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陷落

次日上午，我拒絕了秦醫生要我再留院觀察的要求，回到了劇組。

小謹因為我的關系化名為聞謹而加入了這個圈子，成為一枚新鮮的藝人。不過，作為一個新人，一出道就擔綱《長安陷落》的男主角，這其中肯定有顧家的操作在。而我也清楚，等這部電影殺青了，我也該退場了。是真正的退場——作為謝懷榮。

這多少讓我覺得殘忍和不真實。想了那麽多，我卻還是不清楚下一步該怎麽走，還不如走一步算一步吧。重新回到我所熟悉的領域，或許能讓我更快地走出這段茫然吧。

這是距離我從片場醒來，蛋清事件後的第五天了。顧建安在我回到劇組之前已經告知我，那個動手的和指使者都已經落網了，讓我在劇組裏安心地‘玩’。

那個指使者的身份某種程度來說讓我非常郁悶。他是某個正在火熱追求奕飛的投資人，那人原本只是想給作為‘奕飛的潛規則對象’的小謹一點教訓而已。雖然顧建安沒有讓我插手這件事的意思，不過在我冷靜下來後還是告訴他不要猶豫地讓這些人後悔吧。那個動手的也是身不由己的劇組小助手或許無辜，但我卻不能原諒這樣的行徑，他對小謹造成的傷害已經是存在着的事實。說起來，我這個人一向是睚眦必報的。

過了昨晚那麽長時間的失态，醒來後我的精神狀态已經調整過來了。當然不是說我恢複了平靜或是理智，而是，我選擇了沉默以待。既然我看不清之後的路，也想不明白該怎麽去對待這個八年後的奕飛或是那些摯友們，那不如，就讓他們來引導我吧。

要重新融入戲份也不是非常難，畢竟為了紀念我，楊深在劇本上不許人做出任何的改動。其實我覺得這想法有些偏執了，都八年了，人的觀念怎麽會沒有變呢？這部劇本大概也成了一個沒什麽出彩的庸俗作品了吧？劇本本身存在的意義，只是給出了一部電影的模子，重要的不是這些文字，而是電影的成品啊。不過，這想法也是因為我知道現在的自己還存在這世上的緣故吧。

我其實是個心胸很窄的人，楊深對我這毛病是知之甚深，到底是怕把劇本改了，我變成鬼也得找他不痛快。

《長安陷落》講述的是一個古代背景下的故事。我鐘情于古裝劇，特別是場面恢弘、有濃厚歷史氣氛的戰争題材。可惜我演過的角色裏符合這個條件的只有那麽一個，當時還因為某些原因而在拍攝的時候都不是怎麽愉快。所以有了機會，就把試水的第一本劇本寫作了這個題材。

《長安陷落》講述的故事其實很簡單。它虛構的是類似唐朝安史之亂的那段背景下的小故事，把持軍事的趙家收養的義子趙羨之的愛恨情仇。

主角趙羨之是個身體羸弱，胸內卻又溝壑萬千的年輕将軍。他身負家仇，想向當年下令斬殺他全族的仇人——當今的皇上報複，卻意外地愛上了被冷落後宮的一個皇妃。

他曾經為了她想要放棄這段報仇，和她遠走高飛。可從小受着‘生來就是皇上的女人’‘皇後’這樣的教導長大的女子，即使外柔內剛也極有野心。皇妃在一次設計和皇上意外邂逅而重獲聖寵之後，卻也不願意就這樣放棄愛她如命的趙羨之。最後兩人就這樣糾纏在了一起，讓趙羨之內心對皇帝的恨意越來越強。

随後，趙羨之聯手幾位野心極大的節度使策劃了一次謀反。江山即将陷落之際，在士兵們的鮮血裏、在趙家撫養自己長大的家人的懇求下、在長安百姓們的凄涼中他咬牙做下了一個決定，青年将軍親自上戰場挽回了頹敗的局勢。而和他合作的節度使眼見趙羨之的倒戈導致了兵敗垂成，心中氣極。那節度使知道他心裏愛慕那個皇妃，與那女人關系暧昧，于是放出‘妖女惑主’的謠言，和皇帝談判只要見到皇妃的屍體，就答應退兵。

