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這晚,我睡得很不安穩,還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夢裏,我見到妹妹身穿白衣,唇邊帶笑,獨自坐在孤兒院後面的那棵大榕樹下面蕩着秋千。
蕩着蕩着,秋千斷了,我心一揪,卻發現妹妹不見了,秋千落在地上,我匆匆走過去,左右尋找妹妹的身影。
天空在這時變得灰暗,烏雲密布,雷聲隆隆。
我一個人在孤兒院裏找了很久,找來找去卻發現自己從來沒離開那個秋千。
再一眨眼,秋千又懸挂在樹下,輕輕蕩着。
可妹妹卻沒了。
……
醒來的時候,我全身都是汗,輕擦擦額角,窗外明媚的陽光照灑滿整個房間,我覺一陣悶熱,站起身将破舊的窗戶推開,窗戶推開的時候,一陣輕風吹了進來,我聽見屋子裏有聲音,似是書本掉落的聲音,我聞聲扭頭,身後有一個本子從落在地上。
我行上前蹲下,本子還算幹淨,沒什麽灰,我擡起頭,望望周圍,也不曉得這本子是從那裏跌落的,猶豫了一會兒,我翻了開來。
6月17日,晴
姐,我好害怕。
這本子……我顫抖着,這本子居然是妹妹的日記本。
為什麽會在這裏?我驚慌地看看四周,又看看日記本,這日期……我沒法确定是那一年,于是繼續翻下去。
6月18日,陰天
天氣不好,我心情也不好,姐,我還害怕,那個男人來找我了,怎麽辦?我好怕……
還是簡短的幾個字,我抿抿唇,男人?妹妹日記裏說的男人是誰?淩昊天嗎?
6月19日,還是陰天
那個男人……姐,怎麽辦?他和我說了好多,我好怕,我不敢回家告訴你……姐……
再之後的,日記被撕頁,後面的都被撕走,我呆呆地蹲着,妹妹日記裏說的男人會是誰?到底發生了什麽?我咬咬唇,将日記本合上,到底之前發生了什麽事?我好後悔,明明很愛妹妹的,為什麽在兩年前那個晚上要和她吵架?如果不吵架,妹妹怎麽會走?
手慢慢握成拳,妹妹日記上寫到的男人一定與妹妹的死有密切的聯系,究竟會是誰呢?我心裏還沒有答案。
正當我閉目冥思的時候,隐約聽到樓下有腳步聲。
我一驚,慌張地站了起身,縮在門後,随便将妹妹的日記本也藏在了床底。
聽着腳步聲慢慢接近,我的心撲通撲通的。
會是誰能找到這裏?
我想着,忽然想到一個人,也在此時,有人推開了我所在的房間門。
我僵着身子,麻木地看着眼前的樂正。
知道我身世的,大概只有他。
我輕喘口氣,他聽見,轉過身。
我們四目相對,半晌,他行上前,将我摟入懷裏。
他就那樣抱着我,似乎要将我的骨頭都揉進他的身子裏。
我不作聲,有些無奈。
“不是答應你了嗎?為什麽還要走?”他靠在我耳邊,輕聲問。
不為什麽,這本來就是我自己的事。我抿着唇,面無表情,任他摟着。
過了好久,他松開我,兩眼炯炯,眼底有些悲落,伸出手摸着我的臉,似是憐惜,又似是發怒,他臉上的表情,我看不懂,于是身子向後縮了縮。
我這一縮,樂正的手僵在了半空,瞳孔收縮了千分之一毫米,“為什麽躲?”
我還是沒有回應,擡眼,呆呆看着眼前這個過于完美的面孔。
“安懿,你是我的,不許再離開我。”他的聲音沉沉冷冷,在命令也在警告。
我輕皺眉,不太喜歡他這樣的語氣,與之前我認識的樂正不太一樣。
他見我不說話,于是臉柔了下來,彎下腰執起我的手,聲音也變得溫柔,“好了,不要鬧了好不好?我找過路卡,也問過你妹妹的事。”
我心一震,眼睛立刻看緊他,“他怎麽說?”
