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能不能不要再說讓我難過的話

翌日,俞心橋九點多才醒。

前半夜睡不着,後半夜睡得格外沉,醒來只覺頭昏腦脹,渾身無力。

肚子也有點不舒服,可能是昨晚吃得太雜的關系。俞心橋跑了兩趟廁所,回來癱軟在椅子上,覺得自己已經是個廢人。

就在這時,坐在桌旁看書的徐彥洹站了起來。

俞心橋立馬坐直:“我再休息一會兒,馬上就走,我已經給開鎖師傅打過電話了。”

徐彥洹淡淡地看他一眼,轉身走到水池旁,從上方櫥櫃拿出一只杯子,在水龍頭下沖洗兩遍,往裏面倒熱水。

然後走過來,把杯子放在俞心橋面前的窗臺上。

原來不是在趕他走。

俞心橋不好意思道:“謝謝啊,從昨天到今天一直是你在照顧我。”

他不喜歡欠人情,等身體舒服點了,立刻出門去采購,從日用品到零食,把小賣部有的商品幾乎買了個遍。

拎着兩個塑料袋回來,俞心橋把東西一件件往外拿。

“那個小賣部看着小,品類還挺齊全……面紙買五送二,我就拿了一提……蘋果也好便宜,這麽多才二十……這條毛巾是補給你的,昨天我用過的那條就帶走了啊……啊對了,能不能借水池用一下?我今天還沒刷牙。”

徐彥洹家沒有多餘的牙刷,昨天只簡單漱了個口。

直接用剛才喝水的杯子,新牙刷刷毛較硬,俞心橋唯恐刷不幹淨力道又重,刷得滿嘴泡沫面目猙獰,仿佛嘴裏含着的不是牙刷而是電鑽。

刷到一半想起什麽,俞心橋吐掉泡沫,略顯含糊地說:“我看到小賣部冰櫃裏有普通可愛多啊,你昨天怎麽說沒有?”

翻書的手一頓,徐彥洹語氣平淡道:“可能是今天剛進的貨。”

俞心橋:?

秋天進雪糕,老板好魄力。

午飯也是在徐彥洹家吃的。

白薇今天上白班,一早就出門了。俞心橋便點了廣式茶餐廳的外賣,請徐彥洹一起吃。

飯菜到的時候還很燙,俞心橋出于習慣想找個東西墊桌子,看見窗臺上有一本厚字典,伸手就去拿。

被徐彥洹中途攔下。

他從俞心橋手中抽走字典,放回窗臺上,又搬起一摞書壓在上面。

俞心橋:“不會是在裏面藏了……吧?”

聽說有男生會把雜志上的泳裝美女剪下來夾在書裏。

徐彥洹一個眼神瞥過來,像在說——關你什麽事。

俞心橋撇撇嘴,轉身掰開一次性筷子互相刮了刮,心說脾氣真壞,以後誰跟你談對象可太慘了。

下午徐彥洹去批發市場幹活,俞心橋閑來無事也跟了去。

黃老板店裏來了幾臺鋼琴,徐彥洹幫着下貨,俞心橋在屋裏彈琴。

見他倆近來總是一起行動,黃老板笑眯眯地問:“談上了?”

徐彥洹否認:“沒。”

“那就是他還在追?”黃老板感嘆道,“這麽有毅力的年輕人,現在不多見咯。”

随着時代的發展和感情觀念的解放,如今多得是視戀愛為兒戲,今天還愛得死去活來,明天就老死不相往來的怨侶。連在校學生也是如此,先前聽說有男生寫一封情書打印數十份送給不同的女生,還美其名曰廣撒網,總有魚兒會上鈎。

碰到俞心橋這種死心眼一根筋的,反而概率奇低。

徐彥洹假裝沒聽懂,專心搬貨。

“你打算就這麽拖着?”黃老板不依不饒地追問,“這樣吊着人家也不好。”

抿了抿唇,徐彥洹說:“我沒吊着他。”

“那就是想讓他自己放棄?”

