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看清

小謹的日記明白地道出了我現在的處境。

我死了，變成了一個靈魂，而小謹用了八年的時間将我在他身體裏複活了。

這是很荒唐的事情，可由不得我不相信。小謹真如他自己說的，是可以見到死者的魂魄，那些幻化出來的人格都是俯身在他身體裏的人。還是像醫生給出的科學判斷下的，多重人格分裂？相比起來，雖然前者太過匪夷所思，但此時的我選擇了小謹的說法。

人死了到底會是怎麽樣的？這些活在世界上的人都是無從知道的，當然也包括我。而我這個不知道自己已經死了，但确實已經失去了謝懷榮的生命體征的我的存在不正是說明真的有靈魂這一說的嗎？

我确定自己不是秦醫生口中的被小謹分裂出來的一部分人格。如果真的只是小謹的幻想，那我的記憶是怎麽回事？我的思想又是怎麽回事？我再怎麽無知也不會相信小謹能做到一絲不差地複制出我的記憶來，甚至包括那孩子還沒有進入我的生活圈的那之前的記憶。

而且，如果是小謹人格分裂了，他這些日記又怎麽解釋？一個被次人格混亂的主人格能有這樣清晰的思維和對那些次人格這樣了解的态度嗎？

從小謹關于之前的那些俯身他身上的靈魂上看來，小謹此時是和我共存的。我試圖在心裏呼叫小謹，卻沒有得到任何回應。但很快我想到，如果我現在這麽清醒的話，小謹相對的，應該是陷入沉睡了吧？這麽想着，我松了一口氣。小謹沒事就好，如果因為我而讓他出了什麽意外，我不能原諒自己。

擔憂過後，那些紛雜的思緒又開始鑽進我的腦子裏。心裏很多想法、很多畫面閃過。關于奕飛，關于我們，關于那些照片，那些東西沒有砭骨地疼死我就不罷休。最後，我自虐般的掐破了手心才讓自己冷靜了下來。

我點擊了新建日志，給小謹留言：

【小謹，是我，我活過來了。辛苦你了，小謹，謝叔叔一睜眼就是八年後了，這中間發生了什麽事情我都不了解。不過真的謝謝你小謹，不論如何，我很感激還能重新活過來，也能親自去為一些事情找到答案。

小謹，我看過你的日記，也看過那些照片了。雖然……可是謝叔叔還是選擇相信奕飛。你別讨厭他，你也知道的對不對？奕飛其實是一個很溫柔的好孩子，他的眼睛是不會騙人的，而且我也不是笨蛋，五年，這麽多個日日夜夜怎麽可能還不夠我了解一個人呢？這個人還是我記挂在心裏的人，我肯定自己是了解他的。

小謹，謝叔叔還是相信他是愛我的。雖然……可能在我死了的這些年後，他已經有了改變。但，是我自己缺席了他的人生，就算……雖然我很難過，而且現在寫這封信的時候發現我不能把所看到的這些都當做是假的，是沒有發生過的。

我在怨怪他。

但是，我想我會原諒他的……如果我注定不能陪他到老，我應該也是希望有一個人能待他好。謝叔叔現在先借用一下你的身體，你說的沒錯，如果《長安陷落》就這麽擱淺了，我會很不甘心的。所以，我會繼續把他完成，也算是有一個完美的結局吧。

我也會……重新回到奕飛身邊。我想知道究竟在他身上發生了什麽事情，也想知道他過得好不好。那之後，我會把身體還給你。如果那時發生了什麽意外，就算我這一次會真的死了，答應我，不要難過好嗎？

我已經很知足了，而且也沒有什麽遺憾。小謹，我希望你可以平平安安地活下去，快快樂樂的。

以後如果要把身體借給別人，一定要慎重，不要輕易拿自己的身體冒險了。小寶貝，你已經是成年人，要懂得保護自己。像現在這樣，謝叔叔不知道你是什麽情況，很擔心你。

如果，晚上謝叔叔睡着的時候你會出現的話，記得告訴我，或者在這裏留言。

也答應我，別讨厭你小奕哥哥。我已經死了，他該繼續他的人生，對不對？

謝懷榮致小謹。】

保存下了這些話，我有些無力地倒在了床上。我想了很多，關于奕飛的，關于小謹的，還有關于現在這個我的。

依小謹的說法，等我接受了電療或者催眠，就可以把這副身體還給小謹了。要等到什麽時候呢……完成我的願望？什麽願望？如果僅僅是關于《長安陷落》稱不上什麽心願吧……我的願望，我的小貓……想這些還有意義嗎？我該在這八年之後，在他擁有了別人之後……重新介入他的生活嗎？

我起身進了浴室。

如果有人告訴你你的愛人有了別的人，他背叛了你們的愛情，你會怎麽樣？如果是我，我一定會将讓我的小貓出軌的人痛毆個半死，再把他搶回家用手铐腳鏈扣留在我身邊，哪裏也不許他去！然後我會不擇手段地把他心裏不屬于我的東西全部驅趕幹淨，讓他明白他只能愛我一個人，只能是我一個人的！

