痛苦而又焦灼的無措感,讓他覺得自己是個廢物,心愛女子就在帳內, 他想見她,可他連過去的勇氣都沒有。

當不堪被赤/裸/裸撕開口子, 懦弱無能顯現在眼前, 他才明白他自認能護着謝瑛, 護她周全不過是自欺欺人的幌子,他以為他可以,像他承諾的那般無所不能,做謝瑛頭頂的天地,可方才,他算什麽?

雲彥捶胸,心口針紮一樣。

殿內熏着沉水香,帷帳內的人似乎沒有醒來的意思,她連姿勢都沒換,橫陳在枕上,發絲鋪了滿身,濃黑的睫毛卷長細密,唇瓣微微張着,面容疲憊慵懶。

謝瑛是被身體的異樣刺激醒的,下意識蜷起腿,想翻身避開,可又被人摁住,她哼了聲,難受的睜開眼。

周瑄斜躺在塌沿,一手握着她的柔荑,一手掩在薄衾之下,手指冰涼而又細長。

謝瑛惺忪着雙眼,對上周瑄郁沉的眸,眼底蓄積着黑霧,濃稠如墨,他垂下眼皮,手指顫了下。

謝瑛呼吸驟然急促,繃直身體去抓他的手。

然還未夠到,周瑄俯身親她唇瓣,抵在胸口的手撐開距離,謝瑛扭頭,唇落在耳垂,随之便密密匝匝親到頸間,鎖骨,她虛無氣力,溢出的聲音淺淺淡淡,于對方而言,無異于抓心撓肝的折磨。

白露端水進來,将幾方帕子放在旁側,複又面紅耳赤的退出門去。

周瑄支起上身,看向謝瑛時,眼底仿若暗流湧動,“朕問你話,你如實答我,若欺瞞撒謊,朕不會饒你。”

說罷,手指拈重了些。

謝瑛微仰起頭,手指掐着周瑄的手臂往外推,曲起的雙膝拼命想要合攏,那人非要等她點頭,眸色幽幽的盯着。

她艱難的“嗯”了聲,柔的像水。

周瑄放開她,轉而挨着謝瑛平躺在枕上,指尖點在滑膩的皮膚,久久沒有開口,力道卻随着他心思變換或輕或重。

謝瑛昏昏沉沉,合眼累的不想理他。

“雲六郎和朕像嗎?”

話音剛落,謝瑛倏地睜開眼睫,杏眼滿是驚懼慌亂,只一瞬,她慌忙扭頭,周瑄捕捉到她微妙的情緒。

“像到能成為朕的替身,讓你連面都沒見過幾回便要義無反顧嫁給他,是不是?”

聲音逐漸變冷,沁出薄怒。

謝瑛手心全是汗,呼吸熾熱,空氣亦跟着升溫,絞成一團蛛網兜頭蒙下。

“與朕在一起令你惡心,那麽他呢?和他在一起的日日夜夜裏,你有沒有一刻想過朕,有沒有一刻覺得身上人就是朕?

謝瑛,你分得清嗎?!”

他陡然支起身子,大掌握住謝瑛的下颌,像蓄積已久充斥着波濤駭浪的水面,飓風至,氣息粗亂。

靜谧的殿內,沉水香的氣味漫過帷帳,絲絲縷縷纏繞着彼此,汗液洇開,衣裳濡濕。

噴薄而出的溫熱激起陣陣顫栗,謝瑛籲了口氣,對上那深不見底的眼睛。

陳年往事,竟以如此詭異的姿态重新啓開。

“起初選他,的确是因為他很像你。他很坦誠,也很正直,開蒙早,肯吃苦,待人斯文周到,彼時阿耶想把我嫁出去,我不得不為自己盡快盤算。”

周瑄的臉上浮起諷刺的笑意,身側的手收緊。

“後來呢?”

