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古堡之夜

游屍不會說話,易容的時間也很有限,溫時必須要把握住接下來的每一分鐘。

他直奔這條路的盡頭,那裏是古堡主人的房間。作為新郎,婚禮開始之際,注重禮儀的古堡主人不可能遲到。其他玩家也不可能冒着布置教堂偷懶的危險,尾随自己。

現在是最好的時機。

石門上的獸面門環露出尖銳的牙齒,一個圓目怒睜,仿佛在注視着這位想要入室的竊賊,一個半阖着眼,沉默中透着股內斂的危險。

曾經在這裏被刺穿胸堂的記憶襲來,溫時身體微微有些顫抖。

死亡陰影果然不是一時半會兒能擺脫的。

游戲商城就有【破門錘】售賣,專門針對上鎖的房間。

溫時本來都要決定要兌換,但那栩栩如生的獸面門環讓他遲疑了,擔心暴力破壞會引發不好的後果。

每一秒的猶豫都是在浪費時間,溫時果斷轉換策略,進入最靠近的一間屋子,把床單擰緊打成結實的結系在腰間。做完最簡單的保護措施,他鑽出窗戶。

正常情況下,二層的高度根本不足為懼,但古堡每一層之間的間距較正常樓距高出數米不止,兩間屋子之間離得不算太遠,卻剛好處在一個環面。

上方隐約傳來教堂的禮樂,溫時遲遲找不到落腳點,古堡外緣沒有适合攀爬的塑料水管,他并不着急,伸長胳膊在外磚上敲了敲:“別藏了,我知道你們在。”

在等着坑我。

光滑的外壁漸漸浮現出瘦長的黑影,是企圖來報複的怪物。

一只怪物伸長胳膊,剛好夠住溫時的腳踝,它在不斷施加力量,似乎是在思考究竟是要直接捏碎這細弱的腳踝,還是一點點把活人拉進牆裏。

溫時很平靜地開口說:“我現在要去偷畫框,給你們一個家。之前的不愉快僅僅是因為你們想要吞噬我的游屍朋友,我最恨的就是背叛。”

他說話一向很有道理:“當時去密道,我點明只讓凱瑟琳他們跟着進,作為朋友的他們背叛了我。而我和你們從前素不相識,所以事後也沒有聯合新娘殘害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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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時陳述了事實,同時曲解了所有的出發點。

“幫我翻個窗,我先去古堡主人房間偷點東西,然後再去偷畫框,一次偷個夠本。”

“最後我把畫框交給你們,新娘不用擔心再被困進畫框,你們不再居無定所,我帶着其餘贓物去揚帆起航,大家都有光明的未來。”

他都快要被自己說得心動了。

怪物內部起了分歧。

“騙子,不要相信他。”

“畫框,我只要住進畫框。”

“給他一次機會……這可能是我們最後的機會……”

“牆壁裏太冷了,好冷……”

斷斷續續的聲音不絕于耳,溫時表面淡定,內心其實相當焦灼,已經過去三四分鐘。

又過了三十秒,這場讨論終于畫上了句點。

結局可喜可賀,溫時腳踩的怪物陣營沒有翻船,拽着他腳腕的黑影沒有再下死手,上方多出的黑影拉扯住溫時的胳膊,像是蕩秋千一樣用力把他往前側一甩,擊鼓傳花的過程中,溫時成功抵達古堡主人所在屋子的窗外。

他輕輕嘶了一聲,胳膊都快要脫臼了。

窗戶沒有關,這倒省事了。

怪物骨子裏堆滿了對古堡主人的恐懼,即便對方現在不在屋內,它們也沒有跟着闖入的心思。

溫時跳到地面,房間沒有開燈,一切處在黑暗中。

萬幸今晚的月亮又圓又亮,足夠讓他看清很多。

正對面地毯的盡頭擱置着真皮沙發,加厚紅珊瑚絨的毯子搭在上面,讓它看上去更加柔軟。沙發不遠處是紅木床,前方的兩根雕花床柱較正常床柱略寬,蓬松的床帷掀開堆砌在兩側,從床單到被褥都是令人不舒服的猩紅色。