而等趙羨之聞訊趕到的時候，心愛的女人的屍體已經懸挂在了城牆之上。

戰争結束，在所有人歡慶下，不會有人知道，有一個人的世界已經陷落……

重新熟悉劇本其實已經不需要了，畢竟這劇本本來就是出自我的手筆，更不用說，對我而言，捧着這本劇本其實不過四五天前的事情而已。

坐在了這個臨時搭建起的休息室，我有些不舒服。不知道楊深怎麽想的，還是因為小謹的要求，休息的位置居然和當年一模一樣，連布置都沒有區別。再一次坐到那個躺椅上的時候，我感覺有一陣涼意從脊椎爬上來。

終究還是沒能走過那個坎，我放棄地站了起來。看見躺椅的時候心裏已經是極不舒服了，更何況是坐下的時候就不能控制地想到那天在網絡上看到的那張我死時的照片——胸口插着一把刀鮮血淋漓地躺在這張躺椅上的自己。

真是太難看了，死後還要留下這樣失敗的一筆……我一向是自戀而虛榮的人，人前總是光鮮亮麗容不得自己有半點差錯，可最後卻是這樣狼狽，這讓我對此很是郁悶。

讓小五——這個在我極力要求下顧建安給我請來的助理，是顧家管家的兒子，為人穩重也可靠——帶人把躺椅運回小謹在本市的公寓去。我原本打算直接處理掉這張膈應人的躺椅算了，但

一想到如今它也算是小謹的私有物了，雖然知道他不會對我的自作主張有微詞，不過我還是覺得留給小謹自己處理比較好。

總算讓自己舒心了些，我直接坐在桌子上看起了劇本。翻開第一頁，看着劇本上熟悉的文字，不知為什麽竟然有種跨越時空的錯覺。原來……我對時間的流逝不如我自己以為的那樣沒有感覺。

是啊，就當拿我自己的心态說，短短五天時間我就好像一下子老了五年一樣，怎麽還能執着地認為我還是原來那個一層不變的我呢？

我有些不能專心，正胡思亂想着，休息室的門就被人拉開了。

猝不及防地望進男人深邃的眉眼裏，我的心髒劇烈收縮了一下。

是奕飛！

我現在就像個沒有做好任何準備而一下子被老師叫起來回答問題的學生一樣，神經立刻緊張了起來！

“貓……”我低聲喊了聲。他聽見聲音似乎有些詫異，大概是沒想到這個時間這間休息室裏居然有人吧。他擡頭看見是我，原本沒什麽表情的臉上一下子沉了下來。

“你怎麽在這？”他看了眼我，看見我手上捏緊的劇本，大概是想到我已經出院回到劇本的事情，就不再問我別的了。奕飛皺了皺眉頭，那樣子像是我的存在就讓他不痛快一樣。

他的眼神刺痛了我。

我一時間不知道該和他說些什麽好。只能用我的眼睛代替我貧乏的語言，傾訴我此刻的思念和激動。我幾乎帶着貪婪在看他。我的目光從他的眼睛滑下他的鼻梁和嘴……他的眼睛裏有着寒冷的冰霜，他的嘴唇更像是習慣性地緊緊抿着，仿佛是在抗拒着什麽。他的五官比之他原來的模樣深刻了很多，眼底也有些青黑，整個人都出一種慵懶的頹廢，但那雙眼睛盯住你的時候，你會察覺他整個人的氣質都變得銳利起來！

而他此時正是用他冷漠而帶着不耐的目光看了我一眼，警告我收回放在他身上的目光。

“我哥的躺椅呢？”他很快發現了布置的不同，冷冷地看着我，不用聽我說，他已經把我當成了罪魁禍首了。

他此時看我的眼神讓我不自覺地對比他以前惡狠狠瞪着我的樣子——那時候他生氣起來就像被踩了尾巴的貓，渾身毛都炸開了，龇牙咧嘴就要給人好看。他那樣子還得是只野貓，輕易招惹不得的，要是讓他真氣起來，那爪子鋒利得很。

可現在我感覺不出一絲相同的地方，那種單純的厭惡出現在我們之間，就算我此時在他面前成了另一個身份，我也無法不心驚難受。

“我……”

