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我是願意的

清晨,俞心橋醒來,環顧陌生的房間,洩氣般地緩慢呼出一口氣。

又過去一晚,還是什麽都想不起來。

拖拖拉拉地下床,換衣洗漱,再整理床鋪,打開窗戶,讓初春清晨微暖的風灌入室內,磨蹭夠了才出去。

徐彥洹果然不在家,餐廳的桌上的花瓶下壓着一張紙,上書——早餐在烤箱裏,牛奶熱過再喝。

字體蒼勁有力,徐彥洹的字,俞心橋當然認得。

去到廚房,打開烤箱,裏面溫着一塊三明治。俞心橋拿出來吃,邊咀嚼邊思考這三明治是手做,還是從外面買來。

昨天的晚餐是徐彥洹做的。俞心橋回憶那三道家常菜的口味,心說他怎麽知道我不吃辣,難道我告訴過他?

疑問太多,俞心橋決定逐個擊破。

吃完早餐,他回到卧房,從身邊開始調查。昨晚他獨自睡這間房,徐彥洹睡隔壁,從面積大小和配套來看,他睡的這間是主卧。

裏側的床頭櫃裏放了眼罩和助眠精油,臺面上放着熔蠟燈,蠟燭的味道是俞心橋喜歡的薰衣草香。另一側的床頭櫃則是空的,這一邊應該沒有人睡。

得出兩人不睡一張床的結論,俞心橋下意識松了口氣。

結婚的事已經讓他大為震驚,如果可以,他希望接下來的每個新發現都不要太超綱,至少給他一點緩沖的時間。

衣帽間更沒什麽特別,看尺碼,裏面挂着的幾乎都是俞心橋自己的衣服。其中正裝禮服占一半,其他休閑套裝和家居服顏色各異,種類齊全。

俞心橋把其中一件網格透視罩衫拿出來看了看,臉紅的同時,對二十四歲的俞心橋又有一些新的認識。

隔壁房間俞心橋不打算進。他記憶中的徐彥洹有着很強的邊界感,從不讓別人碰他的東西,反感別人随便踏進的他的私人領域。

那麽只剩下書房了。

俞心橋搖身一變成了探險家,對未知的一切好奇又畏懼。他輕手輕腳地轉動門把,推開門進去,看見書桌和上面的書籍文件,再看向另一邊,不由得一愣。

靠窗光線最好的位置,赫然擺着一架立式鋼琴。

似乎是有人經常擦拭,烤漆的黑色琴身上并沒有明顯落灰,翻開琴蓋,随手按幾個鍵,音都很準,說明有被妥善保養。

那麽,這裏究竟是書房還是琴房?

或者兩個功能齊備?

可是書房需要安靜,鋼琴完全可以安置在外面客廳。

俞心橋看向書桌,上面堆滿厚重的法典和案件資料,顯然是徐彥洹的專屬領地,說不定昨晚他還在這裏辦公。

難道說,這房子真是我買的,徐彥洹迫于形勢,才不得不答應把鋼琴搬進書房裏?

俞心橋一邊琢磨,一邊随手翻鋼琴上放着的琴譜,無意中發現壓在最下層的東西。

是房本,大紅色的封皮,瞧着很喜慶。裏面詳細記錄了這套房子所處的位置、面積,以及擁有者的姓名——徐彥洹,俞心橋。

夾在裏面的首付款回執和單銀行的貸款協議卻只有徐彥洹一個人的名,30年期,每月三萬多的貸款,讓大手大腳慣了的俞心橋都心驚肉跳。

翻一頁,掉出一張寫滿英文的紙,Marriage Certificate,結婚證書。

來自美國加州,上面的名字和房産證上的一致。

連發證時間都差不多,去年的11月23日,俞心橋生日的後一天。

更迫切想通過手機獲得更多信息。

可是接連密碼錯誤使得他的手機處于鎖定狀态,如果這次再錯,說不定設備會自動報警。

無神論者俞心橋雙手合十,默念一聲阿門,求菩薩保佑,拿起手機,摁亮屏幕。

自己的生日,父母的生日,甚至徐彥洹的生日,他都試過了,都不對。那麽也許是某個紀念日?

腦海中浮現四個新鮮的數字,俞心橋沉下一口氣,拇指顫顫巍巍按下去。

……

解開了。

不是拿獎的那天,也不是畢業的那天。

是1123,結婚紀念日。

千難萬難地拿回手機的掌控權,還沒來得及翻看,一通電話打了進來。

接通後,梁奕很是驚喜:“你找回密碼了?恢複記憶了?”

俞心橋:“密碼解開了。記憶沒有。

“慢慢來,不要急。”梁奕說,“我打電話是想告訴你,這個月就在家好好休息,首都愛樂樂團那邊已經幫你協商推遲了,新的演出的時間等你好了再定。”

“他們那邊沒有異議?”

“沒有,畢竟是不可控因素造成的,大家都能理解。而且他們有plan B,沒有你照樣能按時演出。”

俞心橋放心了:“那就好。”

說起車禍的事,從梁奕那邊得知,昨天他出車禍的路段位于城北,監控顯示那會兒他正從某住宅小區開車出來,俞心橋愣住:“白桦林小區?我沒聽過這個地方。”

“那兒靠近紡織廠,你沒有印象嗎?”

“沒有……完全沒有。”

“說不定是去見朋友?回頭你翻下聊天記錄,或許能找到答案。”

梁奕希望俞心橋能盡快恢複記憶,便讓俞心橋把在家中的發現分享一二,說不定他能為他解答,促進記憶的再現。

俞心橋想了想:“這邊的鋼琴,是我自己的嗎?”

“當然,是你回國後買的,你和徐彥洹結婚之後,就把琴搬到了你們倆的新房。”

“那在這之前,我說和徐彥洹結婚之前,我住在哪裏?”