溫時拿出小提燈,這道具一開始他還嫌棄,現在發現是真的好用,關鍵不用續燃料。

不是他吐槽,這華貴的床從正面看活脫脫神似牌位架。

古堡主人每天一套不重樣的衣服,溫時原本以為他的衣櫃會有一條街那麽長,現在看上去也不過如此。

溫時沒有忘記來這裏的目的,眼睛掃描儀似的探查着每個角落。

床頭櫃上擺着六角小風燈,正上方是垂直高度過于向下的吊燈。

溫時看了一圈,沒有發現燭臺。

床頭櫃和衣櫃他也細細翻找了一遍,仍舊一無所獲。

就在溫時有些着急時,注意到了貼在牆上的鏡子。這是入住古堡後,他第一次見到鏡子。溫時走到鏡子面前,看到裏面的自己提着燈,照出來的人像面無血色。

溫時檢查了鏡子邊緣,确定鏡面被死死粘合在上面,取不下來,周圍也沒有任何機關。

一扭頭鏡子上好像沾着什麽污漬,明明剛剛還什麽都沒有,溫時湊近了看,隐約瞧見一個輪廓,但就是看不清楚,他不得不挨得更近些,再更近一些……黑點突然變成了一雙豎瞳,兇惡又威嚴的雙目冷冷注視着溫時。

雙方仿佛隔着貓眼對望。

“我去。”

溫時身子一個後傾,險些倒了過去。

詭異的浮雕線條越來越生動,最後呈現出一張清楚的野獸面孔。

鏡子直對着門的方向,此刻它只映照出了兩樣東西:門外的獸面門環,門內的溫時。

溫時大着膽子沒有移開視線,确定不是錯覺。

鏡子裏的獸面和獸面門環還是有區別的。門環只顯露除了部分獠牙,鏡子裏的獸面嘴巴張得要更開一點,裏面隐隐有光芒在閃爍。

溫時一怔,晃動了一下手上的提燈,确定光源不是來自這裏。

那就只能是獸面口中有什麽東西正在發亮。

“不會吧。”

不會那麽倒黴吧。

溫時産生了一個大膽的猜想,燭臺就在獸面嘴裏。

就在他得出這個結論的時候,身子開始不受控制地朝前移動,鏡子中的獸面張開血盆大口,像是等待投喂肉食的豺狼。

現在溫時已經顧不上拿燭臺,保命要緊。

接下來的幾秒鐘,溫時嘗試了各種動作:閉眼,後退,主動前進。

無論是哪一種,都沒有帶來任何改變,他仍舊在被不知名的力量控制着。

随着四肢進一步失控,溫時準備先收起提燈。

即将要收回道具的剎那,他不知怎麽想的,主動松開手,提燈摔在地上,外面的玻璃罩碎了,裏面的火光因為遭受了震動瘋狂閃爍。

無視和鏡子的距離無限拉近,溫時現在全部的心神都聚焦在提燈本身。

光芒已經逐漸變得穩定,溫時看着火苗偏移的方向,緩緩吐出一個字:“風。”

風的方向不對。

窗戶大開夜風灌入,火苗本來應該偏向左邊,但它現在卻在朝着另一個方向偏移,證明內室有一個風口。

溫時身體是僵硬的,血液循環的速度比平時緩慢很多,個體失溫造成的麻痹狀态讓他感覺不到多明顯的風。

溫時試圖朝着風吹來的斜側面移動,這個角度的行動軌跡讓他稍稍獲得了一些自由。

他想要尋找到隐藏的風口在哪裏,可除了提燈的火,再沒有被風吹動的東西,就連沙發上的薄毯也紋絲不動。

問題到底出在了哪裏?

溫時皺着眉,提燈是道具,它不需要增添燃料,趨近于npc分類中最低級的陰物,本質和一般俗物不同。

所以這股妖風只有特殊的東西能感覺到?

溫時沒有逃脫鏡子的魔爪,雙方來了一次貼貼。流汗的皮膚就像是緊緊粘合在冬天的金屬上,拔都拔不下來。

他的脖頸也開始變得僵硬,被迫和鏡子裏的獸面四目相對,那張嘴越來越大,看着是要一口咬掉獵物的腦袋。

溫時可以肯定,在這張嘴張得和自己的頭圍一樣大之前沒有想到破局方式,他的脖子絕對會被咬斷。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先前改變了些許的移動方向,他沒有和鏡子嚴絲合縫地貼在一起,小半個身子空貼在了牆壁上,還能夠活動。

鏡子裏的嘴都快張成了河馬,溫時忽然愣住,還有一個獸面呢?