“誰準你弄亂這裏的東西！”他暴怒地打斷了我，仿佛我做了什麽傷天害理的事情一樣。我的指尖顫了顫，一時間不知道自己是在為了他怒氣沖沖的樣子郁悶來得多還是因為他在意這裏的布置——這個曾經屬于我的地方的驚喜來得多。一句‘小貓’奔到了嗓子眼，他卻已經轉身了。

“你給我出去，顧念謹！”他背對着我說着，聽他的呼吸聲，我知道他在企圖平複自己的怒火。

“貓——”我忍不住叫出聲，想要和他相認的沖動來得沒有絲毫道理。這大概是我心中最隐晦的期盼吧，我是多麽想不顧一切地和他相認。我承認，在這幾天裏，我不知多少次在黑夜裏想象我和他重新相愛的樣子，他會終于發現了我，我們擁有一個美好的結局……

可終究不過是幻想了。單就我的生死不提，如今的奕飛早已和我的小貓面目全非了。他側頭看了看我，眼睛裏凝聚起了怒氣。

“奕飛！”出現在門口的男子打破了我和奕飛之間就要劍拔弩張的氣氛。那是個很清秀的男子，年紀應該不大。他此時探頭進來，看到奕飛時眼睛裏有光芒閃過。那種光芒我曾經也在小貓的身上見到過，是屬于……愛情。

“你東西還沒拿好嗎？”男子這麽問着，奕飛的臉色緩了緩，他怒氣凜然的臉換上了一副笑容，聲音裏都帶出了笑意。他用一種熟稔而親昵的語氣對男子說道：“催什麽，這點時間都等不了？阿彥，我怎麽不知道你是這麽心急的人。”

他走向了那個被他稱呼為‘阿彥’的男子，很自然地伸手揉了揉男子的頭發，而那個男子露出了一個欣喜的表情來。“這麽急，難道你怕我沒了？”奕飛低沉的聲音笑起來非常有魅惑的感覺，而且他的語調裏盡是刻意壓低的調笑意味。

那個男子臉上紅了紅，他鼓着嘴露出一個不滿的表情來，眼睛卻全是對奕飛的撒嬌：“搞什麽，不是你早飯還沒吃嗎？我是怕你一耽擱，待會兒就難受了。”他似乎習慣了現在這樣帶着些輕浮的奕飛，臉上也沒什麽尴尬或是不自然，很快就回擊了一句：“你怎麽這麽不會照顧自己，沒我你可怎麽辦？”

“沒了你，就再找一個呗。我可是很搶手的。”奕飛将肩膀靠在門上，歪着頭看着男子不在意地說了一句，他的眼睛裏眼睛裏卻是含着笑意的。聽了他的話，男子的臉色果然黑了黑，瞪着奕飛咬牙切齒地道：“你他媽要是敢！我就讓你去練葵花寶典！”

“嗤。”卓奕飛撇了撇嘴，一臉‘你怎麽這麽幼稚’的表情，“我對‘一劍封喉’更有興趣，怎麽樣，要不要試試？”

男子呆了呆，驀地整張臉都紅了。“你還能更禽獸一點嗎？！”

奕飛笑出聲來。他的心情愉悅地側身飛快在男子的臉親了親，“我就喜歡你這樣，太可愛了。”

……他們離開了。

走在一起，雖然他們沒有牽手，但肩膀和肩膀間不過一個拳頭的距離，親昵而暧昧的距離。奕飛側頭對着男子不知道說着什麽，留下一副表情溫柔的側面。

“聞謹？臉色怎麽這麽白？是不舒服嗎？”等小五辦好我交代的事回來，擔心地詢問我，我恍然間才又真切地感覺到自己的雙腳還踩在地上，還活着嗎……我有些木然地看着小五。

聞名不如見面，原來還可以這樣解釋。

作者有話要說： 依舊是些生活小趣事——遭遇“菊花君”

能把我擠成紙的地鐵上，我隔手邊一中年啤酒肚大叔如常地掏出手機，點戳屏幕——

我瞬間笑噴了！

戳菊——心什麽的……

太治愈了！o(≧v≦)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