徐彥洹沒說話,算是默認。

面對俞心橋,他發覺自己越來越無法狠下心拒絕。

“那你等着,我去給你問問。”

黃老板說着放下手裏的紙箱,拍拍兩手回到店裏,倚在鋼琴旁問俞心橋:“叔問你個問題,你在什麽情況下會放棄喜歡一個人?”

俞心橋被問得莫名其妙,但還是認真思考了下:“如果他和我想象中不一樣,我可能會放棄吧。”

黃老板“啧”一聲:“你這回答了等于沒回答。”

“……我說認真的。”

“不跟你們這些小屁孩聊了,沒勁。”黃老板擺擺手,“晚上留下吃飯,标配三菜一湯,酒水自備。”

俞心橋笑起來:“好嘞!”

高三的生活比起高二緊張不少,連藝術生俞心橋都被三天兩頭的大小考弄得心力交瘁。

一晃進入深秋時節,男生們不再敞懷耍帥,女生們也不再穿夏季校服露腿,大夥兒不約而同地開始往校服裏塞棉襖,秋衣裏貼暖寶寶。

北方的秋天總是格外蕭索,這天俞心橋在上學的路上踩過二十二片落葉,一翻日歷,發現距離自己的生日還有四天。

這事他早就告訴親近的同學,梁奕這幾天神神秘秘,說給他準備了驚喜,沈達也幫着隐瞞不肯透露天機,王琨則忙着打球全程沒參與,承諾到時候一定攜禮物出席。

俞心橋本來對生日并不是很在意,但想着到時候自己就年滿十八,是一名真正的大人了,難免心生期待。

自然也拐着彎知會了徐彥洹。

上次被困衛生間之後,俞心橋自認和徐彥洹至少産生了一些革命情誼,畢竟兩人已經是睡過一張床,一起洗過澡的關系。

原話是這麽說的:“這個月22號有空嗎?請你吃飯。不用帶禮物,帶嘴就行。”

察覺到有歧義,俞心橋補充:“……不是要你親我的意思啊。”

徐彥洹沒明着答應,反問:“你生日?”

俞心橋一喜:“你怎麽知道?”

徐彥洹垂眸:“沈達也告訴我的。”

他們的補習課程還在繼續。

“好吧。”俞心橋有點失望。“那你到時候有空嗎?”

“不确定。”徐彥洹說,“到時候再說。”

俞心橋最讨厭懸而未決的事,一生致力于把所有“不确定”扼殺在搖籃中。

他去找沈達也,拜托他退掉下周二的數學補習課。沈達也不擅撒謊,被徐彥洹問到為什麽要調課,他磕磕巴巴地說:“我猜、我下周二可能、可能會生病。”

俞心橋聽完半晌無言:“他都給你補習兩個多月了,你還那麽怕他?”

“怎麽能不怕。”沈達也垮着臉,“每次他講完題問我聽懂沒,但凡我沒有立刻回答,他都會用看智障的眼神看着我,仿佛在說——是有多笨連這都不會。”

“……”俞心橋說,“那你就誤會了,他看誰都是同樣的眼神。”

總之能做的都做了,就差在學校門口拉個上書“請徐彥洹同學不要抵抗速速參加俞心橋同學的生日聚會”的橫幅,剩下的只能聽天由命。

22號當天,俞心橋在校服裏穿了一件亮眼的白色羽絨服,放學鈴一響就脫掉校服外套,呼朋引伴出去慶祝。

梁奕他們給俞心橋準備的禮物是一頓飯。

不是普通的飯,據說這家店的席面很難預定,因為采用的都是純天然野生食材。去的路上俞心橋被他們說得一愣一愣的,問:“沒有國家保護動物之類的吧?”

