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古堡之夜

幸運?

溫時說這句話時并未刻意壓低聲音。

三名玩家相繼沉默,意識到他的冷靜也許不是因為心理素質過硬,而是精神有點問題。

這個想法不止他們有過,絕大部分和溫時産生過交集的人都會有類似的評價:性子古怪,不合群,就連笑點也和別人不一樣。

溫時沒空注意別人的表情,冰冷的提示音還未結束:

“溫馨提示,副本中玩家數量越少,游戲難度越低。”

“請注意,游戲禁止玩家間自相殘殺。”

“請注意,玩家在副本內不能殺人,請準确區分所有存在的身份。”

前兩條乍一看是自相矛盾,第二條和第三條重複。但一細想,第一條幾乎是鐵律,後兩條就有些耐人尋味了。

“這頓晚飯,你覺得如何?”古堡主人再次開口,打斷溫時的思考。

那張陰沉沉的臉做出一副熱情好客的神情時,更像是地獄裏爬上來的怪物。

長桌上只坐了幾個人,空位上卻擺滿了餐盤和食物。烤雞、鵝肝、紅酒……各種香味交織在一起,讓人産生一種饑腸辘辘的錯覺。

除了剛來的溫時,玩家們的狀态看上去很不好,衣服皺巴巴的,每個人身上幾乎都帶着傷。

說好話總歸是沒錯的,溫時幾乎不帶任何猶豫,張口道:“每一道菜品都是無可挑剔的,我簡直難以形容它們的美好,見識到這些飯菜,我發現從前吃得簡直是垃圾。

溫時不忘再次強調:“它們完美的像是一個藝術品,我是絕對不忍心破壞的。”

前面的是廢話,最後一句話才是關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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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知道飯裏都沒有毒,情況不明朗時,他寧願餓着也不想動餐桌上的刀叉。

浮誇的言詞讓在座其餘三名玩家多看了他一眼。

古堡主人最初的愣神過後,好像被溫時的話語深深取悅到了:“沒錯,我是一個追求完美的人。最完美的食物,最完美的藝術品,還有,最完美的新娘。”

他的目光有着深深的陶醉。

與之相反,玩家們的面色很不好看,尤其是鄂修,他們已經對[最完美的新娘]這種說法有了陰影。

作為被指定尋找新娘的人,鄂修到現在還對任務沒有頭緒。

古堡主人目中的笑意和殺意混合在一起,凝聚在高腳杯中。他手腕一動,起身晃動着杯內不明的紅色液體,做出舉杯的姿勢。

鄂修唇瓣動了下,用口型快速對另外兩名玩家說了什麽,因為他微垂着頭,就像是在自言自語,溫時不懂唇語,注意到其他玩家碰杯時,杯壁都會刻意低古堡主人一籌,他有樣學樣,敬酒時也作出謙卑的姿态。

在古堡主人的注視下,看其他人都喝了,溫時也抿了一口。

不是紅酒的味道,含着股淡淡的腥臭氣,但也不是血的味道,餘光掃到瘦削男子嘴角勾起的笑容,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預感。

一杯酒下肚後,古堡主人優雅地切着三五分熟的牛排,他的進食速度很快,吃完後擦了擦嘴,絲綢帕子上沾染着一些牛排血漬。

用餐結束,古堡主人再度看向溫時:“今天太晚了,就住這裏吧。”

溫時望着他離開的背影,大着膽子問道:“哪間房?”

現在天色已晚,出去的話沒活路,他也只能借宿在這裏。

古堡主人半側過身,臉頰在昏暗的長廊上陰森無比:“只有二層能住,你随意。”

他一走,飯廳內的壓力小了很多。

瘦削男子率先自我介紹說:“你好,我叫鄂修。”

【埃德溫:你的老朋友,半個月前聚會後,你們曾一起參觀過畫廊,在那裏,你們機緣巧合結識了古堡主人】

提示音傳出的時候,溫時怔了下,很快意識到這是玩家扮演的角色身份,顯然鄂修無意認真扮演游戲角色。

他總不能一個人演戲。

溫時也放棄了角色扮演,自我介紹道:“裴溫韋。”

“你肯定有很多疑問,我可以代為解答。”鄂修的心情好像變好了一些,包容度重新回來。

他清楚作為一個新人會問什麽問題。

這裏是哪裏?怎麽離開?我為什麽會被拉進來等等。

溫時開口詢問說:“剛剛那杯酒是不是不能喝?”