“後來我很清楚,他是他,你是你,嫁給他,是我此生幸事之一。他那麽好,而我也不過是個再尋常不過的女子,喜歡上也是早晚的事。”

“與他纏綿在榻時,從未想過朕嗎?”暗啞的聲音沒有愠怒,似和緩下來。

謝瑛咬了咬唇,垂眸道:“從未。”

周瑄笑,握着她下颌的手松開,拇指撚上她的耳垂。

知曉謝瑛可能是他皇妹時,他竟對當年抛棄之事重燃幻想,認為她顧及身份,無法接受,故而才翻臉離開。

他沒變,她也不會變!

若誤會解開,身份歸位,兩人還能回到從前,從前的從前。

可是,中間離開的三年多,她把喜歡悉數給了另一個男人,決絕而又果斷,而他徹底淪為棄子。

終不過是一次次的自取其辱。

“撒謊!”

他猛地沉下身去,不管不顧親她,将那唇徹底堵住,濕熱的空氣挾着若有似無的喘息聲,不斷回蕩在空寂的殿內。

薄紗帳子搖搖欲墜,銀鈎上的鈴铛碰撞着發出響聲。

“何必非要往回看...”

“忘得了嗎?”周瑄喉結滾了下,睫毛沾了汗珠,明明熾熱,心中卻冷得仿若結冰。

“睜開眼,你仔細看看朕。”

謝瑛不說話,被吮到通紅的唇呼出細密的熱度。

“朕的眼睛,鼻梁,嘴唇,可有一絲與你相像?”

謝瑛僵住,迷茫的目光閃過猶疑:“你..你是不是知道什麽?”

周瑄坐起身來,一把撩開帳子,“你且猜吧,猜你瞞着的那個秘密,究竟是真是假?”

他下地,雙手利落的穿衣系帶。

謝瑛想爬起來,可身上疼的厲害,腿間稍微挪動便酸澀不适,她抓着綢被,難以置信的盯向周瑄,“你知道了?”

她臉色慘白,就像被剝光了陳在明處,羞恥,緊張,惶惶不安。

“我...到底是不是兄妹?”

涼眸掃來,他轉身離開的時候撂下一句話:“重要嗎?”

何瓊之查到中途被周瑄阻止,呈交案錄時大都是些無用信息,他盡了力,可此事不能聲張,進行起來便艱難重重。

他不太明白,緣何就不讓查了,雖然他也着實不想查。

“陛下,你是有線索了?”

“沒有。”周瑄将那幾卷案錄扔到旁邊,後脊靠在圈椅上,淡聲道:“他不想我娶謝家女郎,故意編出來騙人的。”

何瓊之愣住。

“謝瑛知曉身份的時間,和他診出病症的時間,都在那年春天。他自覺快死,便籌謀拆散我們兩人,他怕騙不過我,這才會讓謝瑛“不經意”得知隐秘。

若謝瑛真是他的骨肉,他不會等到四年前才露出破綻,他對謝瑛,沒有父女之情。”

“可,布帛上的信息如何解釋?”何瓊之驚訝,眼睛瞪得滾圓。

“故弄玄虛的手段,他處理的粗糙低劣,便是為了有朝一日讓人發現,坐實謝瑛是朕皇妹的事實。”

“可..可這到底是你的猜測,若要證實...”

周瑄餘光掃來,何瓊之舔了舔唇,聽到他輕淡的笑:“憑謝宏闊和崔氏敢把她推到朕面前,朕篤定她定不是朕的皇妹!”

兜兜轉轉,卻忘了最關鍵的一條。

何瓊之恍然大悟。

周瑄凜了神色:“朕說過,此事一字一句,都不準告知謝瑛。”