門外的獸面門環分明有兩個,鏡子裏卻只有一個。他記得兩個獸面一個很精神,一個看着在瞌睡,鏡子裏的無疑是精神的那個。

溫時先前已經嘗試了各種方式,游戲沒有傳來任何提示,他現在只能孤注一擲,賭破局方式在另外一只獸面門環上。

勉強還能活動的右邊手掌用力在鏡子邊緣一蹭,鮮血飙出。

溫時朝着內室古怪風的方向伸長胳膊,試圖用血液引誘可能存在于那裏的東西。

“來——”溫時此刻的行為有些像逗小狗,還苦中作樂地啧啧了兩聲。

血液對怪物的影響力任何時候都不容小觑。

這一招幾乎是百試百靈,沉悶的‘哼’聲傳入耳,有什麽東西醒了,醒之前還打了一個鼾。‘嘩’地一下,壁爐的火焰自己燃了起來,下一秒火焰中分離出一道獸影,朝着溫時的胳膊猛撲而來。

溫時連忙縮緊身子,主動把手黏在鏡子上。

獸影而來的方向和火苗一邊倒的方向一致,它似乎就只是一道影子,襲來的時候溫時依舊感覺不到有風。

鏡子裏的獸面護食,面對搶奪獵物的行為非常惱火。

撲來的獸影消失不見,鏡內多出了兩只兇獸對撞厮打的場景,溫時反而被撞了出來,五髒六腑都像是錯位了一般。

現在是最佳的逃跑時機,溫時卻不能跑,他盯着一只獸面張開口時露出的火焰,絞盡腦汁思索如何才能拿出燭臺。

直接伸進嘴裏?

廢了一條胳膊是小,怕是會被卷進怪物厮殺中,當場四分五裂。

溫時撿起小提燈。

餘光瞥見壁爐裏熊熊燃燒的火焰,他起了些別的心思,燭臺現在在一只獸面的口中,壁爐裏的火焰是另外一只獸面跑出時燃起,或許兩者的作用差不多。

溫時連忙取出床頭櫃六角小風燈裏的蠟燭,走去壁爐邊時衣擺不小心蹭到了角落裏豎琴。

【豎琴:工匠生前的作品之一,琴弦曾沾染過工匠的鮮血,一把飽含怨念之琴】

能專門讓游戲給出提示的東西不會簡單,溫時立刻就要收進背包。

“警告,非法所得,無法被收納。”

“警告,非法所得,無法被收納。”

不死心地試了兩次,得到一模一樣的警告。

怎麽辦?放棄?

不,當然是扛着走。

随後溫時來到壁爐邊,小心翼翼點燃燭火。

鏡子裏的打架還在繼續,一只獸面的獠牙咬斷了另外一只獸面的角。

溫時不敢耽擱,用手護着火焰不被吹滅,一路狂奔到書房,準備借助密道直接進入閣樓。

……

教堂。

午夜,反常又盛大的婚禮正在舉行。

真新娘原本就穿着婚紗,潔白的魚尾裙微微泛黃,貼近油畫的質地,她左手提着紙刀,右手抱着銀蓬花,碩大豔麗的花骨朵壓在胸口,幾乎覆蓋了整個鎖骨。真新娘微微低着頭,潔白的下巴尖挨到了最上方的花朵。

她腳下的地毯曾經沾染過不少玩家的鮮血,鞋上的蕾絲帶沒系好,散落下來,那些早就該幹涸的血跡不知為何還能蹭到镂空花紋處。

布谷鳥從飯廳的挂鐘中飛出,停在高臺邊的雕像上,一遍又一遍重複地歌唱——

銀蓬花在午夜綻放

教堂紅色的長毯鋪開

……

都來見證這場世紀婚禮吧

比這些都詭異的,是走在新娘旁的伴娘。

‘溫時’塗着誇張的紅臉蛋,全程一言不發,他就像是一個行走的屍體,上臺階時也沒有幫忙給新娘提裙子,自顧自走着。

沒有神父。

布谷鳥尖銳的歌聲替代了神父的證婚致辭。

古堡主人今晚穿得是鮮豔的宮廷套裝,他很偏愛紅色,古堡的牆壁幾乎是清一色的猩紅。可惜日常不得不追求莊重,挑沉穩的顏色穿,直到這個特殊的時刻,他終于選了一套以豔為主的禮服。

這種紅好像在預示着什麽。

古堡主人看真新娘的眼神中沒有愛意,就像是在看着一件完美的藝術品,他在欣賞着自己的創作才華。

真新娘更不用說,一張沒有血色的臉龐上清楚透露出心思:刀了他,好想刀了他。

觀衆只有四個人。

褚安用力張了張手指,這是他思考問題時經常做得小動作。褚安指頭間縫隙很大,天生多出一根手指,這個動作讓他的手掌像是伸展到極致的鴨蹼。

“我總覺得那個新人不太對勁。”

