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半晌,楊複問:“你有病吧?”
接下來, 楊複沉默了多久,我不清楚,也許是一個世紀, 也許只有十秒鐘, 也許是十分鐘。屋子裏靜得只能聽到客廳裏的電視機的電流聲。我甚至連楊複的呼吸聲都聽不到,他可能已經被我吓死或者惡心死了。
他死了也好,我就殉情。
雖然我不知道我一廂情願的前提下可不可以被定義為殉情。
更可能這叫死纏爛打,叫做鬼都不放過他。
他可真慘,掏心挖肺地把我拉扯大,我做鬼都不放過他, 下輩子他肯定不當好人了, 這個糟糕的世界,好人沒好報的。
不, 他不能死,他不應該是這樣的下場, 還是我死到電擊書院吧。
我正放飛着我的腦袋,楊複終于有了反應,問:“你說什麽?”
可能他以為裝傻給我一次機會, 我就會說:啊, 我剛說錯啦。
他錯了。
我已經說了, 而且我肯定他聽見了,這時候我改口多像一個孬種啊。
雖然就“孬種”這個詞來說, 我好像真的是孬種, 我爸是挺孬的,我是他的種。但我的基因裏也有我瘋批媽的一半, 她可不孬。
“我說, 我喜歡你, 楊複。”我平靜地說着,怕他的腦袋理解岔,我還給他具體舉例類比,“就像你喜歡女人那樣,我喜歡你。”
楊複又不說話了。
可能他心裏在想他怎麽還沒死,死了就不用聽這麽可怕的話了。
半晌,楊複問:“你有病吧?”
我沒回頭看他此時此刻的表情,只從他的語氣裏聽出了幾分惱羞成怒、幾分不可思議、幾分震驚、幾分真心問詢,甚至我真的聽出了幾分擔憂。他好像真的在擔憂我有病這個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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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我有病,所以你還不離我遠點?”我平靜地說。
“……你是不是在唬我?”他試圖搶救一下,“你故意的,你故意在這兒唬我,是不是?池鄭雲教你的?”
“不是。”我殘忍地打破他的希望,“和池鄭雲沒有任何關系。我搬出來就是因為我發現我喜歡你,和他沒關系。”
他繼續沉默。
許久,他很困擾地問:“你到底什麽毛病?”
這得去問我爸媽和他們爸媽和我舅,沒一個沒毛病的,我是基因的受害者。
所以說,還是得優生優育,別什麽亂七八糟的都生,爽了自己,污染了人類基因譜,多造孽。
秉承着僅剩的良知,我誠心地建議他:“別管我了,楊複,你管不了我,就到這吧。”
過了會兒,楊複松開了我。
我猶豫了一下,慢騰騰地翻身坐到床沿上,垂着頭,緩緩擡眼。擡到一半,覺得很尴尬,又放了下去,看着地上楊複的拖鞋。
他尴尬到腳趾偷偷地在拖鞋裏摳了摳地。我看到了,拖鞋的頭部微微地動了動。
我突然有點想笑。可惜實在是笑不出來。
我聽到他沉重的呼吸聲,然後他弱弱地說:“你那都是瞎想……”
對,是“弱弱地”。
我真的聽出來他是弱弱地說這話,不但聲音小,還音調低,猶猶豫豫的。
我好像從來沒聽過他這麽說話,這下子沒忍住,真的笑了出來,邊笑邊擡頭看他,看着他,我繼續笑。
他看起來快被我吓死了,眼睛都瞪大了,兩眼發直地看着我。
我站起身的時候,他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小步。看得出來他不止想退一步,但撐住了。
于是我充滿惡意地朝他走了一步。
他急忙往後退了兩步。
我跟上去,還伸手作勢要去碰他肩膀,他一把把我手推開了,滿臉寫着驚恐。
可能我這輩子只有這一次機會看到他這個樣子。特定版楊複。錯過這村沒這店了。我便伸手要去繼續騷擾他。
他吓得落荒而逃。真的是落荒而逃,他一句話都沒來得及說出口,轉身就跑出了卧室,大概沒有三秒,我就聽到外面他開門關門的聲音。說不定他連鞋都顧不上換,直接穿着拖鞋就跑了。
真的很好玩。我忍不住又笑了起來,笑得前仰後翻,笑了好久,直到笑不出來了,慢慢地退回床邊,坐到上面,低着頭看着我自己的拖鞋。
我記不清自己是什麽時候睡着的了,總之就是倒在床上,看着黑乎乎的牆壁,看累了就閉上眼睛睡了。
這一覺睡得不安穩,噩夢一個接着一個,但愣是沒醒。直到快中午了,池鄭雲打我手機,我才醒。
他說他在小區外。
我還沒回過神來,迷迷糊糊地說不是約在了那什麽餐廳門口嗎。
當時池鄭雲提議先碰頭去吃中飯,然後一起去看話劇。他說那家新開的泰國菜餐廳挺好吃,還保證絕對不會一餐1080,最多一人108,我就答應了。
“……你還沒起床?”池鄭雲問。
我漸漸地清醒過來:“嗯……”看了一下手機上的時間,反應了兩秒鐘,“對不起,我遲到了。”
已經超過了我們約定的時間。
“沒事。”池鄭雲溫和地說,“沒事就好。我更怕你是路上出了事。沒事,不急。”
我現在真是毫無心情去看話劇,甚至連說話的心情都沒有,也不想出門,不想社交,我只想在床上癱着發爛發臭。但池鄭雲的态度這麽好,還已經過來了,我實在是不好意思跟他說取消今天的計劃。
作為一個渣男,我還不夠火候。
渣男還得看我爸。就算有女人懷了他的孩子,他都很好意思讓她去打胎。
我坐起來,抓了把頭發,說:“你上……你找個地方坐一下,我很快就下來。”
“好。”他說。
我趕緊起床去随便拿了套休閑裝穿上,洗漱好,換了鞋就出門去和池鄭雲會合了。
他沒問我怎麽會睡過頭,也沒抱怨他白等了一兩個鐘頭、給我發了好多條短信都沒回,只說下午要去看的話劇和一會兒就要吃的飯,還有期中考試……
“黎川!”