一如她當年欺瞞他,抛棄他,令他無數次陷入猜測懷疑,自我否定,自我厭棄,以及沒日沒夜只要想到她便頭疼欲裂的痛苦。

他要她,全都受着。

珠鏡殿內,沐湯氤氲着淡淡的霧氣。

謝瑛自湯裏出來,現下身上還痛着,胸口和大腿根的淤痕至今未除,她坐在妝奁前,兀自攏着濕發擦拭。

寒露端着果盤進來,低聲與白露議論,謝瑛才知,雲彥與魏尚書請求去往各地收集素材,用以日後繪制本朝輿圖。

他離開京城已有兩日,據說首先去的便是青州。

想到青州,謝瑛眼神黯淡,她把帕子放回匣中,無精打采的走到塌前,還未躺下,聽見殿外傳來争吵聲。

昌河公主掐着腰,臉色不虞的同人争執。

大殿外的四個黃門前倨後恭賠禮,可就是不肯讓開,說來說去只用聖人的命令搪塞,道除聖人外,其他人一律不準進殿。

珠鏡殿修葺時,殿內的物件皆出自聖人私庫,也盡是他親手挑選的寶貝,昌河公主從未見過聖人如此親力親為,故而早就對珠鏡殿充滿好奇。

王毓在她宮中住了多日,也不見聖人過去瞧瞧,便是賞賜也沒。

可阖宮幾乎都明白,王毓便是日後的中宮娘娘,珠鏡殿距離聖人住的清思殿極盡,昌河公主便以為是為王毓進宮特意修的。

她掐着腰,跟黃門争得面紅耳赤。

王毓扯了扯他衣袖,溫聲道:“好了,不看便不看,我們去別處轉轉,讓陛下知道咱們在這兒鬧騰,他要生氣斥責的。”

昌河公主癟了癟嘴,她到底害怕那位皇兄,平素不茍言笑,寡言少語,性子也冷,可只是為了看看珠鏡殿,皇兄總不會因為她進去而責罰自己。

她佯裝發怒,哼道:“本宮今日定要進去瞧瞧,誰敢碰我,仔細掂量脖子上的腦袋!”

說罷徑直往裏闖,守衛的黃門哪敢碰她,有個伶俐的眼疾手快,趁她不備偷偷從角門溜出去。

謝瑛自圈椅上起身,噠噠的腳步聲如同踩着她神經,她攥着衣袖,目光焦灼的望向殿門,她是什麽身份,斷斷不能在此種境地被人瞧見,便是再能忍耐,她也不敢想象對方發現她時,會是怎樣一副嫌惡鄙夷的模樣。

腳步聲越來越近,眼看就要來到內殿,白露和寒露也急的直打轉,她們明白娘子處境,既是替她委屈,又是替她心虛。

忽見謝瑛像一尾魚,倏地鑽進牆角立着的楠木雕花衣櫃,她沖白露和寒露比了個“噓”的嘴型,從內将櫃門輕輕合上。

昌河公主挽着帔子與王毓踏進門來。

掃到低頭立着的白露和寒露,也只是匆匆一瞥,很快移開視線。

“皇兄的寶貝真多,好些我都沒見過呢。”昌河公主覺得新鮮,左拿拿,右碰碰,彎彎的眉眼滿是好奇。

王毓一眼看見殿內擺置的妝奁,她慢慢走上前,精美華貴的首飾數不勝數,香膏脂粉琳琅滿目,還有啓開蓋子的桂花油,檀木梳子放在桂花油旁。

她屏了呼吸,警惕的目光四下逡巡。

殿內有人,定是聽到動靜躲了起來。

王毓心裏咯噔一聲,面上卻分毫不顯。

昌河公主也發現了,驚得半晌說不出話來,她慣愛打抱不平,又早将王毓當成皇嫂看待,故而拔高了音調,故意說道:“王姐姐,何必同不入流的女人計較,縱然皇兄把她藏在這兒,金尊玉貴養着,不還是個沒名沒分的嗎?

見到正主,她不還是吓得躲起來,沒臉見人嗎?你生這種人的氣,那是辱沒自己的身份,你日後可是要做我皇嫂的!”

她眼珠滴溜溜的轉,又提起裙子蹑手蹑腳到處檢查,視線落到牆角時,倏地锃亮。

她走過去,看見合攏的櫃門外,有一小段秋香色面料。

昌河公主勾了勾手指,王毓蹙眉上前。

謝瑛窩在櫃中,緊緊咬着唇,心髒跳得快要躍出喉嚨,此時此刻,她狼狽地像躲在黑暗裏的蟲,不敢見光,更無法想象櫃門打開,她該如何自處。

昌河公主的話一字不落刺進耳中,她環住膝蓋,眼眶濕熱。

腳步聲就在面前,每走一步,都像是砸着她的心口碾壓。

她呼吸越發緊迫,渾身直冒熱汗。

“嗒”

有只手搭在門框,謝瑛起了戰栗,口幹舌燥,面紅如火。

“出去!”