到地方才知道哪有動物,放眼望去盡是地裏長的生物。

各種平時沒見過的山珍野菜,什麽地膽頭,野黨參,牛大力,加上各種野生菌菇,在如此陣容面前,雞鴨魚肉反而成了配菜。

到底是平時少見的菜色和烹饪方法,一頓飯吃得甚是愉快。梁奕誇張地說這一頓下來必須精力充沛到高考結束,只有沈達也信了。

總之這頓飯大補,補到俞心橋回去的路上流鼻血,團了張面巾紙塞鼻孔裏,到家才止住。

王琨送的禮物是香薰蠟燭,何唐月幫挑的。

至于為什麽是何唐月挑的……俞心橋回到家,把蠟燭點上,關燈,雙手托腮看着躍動的火苗,神色怏怏地想,今天不是我的生日嗎,為什麽讓我看別人秀恩愛?

高三(3)班的第一對情侶已經誕生,第二對還不知所蹤。

反正怎麽都不可能是俞心橋x徐彥洹。

在十八歲的第一天,俞心橋已經把“認命”劃入必修課範圍,盼着總有一天能把求而不得的人放下。

因此當故事峰回路轉,俞心橋一時懵然,還以為剛才吃得那頓飯裏的蘑菇有毒,都出現幻覺了。

夜裏十點多,徐彥洹給他打了個電話,說人在門口,問他有沒有空出來一趟。

俞心橋噌地跳起來,就差直接翻窗出去。推開門,看見那頭的路燈下立着一道叫他魂牽夢繞的身影。

惦記一整天,終究如願以償。

俞心橋飛快地跑過去,呼哧帶喘地問:“怎麽不直接敲門?”

徐彥洹瞧見他臉頰不明顯的兩片紅暈:“窗戶是黑的,以為你不在家。”

俞心橋不好意思告訴他自己在家點蠟燭玩:“那要不要進去坐坐?”

“不了。”徐彥洹說,“我只是路過,待會兒就走。”

雖然事實上并非路過。

上個月,白薇剛在同事的幫助下向法院提起離婚訴訟,昨天白薇告訴他,最近上下班路上總感覺身後有人跟蹤,不知是不是多日未出現的徐震。

徐彥洹放不下心,今天趁不用給沈達也補課,在接白薇下班之前,去到徐震常混的那間地下賭場打聽。那賭場被端窩兩次,如今生意蕭條,老板也說很長時間沒看到徐震,多半是跑到其他城市去賭了。

放高利貸的近來也鮮少找麻煩,許是失去耐心,也知道他們孤兒寡母拿不出錢,每次也就照例詢問徐震的去向。有時候還能和徐彥洹聊兩句,誇他身手不錯,問他要不要跟他們混。

徐彥洹的回答永遠是“不”。

他想起在酒吧打工被客人揩油,俞心橋看向他時的眼神,除卻不可思議的驚訝,還有一種類似失望的沮喪。

他不能再堕落,不能讓他失望。

此刻,再度對上那雙赤誠明亮的眼睛,徐彥洹在一瞬間的自我厭棄後,心中更加堅定。

俞心橋卻不知他所想,陷入了“他馬上要走”的郁悶中,拉高羽絨服衣領,讓自己半顆腦袋埋進去,嗓音悶悶的:“你怎麽每天都這麽忙。”

徐彥洹說了一半實話:“去接我媽下班,她今天夜班。”

這個理由正當得讓俞心橋感到慚愧。

他把脖子伸長一些,嘴巴露出來:“那沒辦法。可惜了,今天的菜都是大補。”

即便徐彥洹一點都不覺得可惜,還是順着他的話說:“嗯,好可惜。”

兩人在長椅上小坐。

俞心橋每天都從這條路上走過,卻是第一次坐在這裏。

深秋露重,有點凍屁股。他不自在地扭了幾下,腦袋裏正琢磨這椅子平時有沒有人擦洗,忽然看見一只長方形禮盒,被推到視線範圍中。

“是禮物嗎?”