“他只承認當年是他送你妹妹去到淩昊天身邊的,其他的,什麽也沒說。”
我僵了幾秒,又說:“那我妹妹和路卡以前是什麽關系?他們早就認識嗎?是不是情人?”我的心好急,我好想知道一切,到底是不是我妹妹背叛了淩昊天?
樂正深深看了我一眼,這一眼,看得很複雜,我看不懂他漆黑的眼眸裏面的世界。
“或者,你可以自己去問問他。”
我聽着,很感激,連忙點頭。
于是,我又跟着樂正回去。
一路上,樂正沒怎麽說話,摟着我的肩頭,讓我靠在他的胸前。
車子慢慢駛進了一條山道,沿着山邊的公路盤旋而上,一直到半山腰。
我無心觀望車窗外的景色,一顆心懸着。
下車的時候,樂正問我,是想現在見路卡?又或者先去洗個熱水澡休息一陣?
我直接告訴他,一刻都不想再停留,他聽着,又深深看我一眼,拉住我的手,繞過半山腰的別墅,去到離別墅不遠處的一間密閉房子。
我怔怔地看着那間密閉的房子,門外有幾名守衛,我懵懂地看看樂正,他緩慢轉臉,“是他先對你不懷好意的,他該得到懲罰。”
他說着,拉着我推開那房子,那房子裏的光很弱,路卡正站在這屋子的一角,兩只手被黑漆的鐵鏈分別扣起,他無力地垂着頭,頭上那個紋身圖案也沒了惜日的霸氣,他的上身是光着的,上面有好些細長的血痕,還有幹枯的血跡,觸目驚心。
我愣在一旁,差點腳軟到要靠着樂正。
樂正似乎感受到我的畏懼,伸手摟住了我。
“我說了,你想要的,我給你。”
樂正說這話的時候,是冷冰冰的。
我看着面前的路卡,心裏很複雜,一方面很恨他,一方面,我又懼怕。
我恨他将我妹妹送到淩昊天身邊,我懼怕,是他身上的印跡,以及我身旁這個男人。
“你想問什麽,就問吧,不過他不一定會回答你。”樂正輕聲說。
這時,路卡的腦袋微微動了動,緩慢擡頭。
他的下巴,同樣是一片猩紅,血已經幹,印在下巴上,很是狼狽。盡管之前我對他毫無好感,可現在看到他這般落魄,心裏還是不忍。
路卡擡頭的時候看清是我,嘴邊扯了扯,似是在笑。
我扭頭,樂正一語不發,表情甚是冷漠,我躊躇了一陣,還是慢慢走上前。
路卡的眼睛一片幽暗,緊緊地瞪住我,我在他身前站住,“為什麽?……為什麽要送我去淩昊天身邊?”
路卡的臉頓了一下,嘴角又揚起,然後咧開嘴,很無恥地笑起來。
我怔怔地看着他慢滿張開嘴,他的嘴裏是一片深紅色,滿嘴的血,連牙齒都被染紅,混雜間,我看見他的舌頭……已經沒有了,那舌根光禿禿地在淌血,而他,還是笑,笑得絕望又凄涼。
我倒吸一口氣,心裏百感交集,他的這般狀況,我能問出些什麽?
在我微微出神的時候,路卡的腦袋突然向我這邊一伸,似是用盡了全身的氣力,猛地一下,扣住他兩只手的鐵鏈哐啷哐啷地響,我被他吓得縮了兩步,身子突然被摟住,我扭頭,樂正拉住我向他身後扯,然後我聽到樂正說:“還想發瘋?真是不知好歹。”
我聽得出,樂正的語氣很不好,沖着路卡就似對着一只喪家犬。
“走,關他兩日再說。”樂正說完,還沒等我回應就拉住我走了出去。
走出那房子,我感到眼前一片刺眼的光,那房子太暗,陽光晃得我有些暈,手還被樂正拉住,我的腦裏有一千一萬個疑問,“為什麽要關住他?”