一句話就像是重磅炸彈,鄂修的神情一瞬間沒有控制好,短暫的失态已經彰顯了答案。

溫時見狀抿了抿唇,他很肯定這幾人喝了酒,但他們喝或許有辦法應對,自己就不一樣了。

“感謝解答。”溫時主動終止話題。

他沒有繼續問下去,誰知道對方會不會在關鍵問題上誤導自己。

鄂修深深看了他一眼,離開飯廳。

另外兩名玩家也相繼起身,先前鄂修答應只要配合他引這個新人喝酒,就會交易給他們道具和積分,現在該是對方兌現的時候。

臨走前,女玩家開口道:“古堡主人在尋找最完美的新娘,找不到的話就會殺死指定尋找的玩家。不過如果有喪事,他挑選新娘的計劃會延後一天。”

【安,你的老朋友,半個月前聚會後,你們曾一起參觀過畫廊,在那裏,你們機緣巧合結識了古堡主人】

溫時眉頭微皺。

他不認為對方是好心提醒,真要是好心就不會配合鄂修的計劃,她似乎是在故意給鄂修拉仇恨,激怒自己去找鄂修同歸于盡。

游戲不讓自相殘殺,換言之,這是巴不得自己死得快一些。

轉眼飯廳就剩下他一個人,周圍靜悄悄的,溫時用指腹輕輕蹭着桌子。

活着。

創業。

日行一善。

二十三歲前至少交一個朋友。

這是他答應過一個人的,每當溫時煩躁時,腦子就會重複想一遍需要遵守的約定。

本來以為後兩條最麻煩,沒想到現在他需要費力氣做到第一條。

那個叫鄂修的,走之前看自己的眼神和看死人一樣,溫時已經預感到喝了那杯酒會帶來很大的麻煩。

他平靜下來思考對策,堵死所有的生路,那游戲就沒有存在的意義,一定有什麽辦法能應對接下的危機。

提示音這個時候再度響起:

【新人技能任務開啓:

自選任務一:午夜十二點獨自坐在餐廳喝一杯紅酒(你已經喝了一杯,再喝一杯又何妨)

自選任務二:睡覺(天黑請閉眼,務必閉夠十二個小時)

完成任意一個任務,可激活技能(該場次結束後,場次內所受傷害将自動複原)】

【你的2B幸運值發揮了作用,是否将普通技能任務升級為高級技能任務?】

溫時緊抿着嘴唇,先說場次內受傷會複原,又問是不是要升級任務難度,就像是故意打了定心針,想讓他去選擇升級。

游戲裏的話都是模棱兩可的,比如不能自相殘殺,卻給出了互相淘汰的好處;又好比現在,傷勢複原的前提是該場次結束,怎麽才算結束?是不是只針對完成任務?

“倒計時開始,十秒鐘後默認玩家放棄升級任務,十,九,八……”

最後一秒時,溫時閉了閉眼:“升!”

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有些危險還是值得冒一下。

“玩家選擇升級任務難度,任務更新中——”

【高級技能任務開啓:

自選任務一:午夜十二點獨自坐在餐廳對瓶吹(你已經喝了一杯紅酒,再吹一瓶又何妨)

自選任務二:睡覺(作為一個愛幹淨的人,是不是該洗個澡,再去美美地睡十二個小時)

完成任意一個任務,可激活高級技能(該場次結束後,場次內所受傷害将自動複原)】

“任務一。”這次溫時沒有猶豫。

睡覺需要閉眼,不确定性太大,逃跑的時候總不能閉着眼?更何況還要洗澡,遇到危險怎麽辦?裸奔嗎?