俞心橋的眼睛霎時一亮,接過盒子打開,裏面是一雙五指手套。

墨藍色,摸起來很細膩的羊毛面料,對于徐彥洹來說應是不小的一筆開銷。

“謝謝。”俞心橋由衷地說,“其實不用給我準備禮物,你能記得就夠了。”

徐彥洹“嗯”一聲,似是認可他的說法:“沒有特地準備,來的路上撿到的。“

俞心橋剛揚起笑容的臉頓時垮掉,幹巴巴地哈哈兩聲:“那我建議還是放回原處等失主回來找。”

“不必了。”徐彥洹說,“我問了一圈,沒人要。”

“……”

偶爾也能get到徐彥洹一本正經說胡話的冷幽默,哪怕聽起來不僅不好笑,還十分欠揍。

俞心橋把手套拿出來,小心地往手上套:“沒人要我要,我最近用手過度,剛好需要手套。”

他沒把過度用手的原因告訴徐彥洹,又想幸好沒進屋,設備和磨到一半的原石就擺在客廳,提前知道就不算驚喜了。

徐彥洹也沒問,沉默地看着他把手套戴上,原本細長手指被毛線包裹得臃腫,倒有幾分飽滿的可愛。

讓人很想牽一牽。

只是這麽想,那只戴着手套的手忽然伸了過來,覆在他手背上。

“好暖和啊。”俞心橋舒服得眼睛都眯起來,“你怎麽不給自己也撿一雙?”

徐彥洹心髒陡懸,仿佛那手摸到了他的脈搏,若不是隔着一層,又要讓他脫缰失控。

就在這時候,俞心橋像是察覺到什麽,眉頭一皺。徐彥洹也看見他鼻子下面緩慢地垂下一道殷紅。

旖旎瞬間被打散。

俞心橋忙低頭在口袋裏翻找面巾紙,沒找到,正猶豫着要不要用手去擦,下巴被溫熱的手指捏住,一擡,徐彥洹的另一只手伸過來,拇指輕揩去鼻血,手掌張開,虎口對着鼻孔一捂。

這下,血沒地方可流,連呼吸都不通。

俞心橋不得不張開嘴喘氣,對着徐彥洹的手心,用一種類似被“鎖鼻”的姿勢。

“看來不是因為大補。”俞心橋這會兒才遲鈍地想起,“只要一入秋,我就容易流鼻血。”

北方冷天幹燥,以前在首都的家裏,必須開着加濕器才能過冬。

“先別說話。”

徐彥洹替他捂了會兒,拿起還沒戴上的一只手套,換上繼續捂着。

俞心橋試圖阻止未果,眼睜睜看着手套沾血,心也在滴血:“那是我的生日禮物……”

徐彥洹幾無猶豫地說:“給你換一個。”

俞心橋立馬抓住機會得寸進尺:“那你接受我的追求。”

徐彥洹:“……”

意料之中的反應,俞心橋早已習慣,也不灰心,索性再換一個:“那我想知道,那天你為什麽親我。”

問完就後悔了。

其實徐彥洹當場已經給過答案,現在又翻出來問,總歸有點為難人的意思。

而且,俞心橋也怕聽到比“免費的”還要傷人的回答。

問出口的話潑出去的水,無法像微信消息一樣撤回,俞心橋只好用物理方法,擡手,掌心虛按在徐彥洹嘴上。

場面有些滑稽,一個被按住鼻子,一個被捂住嘴巴,仿佛在進行某種法事。

俞心橋卻笑不出來,他說:“別說了,就當我沒問。”

徐彥洹鼻息微熱,一下一下地撲在手背。他的眼睛露在外面,一瞬不瞬地看着俞心橋,像深夜的海,浪潮之下藏着無數暗礁。

讓人覺得不可接近,又似乎沒有距離,像現在這樣,伸手便可觸碰到。

“徐彥洹。”俞心橋很輕地喊他名字,“你能不能,不要再說讓我難過的話?”

良久,徐彥洹點了點頭,俞心橋慢慢地把手松開。

鼻血止住,捂在鼻子上的手套也被拿開,俞心橋深喘一口氣,呼吸通暢讓他感到輕松。

短暫的會面結束,分別前,俞心橋握着沾血凝固的手套,看着面前還穿着單薄校服的少年,總覺得他還有很多話要說。

開口卻只餘一句。

“生日快樂。”徐彥洹說。

聲音那麽低,好像深海中孤鯨的頻率。

好像,比俞心橋還要難過那麽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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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次回憶不出意外還剩一(長)章

本次回憶沒有分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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