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結拜要趁早

當時不覺得有什麽,可沒過多久,那些被踢被打的部位又青又腫起來,碰一碰就感覺疼。珊丹忍痛幹完今日的活兒,到了夜裏,秦貞為她冷敷。

脫下衣裳,秦貞驚住,珊丹的身體傷痕累累,新舊疤痕像小蟲般爬滿全身,一點沒有宮女冰肌玉膚的模樣。

“我從小學武,有疤痕沒什麽可驚訝的。”珊丹說得很平常。

秦貞心想每人都有自己的故事,沾了冷水,為她按壓淤傷。“陶子瑛是這裏的小霸,除了局使,就數她最兇,她的朋黨也多,雖然你武藝高,可雙拳難敵四手,以後還是別惹她們。”

“宵小之輩,我哪會把她們放在眼裏。”秦貞按得她的傷發痛,“輕點!總有天要報此仇!”

秦貞竊笑,“你的武藝誰教的?”

“叔叔。”

“他一定很厲害。”

“他是怯薜歹。”

秦貞驚嘆,“難怪!其實……其實我也想學!可以讓你叔叔教我嗎?”

“他已經死了。”

秦貞本還期待,聽她這麽說,立刻閉嘴。珊丹像是說件平常事,但秦貞想,其實她很傷心吧?“對不起,我不該提……”

“沒什麽,我已經覺得平常了。秦貞……”

“叫我貞兒吧!”

“貞兒,你是南人吧?”

“嗯。”秦貞點頭,“他們都叫我‘南蠻子’。我爹是四川宣撫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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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宋人?”珊丹既驚訝又好奇,“那是個怎樣的國家?我只聽說過,從沒見過!聽說那裏有好大的城,裏邊住着好多人,比大都還大。到處是河流,有條河比漠北所有河加起來還要寬,河水湍急,我們的騎兵過不去!”

秦貞不住點頭,“是的!是的!就是這樣!”

“還有呢?”珊丹只知道這些,等着秦貞告訴她更多。

秦貞卻茫然了,“我也不知道。我很小就離開了故國,爹被蒙古人俘虜,他們抓住我和娘,逼爹投降。爹獄中絕食而死,後來娘也死了,我成了奴隸,颠沛流離,最後輾轉到這宮裏。”小時候的事漸想起來,本以為它們已被忘記,秦貞念起這些年來的經歷,黯然神傷。

“雖然天南地北,卻都是可憐人。”珊丹也嘆。

“珊丹你也……”秦貞看着她,“你是蒙古人啊!”

“蒙古人又怎樣?”珊丹咬住嘴唇,“我父親是阿裏不哥汗的那可兒。你聽說過阿裏不哥汗嗎?”

秦貞的頭點得像小雞啄米,“知道!他是合汗的親弟弟,與合汗争位,失敗了。”

“阿裏不哥汗才是蒙古真正的合汗,現在的忽必烈是篡位者!”珊丹握緊拳頭說。

“你不要命了!說這些話!”秦貞急捂住她的嘴,幸好屋裏只有她們兩人。

珊丹才不要被她捂着,甩開她手,“就要說!你也是與忽必烈有仇的人,才告訴你這些!在宮裏要謹言慎行,我憋很久了!忽必烈就是篡位者,阿裏不哥汗才是真正的合汗!”

“好,好!随你說吧!還是說說你自己,你怎麽到的宮裏?”

珊丹冷靜下來,想起往事,重了心境,“阿裏不哥汗是忽裏勒臺大會推選出的合汗,他又是幼子,理所當然是汗位繼承人。但忽必烈也想做合汗,與叛亂的諸王勾結,宣布自己為汗,并向阿裏不哥汗發動攻擊。阿裏不哥汗居然被這種人打敗了!忽必烈把他囚禁起來,我父親、我哥哥,還有我,我們一直陪伴着阿裏不哥汗。就算這樣,忽必烈仍不放心,還是要殺死他。不僅是阿裏不哥汗,連同那些陪伴他的人都不能幸免,父親、哥哥都死了,大家都死了。之後,忽必烈宣稱阿裏不哥汗死于疾病。”珊丹緊抓住衣角,眼珠直盯地面不動,仿佛又看見多年前的一幕。

“那麽你……”秦貞不知自己該不該問。

“來執行命令的人中有一個是我父親的安答,他想救我父親,救不了。父親把我托付給他,我只是個小女孩,他們見我沒有危害,叔叔又不斷為我求情,才留我一條命。後來,叔叔做怯薜,我做宮女,我們一直等待着機會。”

“這麽說,上次刺殺合汗的怯薜就是……”

“是我叔叔。但還是失敗了。”珊丹不甘心,“他們知道我與刺客有些關系,所以貶我為奴。不殺我,是他們的錯誤,就算只剩我一個人,只要還有命在,我定要殺死忽必烈!”