“已為您開啓對瓶吹任務,祝好運。”

提示音終于停止,它在腦海中說話時,溫時的頭皮都在發麻。

牆上的布谷鳥挂鐘顯示距離零點還有七分鐘。

溫時重新在餐廳坐下,桌上多了一瓶未開封的紅酒。他先開瓶,随後手指抓住瓶身,視線鎖定在牆上的挂鐘,等着任務時間的到來。

瓶身的冰涼有助于鎮定,溫時的掌心完全覆蓋在上面,片刻後忽然放在靠近鼻尖的位置嗅了嗅。

和先前喝得那杯一樣,這瓶酒裏也有着微微刺鼻的味道,不過更加濃烈,有點像是汽油,但又比汽油清新許多。

溫時總覺得這股味道很熟悉,但又說不上來,紅酒本身的味道沖淡了大部分奇怪的氣味。

秒鐘正在轉向最後一圈。

終于,正上方的小木門彈開,布谷鳥彈了出來,它沒有發出傳統的咕咕叫,仿佛被掐住了咽喉,叫聲格外凄厲。

刺耳的尖叫中,溫時開始猛地灌酒。

比正常紅酒難喝數倍的液體入喉。

溫時的喉結瘋狂滾動,一瓶酒很快下肚了三分之一,他不敢閉眼,餘光留意着每一個角落。

餐桌上方巨大的水晶吊燈股忽然晃動了一下,流蘇一樣的燈管發出嘩啦啦的聲響,飯廳內的光線可見度驟然降低,赤紅色的牆壁暗淡成了猩紅。

溫時沒有其他選擇,詭異的氛圍中他拼命喝完剩下的部分。

就算猛喝一瓶礦泉水都會感覺到不适,更何況是一口氣解決一瓶帶有奇怪味道的紅酒,溫時竭力抑制住反胃的沖動,狠狠咬緊牙關,不讓自己吐出來。

等了半分鐘,沒有聽到任何技能任務完成的提示。與此同時,飯廳的溫度還在不斷下降,溫時放下挽起的T恤袖子,低聲咒罵了一句:

“狗游戲。”

他就知道沒這麽容易。

杯壁上覆蓋了一層冰霜,滋啦一聲後,水晶燈罷工,飯廳徹底陷入昏暗。

走廊微弱的光芒滲透進來,但是飯廳面積太大,根本起不來多大的作用。溫時呼吸一緊,飯桌對面不知何時多了一團黑影。

模糊的輪廓,不是人,也不是野獸,以一種扭曲的姿勢浮動在椅子上。冷汗順着溫時的額頭滑落,他就這麽直勾勾地盯着黑影,就在眼眶有些酸澀時,對面那團黑影突然不見了。

錯覺嗎?

不,他連眼睛都沒眨一下,很确定沒有看錯。

窗臺,吊燈……溫時屏住呼吸,借助僅有的模糊光亮掃向飯廳的其他角落,都沒有,那團黑影去了哪裏?

寒意順着腳踝蔓延,這種感覺就像被蛇纏上了。

坦白講,比起鬼,他更怕蛇。

溫時略微僵硬地掀開桌布,心髒咚咚的跳動中他低下頭,只能勉強看見自己的雙腿,沒有任何東西纏在上面。

“呼——”溫時松了口氣,一口氣還沒出完,那股寒意不減反增。

“呼——”幾乎是同一時間,有人對着溫時細長的脖頸輕輕吹了口氣。

冷氣的源頭不是出自桌下,有什麽類似線頭的東西戳破皮膚。

溫時意識到什麽,不動聲色握住桌上的銀勺,對準走廊光芒射入的方向,輕輕轉動了一下。

凸起的那面無限放大了身後的場景:枯瘦的女人正歪着脖子站在身後,頭幾乎要埋進他的頸窩,距離太近,那張臉透過銀勺的倒影不斷放大。

溫時默默放下勺子,沉默了一下開口說:“親,我答應別人要在二十三歲前交到一個朋友。”

枯瘦女人的皮膚像是牆皮一樣脫落,她好像能聽懂人話,殺意沸騰前沒有聽見溫時害怕地叫救命,動作微微一滞。

“但我希望是個人!”

說完溫時拽着桌布用力一扯朝後甩去,第一時間沖了出去,他都有些佩服自己了,腿有些軟的情況下,跑出了人生最快的速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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