池鄭雲突然提高音量叫我,我愣神間已經被他拉住手往後撤退了兩步,一輛小轎車從離我不到一米距離的面前開了過去。隐約我聽見司機在罵我。
“紅燈。”池鄭雲指了指斑馬線那邊的行人紅綠燈。
“……哦。”我應了一聲。
“沒事吧?”他問。
我搖了搖頭。
他沒追問,也沒松開我的手,就這麽拉着。
我低頭看了看他和我的手,擡頭看他。
他若無其事地看着對面的紅綠燈。這時候正好跳綠了,他就順勢拉着我往那邊走。
但是,過完了這個斑馬線後,他還是沒有松開我的手。
這條路上的行人很少,但絕不是零,迎面走來的人有些低着頭看手機就沒事,有的沒看手機,就看我和池鄭雲、還有我被他拉着的手。
我本打算破罐子破摔,可被看多幾次,就撐不住了,委婉地提醒池鄭雲:“馬路已經過完了,你抓着我手腕很奇怪。”
他笑了一下,說:“也是。”
然後,他松開了我的手腕,抓住了我的手指。
我急忙解釋:“我不是這個意思。”
他轉頭看着我,微笑着說:“但我是。”
我:“……”
就在我驚疑不定的時候,他用開玩笑的語氣說:“還在馬路旁邊,怕你又走神,等下走歪掉溝裏了。”
“……不會。”我說。
但他還是沒松手。
一直到餐廳外面了,他才松開。
現在是飯點,餐廳外面都坐滿了等待空位的食客,還好池鄭雲有特別預定,說一聲就能進去了。
對于人均108居然還能特別預定這件事,我是有質疑的。
池鄭雲失笑道:“沒騙你,真的人均108。只是我在這家餐廳充值了三千塊錢,有預定特權。”
人均108,他充值三千塊,得吃二十多次。看來他确實挺喜歡這家的菜。
吃的時候,池鄭雲跟我說,這家餐廳的泰國菜其實不算正宗,針對國人的普遍口味做了修改和迎合,真正的泰國當地口味可能很多人會不喜歡。
就着這個話題說起了出國旅游的話題。他說:“我也覺得中國口味才好,不過,在國外的時候,我不會因為不喜歡當地食物的味道就去吃中餐或泡面,還是會吃當地特色的口味,因為我覺得,這也是旅行的一部分,不一定要喜歡,它是一種體驗。”
雖然但是,我覺得他說得有道理,點了點頭。
他接着說:“其實,一些其他的事情也是這樣。喜惡固然有影響,但還有很多其他因素也很重要,甚至更重要。”
這話中有話得太明顯了,我飯都不吃了,停下筷子,擡眼看着他。
他卻沒再看我,移開了目光,看了看腕表,說:“我們得吃快點了。”
話劇挺好看的,也挺長的,我們愣是看了一下午,還帶中場休息的。
等看完出來,天都黑了,路燈都開啓了。
“吃什麽?”池鄭雲問。
“還是中午那家吧。”我說,“你充了三千塊,早點用完。”
我和他是AA,中午我讓他去結賬,我回頭轉給他。晚上我也打算這樣。
我對充值制度滿懷不信任,它也确實不值得我信任。
初中的時候,我在小鎮的一家小超市充值了三百塊巨款,因為店主說沖一百送我一盒水性筆,沖三百送我一整套文具,帶盒子的套裝那種,單賣要六十八。我覺得占了大便宜,反正平時肯定要到超市裏買東西的,三百塊肯定能用完啊。
然後老板以我想象不到的速度卷款跑了。
當時是暑假,天太熱,我好幾天沒出門,正在家裏和楊複一起吹着風扇看着電視吃着西瓜呢,阿姨從外面回來。楊複問她怎麽今天這麽晚才回來,她說她剛在十字路口那兒看了好一會兒熱鬧。
楊複問她什麽熱鬧,好看他也去看看。
她說:“你現在去晚了,我看着快沒事兒了才走。”
楊複失望地哦了一聲。
她接着說:“就十字路口那個超市,老板突然跑了,好多人充了錢沒用完。有人把卷簾門撬開了,拿裏面的東西抵錢。不過好像裏面沒多少東西了,不夠分的,都搶呢,還有人打架,剛警察過去了才沒打了。”
我手裏的西瓜頓時就不甜了。
楊複在旁邊拍着大腿惋惜:“你打手機叫我去看啊!”
“下次還有這事兒就記得叫你。”阿姨安撫他道。
我欲言又止,最終決定把這件事深埋心底。楊複和他媽媽肯定不會為了這事責怪我,但楊複肯定會哈哈哈哈地笑我。
雖說池鄭雲有錢,估計他不會心疼區區三千塊,但他對我挺好的,我投桃報李一下是很應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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