“住在自己家,也就是你父母的房子裏。”

看來和父母的關系确實有所緩和,至少不像當年那樣糟糕。

還有些事情,俞心橋不知道當不當問:“那個,你知道我現在住的房子,是徐彥洹買的嗎?”

梁奕大驚:“他不是剛畢業嗎,哪來那麽多錢?”

這也是俞心橋想知道的。徐彥洹就算再能賺錢,打再多份工,也跑不贏首都飛漲的房價。

他哪來的錢買房子?為什麽偏偏在那個時候買房子?不會和結婚一樣,也是被我逼的吧?

那二十四歲的俞心橋未免太蠻橫,逼人家跟自己結婚,住人家的房子,霸占主卧不說,還把鋼琴塞到人家書房裏。

……

都是猜測。一個失憶者和一個不知情者,讨論不出任何有用信息。

俞心橋換了個話題:“我有一個朋友,他把結婚紀念日設置為手機密碼,這代表什麽?”

電話那頭安靜數秒,梁奕操着恨鐵不成鋼的口氣:“能代表什麽?當然代表你還是好愛他啊!”

俞心橋:“……”

說的跟我以前好愛他似的。

趁十七八歲的記憶還很新鮮,俞心橋仔細回顧了下,确認自己從來沒有說過愛他,連追他都有和母親賭氣的成分在。

在古往今來的音樂家眼中,愛情是一陣風,是一味藥,是一段微波粼粼月光曲。而十八歲的俞心橋時間暫停,傷口未愈,耳畔只能聽見月光碎裂的聲音。

那就不能算愛了吧。

可見愛情的終點或許是婚姻,但婚姻不一定需要愛情。

午餐俞心橋打算出去吃,順便作為一個從六年前“穿越”來的人,了解一下周邊環境。

他從衣櫃裏随便挑了套衣服,淡色衛衣工裝夾克配工裝褲,對着鏡子比劃了下,好一個青春逼人的小帥哥。

正在換衣服的時候,房子的另一個主人回來了。

進門沒在客餐廳看到人,徐彥洹換了鞋往主卧去,房門半掩着,伸手一推,入目便是俞心橋不着寸縷的背影。

凸出的肩胛骨輕輕扇動,視線稍稍往下,兩團半隐在褲腰邊緣的凹陷腰窩有所感應般地往裏收縮,連帶着其餘線條也随之擺晃。

聽到門口傳來的腳步聲,俞心橋敏銳地轉頭,随後迅速地把衛衣套到身上。

領口有點卡脖子,低頭一看,穿反了。

幾分懊惱地把衛衣從身上扯下,俞心橋整張臉都燒起來,正欲說“別看了”,轉身卻發現徐彥洹已經不在房間門口,不知道什麽時候走的。

換好衣服,俞心橋出門前找了半天鑰匙,才想起這裏的門鎖不需要鑰匙,用指紋就能開啓。

徐彥洹跟在他後面一起出門,進電梯。

轎箱裏有正面裝飾鏡,俞心橋在裏面看見已經齊徐彥洹耳朵高的自己。

好像流逝的六年有了可視的證明,至少他現在低頭,撞的不是徐彥洹的胸口,而是脖頸。

到一樓,徐彥洹才問:“去哪裏?”

俞心橋說:“吃飯。”

徐彥洹便在俞心橋下電梯前伸手擋在他前面,順便按下負一層。

挨得有些近,動作間兩人的手有一瞬相觸,俞心橋不自在地轉動手臂,讓手背皮膚在衣服布料上蹭了蹭。

不敢再看那鏡子,只聽見徐彥洹說:“我送你去。”

等到車行駛在路上,俞心橋才想起,自己并沒有說要去哪裏吃飯。

車停在一幢寫字樓附近。下車後,兩人一前一後進到位于一樓的一間飯店,在靠窗的位置坐下。

剛才遠遠的,俞心橋就覺得這店的招牌眼熟,好像不需要徐彥洹指引,他就知道要去的是這間店。

店裏人不多,老板娘親自點單。

“今天是打包還是堂食?”

“堂食。”

“難得呀……還是兩份蝦仁馄饨?”

“嗯。”

老板娘意味深長地看了坐在徐彥洹對面的俞心橋一眼,笑眯眯地回到後廚去。

俞心橋合時宜地開口:“你經常來這裏吃飯?”

徐彥洹“嗯”一聲:“在律所樓下,方便。”

俞心橋點點頭:“沒想到,你會成為律師。”

他以為只有十八歲的俞心橋會發出這樣的感慨,畢竟那時候的徐彥洹對身邊的所有人事物都漠不關心,很難想象将來他會成為替人辯護的法律工作人員。

孰料聽了俞心橋話,徐彥洹愣了一下。

“之前你也這樣說。”他說,“在我們重逢的時候。”

很快,熱騰騰的馄饨端上桌。

食物的香氣鑽入鼻腔,俞心橋垂眼,手中的一柄瓷勺在湯裏緩慢轉圈:“那我和你在律所重逢的時候,我是不是說了什麽……不該說的話?”

他還記得梁奕說轉述的那段“擇偶标準”——至少得是徐律這樣的吧。

果不其然,徐彥洹沉默須臾,像是不堪回憶被“調戲”的場面。

再開口時意外地淡定:“沒有。”

徐彥洹說:“你只是來律所辦理委托書,沒有和我交流。”

俞心橋:“……是嗎。”

總不能是梁奕記錯了吧?

似是也找到合适的機會,徐彥洹順勢回答昨天的問題:“後來我們結婚,也不是你強迫。”

他看着俞心橋,隔着蒸騰的霧氣和六年的距離。

“我是願意的。”徐彥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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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輪現實線可能也許大概有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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