我在樂正身後大聲質問。
樂正突然停下腳步,轉身望住我,“我只是替你關着他。”
我一愣,“替我?”
“當年是路卡将你妹妹送到淩昊天身邊的,換言之,他也算是間接害死你妹妹的兇手之一,你不覺得他是該死的麽?我關住他,等着你高興,愛怎麽處置就怎麽處置。”
“可是……”太突然,而且我什麽都沒證實到,單單憑路卡那晚的一句話,還有樂正的片面之詞,我總覺不妥,又說不出是哪裏不妥。
“可是什麽?”樂正靠近了我幾分,俯下身子問。
“可是……他的舌頭……我什麽都問不到……”我的身子下意識地往後縮了縮,刻意想和樂正保持距離。
“他的舌頭是他自己咬斷的。”
樂正的解釋簡單直白,言下之意就是他也沒辦法。
我微垂下臉,總覺得那樣關住一個人又似太殘忍,可他又和我妹妹脫不了關系,如果不是他将妹妹送到淩昊天身邊,妹妹又怎麽會死?想想,還是覺得有關系的,只是路卡,他不是也有自己的幫派的麽,這麽大一個人被樂正關住,他的弟兄就不知道?
“怎麽?你不相信我?”樂正用手指托起我的臉。
“我……我只是……”我也解釋不了,就是覺得心不安,樂正此刻的表情讓我畏懼,我覺得此刻的他,如此如此陌生,是我太容易相信人了嗎?還是我太脆弱?
“只是什麽?”樂正的臉貼得很緊,“路卡和我是很好的合作夥伴,為了你,我才狠下心将他關了起來,現在你這般表情算是什麽?是你說了,我給你你想要的,你就留在我身邊。”
我咬住唇,是我懷疑樂正了?從一年前認識他至現在,他總是在我最脆弱的時候出現,他……如果沒有我,他何苦為難路卡?
“對不起……”我細聲地說了一句,隐隐覺得自己有些小氣。
樂正舒了一口氣,輕皺着眉,手一收,将我摟緊在他懷裏,“沒關系,你信我就好。”
我看着樂正的唇慢慢貼近,然後吻住我的唇,我沒躲,他的唇是溫熱的,軟軟柔柔,我輕哼一聲,他雙手摟住我,吻得更深,可我,我的心在這一刻還是沒塌實過,心頭似是拂過一絲猶疑,很不安寧。
樂正吻了很久才松開我,“先在我這裏住下來,接下來的事,一步一步查,好不好?”
我懵懂地點點頭,“可是路卡他……”
“他不會說話,還有很多人會說的,你放心好了。”樂正說着,又在我的額前親了親。
我沒再問什麽,任得他帶着我走進他的別墅。
于是,接下來的日子,我又被關了起來,或者說關不太确切,但事實也差不多。
樂正配給我三個專屬的傭人,每天照顧我的起居飲食,就連穿衣服她們都伺候着,這讓我很不習慣,而到了晚上,我就成了樂正的專寵,陪着他激戰到淩晨,然後在疲憊中沉沉睡下,一直到第二天的中午。就這樣日複一日,樂正也沒告訴我新的消息,別墅後面那個小房子還關着路卡,不過我不能随便靠近,樂正怕他傷到我,我也乖乖聽話,只是每天,我都習慣坐在窗邊,遠遠看着那孤小的房子,我總覺得路卡唇邊那一抹譏笑蘊涵着些什麽,有絕望有失望更有些我看不懂的東西。
安靖,你究竟為什麽自殺?
是誰将你送進了墳墓?
靖,我想你。
靖,就算賠上我自己,我也在所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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