褚安視線死死鎖定真新娘旁邊的人。

這裏心思最重的就是褚安和趙三街。

趙三街也覺得很不對勁,新娘突然出現,怎麽看都是在沆瀣一氣。

如果一開始趙三街想要弄死溫時是為了搶奪道具,同時完成怪物聯盟的增員任務,現在又多了一條理由:立場不同。

裴溫韋這個腳踏兩只船還明顯偏向新娘陣營的隊友,絕對不能留。

趙三街的目光沒有一刻離開過‘溫時’,突然間他好像發現了什麽,眼神一暗:“他不是裴溫韋!”

離他最近的褚安雖然也懷疑新人,但覺得這個結論很滑稽。

玩家總共就這麽多,總不可能對方委托一個npc來假扮自己。

趙三街沉聲道:“他沒有呼吸。”

褚安一愣,拿出了道具望遠鏡企圖看得更仔細,确定在那道板正的身影上沒有看出任何胸膛起伏。

褚安面色有些難看。

這個和新人長相一樣的伴娘,究竟是個什麽東西?

還有,他要不要拆穿。

只要伯爵的婚禮順利完成,主線任務自然就會完成,正常情況下他應該杜絕一切插曲。可那名新人如果不在場,必然是在策劃密謀些什麽,

褚安猶豫的功夫,趙三街已經站起身,對着臺上的古堡主人喊道:“伴娘被替換了。”

不遠處,阿玲單獨坐在一張椅子上,垂眼不知琢磨着什麽。

……

快點。

再快一點。

自己應該還剩下個五六分鐘,但溫時深知什麽叫計劃趕不上變化,游屍随時有可能被戳穿。

怕什麽來什麽。

“你的游屍遭受到了巨大創傷。”

“【香囊】發揮作用,游屍閃避增幅,躲過致命危機。”

“游屍散發着變異石榴花的香甜氣息,引起了古堡主人嫌惡,沒有立刻擊殺。”

“是否召回重傷的游屍?”

“是!”

溫時和游屍互換衣服前,曾把能增加幸運屬性的香囊和紅寶石一并給了對方。

彭路在死前能被成功煉化為游屍,多多少少是有幾分運氣在身上的,這兩樣物品也許能放大這份幸運。

蠟燭燃燒得格外快。

密道只剩下最後二三十米,溫時加快步伐沖了過去。

現在拼得就是速度,看看是真新娘能徹底獲得自由先,還是古堡主人先一步趕來。

退一步說,只要自己能得到畫框,把它交給怪物,就能完成怪物聯盟的主線任務,怪物會提供給他一條可以離開古堡的密道。

密道的盡頭是一面牆,溫時在黑暗中胡亂摸索,摸到了一塊有明顯凹陷的磚塊,他用力往下一按,面前的牆壁自動翻轉,溫時重心失衡,第一反應是護住蠟燭,栽倒在前方的地面。

背後豎琴的琴身墊了一下後背,肋骨好像要斷了。

壓根顧不上揉腰,溫時滿心滿眼看得都是牆上的畫框。

畫框越來越立體,直至好像在夜間活了過來,上方的鍘刀詭異地自己動了下。

寂靜的閣樓明明只有溫時一個人,虛弱又強忍痛苦的嗚咽不知從何處而來。

“疼,好疼。”

每一個字都念得格外重,不斷傳遞着那種碎裂的痛苦。

“我的腦袋,我的腦袋在哪裏?”

溫時皺着眉,尋找聲源。

咕嚕嚕。

就在這時,什麽東西滾到了他鞋子旁邊。

溫時低下頭,看清了這東西的全貌:是一顆人頭,脖頸處斷裂的部分還挂着破碎的血肉,油膩的頭發胡亂貼合在臉上。

人頭睜開死魚眼,滿是血污的臉上露出笑容:“原來我的腦袋在這裏。”

黏膩的頭發不斷變長,直至纏住溫時的腳踝,把他往畫框上的方向拖拽,上面的鍘刀已經準備妥當。人頭再次咧開嘴:“我被困了太久了,我好疼,你也要和我一樣疼,除非……”

“除非我能讓你解脫對嗎?別哔哔了我趕時間能讓你魂魄燃燒殆盡的燭火我已經帶來了現在就給你解脫。”

溫時差不多是一口氣說完話,并且已經用燭火點燃纏在腳腕上的發絲。

人頭:?

踏馬的,誰透題了?

怎麽還有搶答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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