“珊丹……”秦貞驚得呆呆的。

“我只告訴你一個人,要為我保密!”

“放心,我不會告訴任何人!要是別人知道了,我與你都會沒命的!”秦貞緊拉住她的手。珊丹也同樣緊拉住她,相互鼓勵。

可是,秦貞沒多久便低下頭。

“怎麽了?擔心被我連累?”珊丹不意外,這種事誰也不願攤上,“不會連累你。如有事,我一人承擔。也不會迫你參與。”

“不,不是的。我一奴隸,除了條賤命,一無所有,還怕連累?我只是想到其它事。”秦貞感慨,“忽必烈與阿裏不哥是親兄弟,卻手足相殘;你父親和叔叔不是親兄弟,卻有情有義,這是為什麽?”

“那當然!他們是安答,比親兄弟還親!”

“什麽是安答?”

“就是……”珊丹想了想,“就是……用你們漢人的話說叫結拜兄弟,但又比結拜更那個!”

“‘那個’是什麽?”

“‘那個’就是‘那個’!”珊丹抓住頭發,“我想不出那個詞,讓我想想怎麽譯。”

“管它怎麽譯!我們結拜為安答吧!”秦貞笑呵呵。

珊丹卻被驚住了。“這不是好玩的!而且從來都是男人之間結拜,沒聽說女人也能做安答!”

“那我們就開頭!珊丹你告訴了我這麽重要的秘密,我一定要與你結拜!”秦貞聽說沒人做過,興致更大,“快告訴我,要怎麽做?”

珊丹并不反對,與這個南人少女又頗感投緣,結拜也無妨。沒女人做過,不代表女人不能做。“好!我教你!”她拉着她出了屋子。

浣衣局的水池倒映圓月,蕩蕩漾漾的月光映在牆上和她們的臉上,波光粼粼,像春日柔和的陽光。

“結拜安答需要以箭為誓,這裏沒有箭。”珊丹犯難。

“男子騎射,随身有箭矢,我們哪有那東西。”秦貞左右瞧瞧,有了目标。從木盆裏抽出洗衣錘,“這是我們常用的東西,好比男子的箭矢,不如以它為誓。”

珊丹也得了啓示,“如此最好!對我們來說,它比箭更有意義!”

秦貞握住一端,珊丹握住另一端,面對圓月,兩個女孩跪地起誓。今年月日,天地月華為證,結為姐妹,永不相負。

“結拜為安答後要互贈信物。我……”珊丹摸了摸自身,拿不出任何東西。

秦貞也拿不出可贈的東西,于是說道:“信物是表心意,只要心意到了,有沒有信物無所謂。”

珊丹靈機一動,“貞兒,你不是想學武嗎?叔叔不在了,但我可以教你。”

“真的?太好了!”秦貞好高興。

自今夜之後,深夜的花園裏又多了個習武的身影。

晃眼已過月餘,追查刺客同黨的事漸漸淡下去了,有多少人受牽連,多少人遭了殃,不是小小的浣衣女奴能關心的,這裏只有每日重複同樣的生活,泡到又手發紅、皮膚起皺。

“今天宮裏好熱鬧,有節慶嗎?”圍着水池洗衣的女奴們又閑聊起來。

“不知道什麽慶節,反正皇子們都進宮了。”

一聽皇子們來了,女奴們叽叽喳喳鬧得像壺裏的沸水。也就是嘴上鬧而已,其實她們一輩子也沒機會見到皇子。

“吵什麽?做王妃的白日夢嗎?就憑你們?”局使老太婆歪着嘴來了,今日她手裏沒提鞭子,到是捧了件袍子,随意走到名女奴身旁,“這是四殿下的衣服,快洗了!”

接衣服的是陶子瑛,她頓時愁眉苦臉。議論皇子到是論得歡,可真要為皇子洗衣服,誰也不幹。那是苦差事,貴胄的衣服最難洗,稍有差池,可要挨板子的!

老太婆交待完任務就走了。陶子瑛靈機一動,順手将皇子的衣服抛向秦貞與珊丹,“我看你們有空,幫我洗了吧!洗得好,皇子有賞!”

她又來這套,珊丹要與她算賬,秦貞止住,“算了,只一件而已,別與她計較。”單獨找只木盆,把四皇子的袍子扔進去。

才倒滿水泡着,袍子裏立刻出了些黑乎乎的東西,把水染成墨色。“還皇子呢!衣服髒成這樣!”秦貞搖頭鄙視。

話剛落,浣衣局裏沖進一人。“四殿下的袍子呢?四殿下的袍子在哪兒?”一個侍從小童,在女奴間穿行尋找。

陶子瑛指了秦貞,他奔過去,在盆裏發現袍子。“四殿下的袍子!”小侍撈出袍子,快哭了,“完了!完了!全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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