可是……可笑的是，如今的我已經沒有資格這麽做了！

冰冷的水開到最大，我雙手撐在牆上，低着頭。奕飛知道的，在我最沮喪的時候才會這樣——只有在寒冷中才能說服自己再堅強一點。

這個時候，如果他也在，一定會溫柔地抱着我。

那孩子早熟，看着沒心沒肺，其實心思最是敏感細膩。他是個溫柔的孩子，和我被生活磨掉棱角的穩重和冷靜下的溫和不同，小貓的情感很柔軟，輕易就能讓人平靜下來。在他身邊我總是很輕松，雖然他有很多小毛病，但怎樣都讓我覺得可愛。

我閉着眼睛回想着他的好，腦子裏卻不受控制地冒出那些畫面來，那些照片明顯都偷拍的，而且粗糙得沒有做過任何修飾的痕跡，很多照片都是在昏暗不明的地方拍到的。這讓我無從懷疑它們的真實性。

為什麽不等我回來……貓。

我因為自己的想法感到乏力。誰知道我會回來？連我自己都不知道。不，我甚至不知道我自己竟然會這樣倉促而狼狽地退出奕飛的世界。

一個人要怎麽接受自己的死亡？這個問題大概無解。至少，我從來沒考慮過這個問題。我們都知道自己有一天會死，但那一天對我們而言總是遙遠的。就算是一個纏綿病榻的人，他也許會考慮能活到哪一天，卻從不會去想自己萬一又活過來，變成另外一個人活過來，該如何是好。如果你的親人、愛人、朋友都已經從你死亡的悲傷中走出來，而你一個不知明天還能不能再活在這個世界上的人，是否應該重新走入他們的生活，只為了讓自己好受一點？那之後呢？重新讓他們經歷一次失去的傷痛嗎？

我以為我是個自私成性的人，可是這時候卻該死的，對他們下不了手。我承認，我不敢了。

如果，我也真真實實地死過了這八年時光，我大概不會這樣茫然。可是，這八年，對我來說不過是短短四天的時間而已啊！

四天，我眼看着自己手中抓緊的一切都成為了泡影，愛人、家庭、事業、朋友，這些我為之奮鬥半生的東西，因為一場莫名其妙的死亡，通通将我隔離在了他們之外。這讓我怎麽甘心？

如果只是缺失一段記憶，人大概會好過些。可是缺席了一段時光呢？我缺席了我身邊所有的人所有的事，我甚至缺席了我自己的人生！這樣的感覺，不是簡單的一句失落就可以概括的。我甚至為之恐懼。。

八年……人生十分之一的時間，足夠忘記一切傷痛，也足夠讓人淡忘一段感情了。我想，我或許應該理智地來考慮這件事情；我想，我應該多為奕飛着想一下，難道我願意他就這麽難過着、孤單着從我的死亡中走不出來嘛？不，我不願意的。可是……我卻做不到大度。

只愛我一個人不好嗎？不可以只有我一個人嗎……我心裏在咆哮着，冰冷的水砸在我身體上把我的心都變得冰冷。你為什麽要愛上別人……我不敢想象有一個也如同我曾經對你做過的那些一樣擁有你，我做不到讓自己不去責怪你啊，奕飛。

“哥！”

我耳邊還能聽見他喊我的聲音。他有什麽恹恹的，可喊我的時候總是顯得精神，就算他是迷糊的，眼裏都會閃起光芒來。我還記得有時候我晚歸，他在沙發上等我到睡着。在我回來的時候，迷糊地叫我，“哥……你回來啦。”我記得他柔軟而喜悅的表情。我也記得他伸手要我抱的撒嬌樣子。

很多很多，那時候我是那樣幸福的，有一個人等着我回家，有一個人的存在讓這個家不再是一個冰冷的房子，有一個人需要我，有一個人把我當做他的天，還能有什麽比這些更讓我覺得滿足呢？

可是……現在你已經不再需要我了。

你不需要我了，還有什麽比這樣的認知更讓我心冷？如果我還存在着，那些意義必然都只為你一個人，可是你現在告知我這些都只是我的一廂情願。那我為什麽還要再存在這個世界上呢……

雖然信上告訴小謹我不恨奕飛，可是這時候我知道我要原諒他并不容易，至少這一刻，我比責怪他更甚的，我在恨他。

我自以為自己對你而言也同我一樣着緊，我以為就算我失去一切，世界上有一個你永遠只看着我一個人。

卻原來，我不是獨一無二。

作者有話要說：

寫小說魔怔了。

寝室上完廁所，沖水聲中一回頭，腦內瞬間閃過——別回頭！那裏懸挂着你的屍體！

擦，吓尿了。{{{(>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