一記冷聲不怒而威,響徹大殿。

在昌河公主打開櫃門前,周瑄闊步走來,逼人的氣勢登時讓昌河公主讪讪的縮回手,往後退了兩步福禮道:“陛下。”

王毓心中驟然一緊,跟着福禮。

雖然她不願在外談論中宮,可王家每個人都清楚,陛下若要立後,人選必然出自王家,阿耶當初在城外援馳陛下,助其返京登基,皇後的寶座,其實毫無懸念。

阿耶說過,讓她沉穩些,事情懸而未決時,不可冒失,不可與人議論。

她不是不知道,陛下的後宮不會只她一個,她也做好寬懷待人的準備,她有容人之量,可陛下現在便金屋藏嬌,委實在打王家的臉面。

櫃中人是誰,重要到讓他青天白日疾奔趕來,為她解圍。

“陛下,我只是想帶王姐姐過來看看,我什麽都沒動,你...”

“出去。”周瑄打斷她的話,絲毫不留情面。

昌河公主臉色唰的紅了。

周瑄睨着她,面容沉肅陰鸷:“下回再敢闖宮,朕打斷你的腿!”

昌河公主被吓得一怔,随後捂着臉跑了出去,王毓跟着離宮。

周瑄深吸了口氣,打開櫃門,看見抱緊膝蓋縮成一團的謝瑛。

烏黑的發覆在身上,露出白皙光滑的後頸,秋香色裏衣因她環抱而繃的緊緊,她像個鹌鹑,把自己深深埋了起來。

周瑄喉間發緊,眼神晦暗。

他蹲下身去,擡手,還未碰到謝瑛,她便哆嗦了下,頭更低。

黏濕的發絲分不清是汗還是水,周瑄自她膝間穿過手臂,微微用力抱起她來。

謝瑛垂着眼皮,濕潤的睫毛黏在淚水,眨了眨,鼻尖裹上汗珠,她靜默的哭着,無聲無息,卻又狠狠紮着周瑄心髒。

剛放下,謝瑛便朝裏背過身去,圓潤的肩膀滑下衣衫,玲珑有致的身段纖軟顫抖她還在哭,偏不肯發出聲音,隐忍而又委屈。

周瑄心煩氣躁,俯下身拿帕子擦淚,她緊閉着眼睛推開。

大顆的淚珠撲簌簌滾落,鬼使神差,周瑄低頭,吮在那濕潤的面龐。

謝瑛的眼底霧蒙蒙的,周瑄舌尖的溫度令她腮頰火熱,而昌河公主的譏嘲不斷在她腦中盤桓,聚集,她腦子亂作一團。

周瑄親了下,受到蠱惑般又親一下,直到謝瑛不再抽泣,睜着眼睛一眨不眨的看他,他捧起她的臉,覆在嫣紅柔軟的唇瓣。

手掌去觸她的腰,呼吸也漸漸急促紊亂,他移到她頸間,低啞的嗓音噴出熱氣:“她們不會再來了。”

謝瑛側過臉,他很急躁,擡起眼皮又說了遍:“沒人再敢過來。”

“你大可去找教坊司的姑娘!”

音落,攀升的溫度陡然跌至冰涼。

周瑄摁着她的肩,緩緩擡起頭來,幽眸閃過一絲情緒。

“你說什麽?”

謝瑛咬着唇,淚水漣漣不斷滾落:“何必虛情假意應付,你不就為着哄我睡我,滿足獸/欲?”

周瑄冷了瞬,旋即扯了扯嘴角,笑道:“朕不該心軟,是朕糊塗了。”

他一把抽開她的腰帶,單手攥住她的雙腕捆起來綁到床欄,漆眸越發陰晦可怖,他悶哼出聲,餘光望見被謝瑛咬出血印的肩膀。

“用力,朕喜歡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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