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川兒,川兒,你聽我解釋——”
月末的時候, 我回了國,攜一對花籃參加了學弟的精算師事務所開業剪彩。
辦公室不大,租在就快出五環了的一棟中檔寫字樓裏。但萬事開頭難, 楊複和常哥剛來燕城打拼那會兒比這條件還差些呢。事務所上下的精神面貌都挺好, 談吐舉止得體,淺聊幾句就能判斷是有真才幹在身上的。大家其樂融融,力往一處使,相信很快就會發展起來。
晚上學弟請大家吃了一頓飯,賓客盡歡,看時候不早, 各自散了。
我正要走, 學弟叫住我,說送我, 路上有些話對我說。
我猜他還沒死心,又要勸我做他合夥人。想了想, 答應了。反正我是從機場直接過來的,沒開車,他住在離我和楊複那房子不遠, 順路。路上他勸他的, 我拒絕我的, 都有事做。
果然,他把車開到路上, 重提合夥人的事。
我按照流程, 等他說完,婉拒:“別說了。”
他沉默了十來秒, 把車拐過一個路口, 忽然緩緩地靠邊停下。
我看向他。
他停好車, 轉頭與我對視,神情有點微妙。可能是夜裏沒開車內燈、外面的路燈又不夠亮的緣故,看起來有點疑似的陰郁。不過,就算是這樣也正常,他在別人眼裏确實是很陰郁,在學校的時候我聽過人背後這麽議論他。
但同為長得不喜慶還不愛笑的社恐,我理解他。我們的嘴角在自然放松狀态下是下垂的。
半晌,他低聲說:“如果你告訴我,你知道并且接受楊複的背叛,我不會再和你提起這件事。”
我愣了下。
他馬上說:“你的表情告訴我,你不知道。”
“也許我只是不知道你在說什麽。”我說。
他說:“楊複經常出入夜總會這種地方。”
這不是光彩的事,我與有恥焉地移開了目光,看着車前窗,說:“我知道。他和我解釋過,有時候談生意比較難免。就是應酬,逢場作戲。”
學弟很不屑地嗤笑了一聲,說:“唐昌也這麽說。”
我:“……”
唐昌是他爸。他叫唐俊銘。
所以我能理解他為什麽會突然對我說這些。就像我有邊西川PTSD,他有出軌男PTSD。
但是,楊複和唐昌不一樣,完全不一樣,絕對不是一樣的。
車裏安靜了幾分鐘,他再度開口:“我小時候,唐昌把我和一句英語都不會說的我媽送到國外,美其名曰為了我讀書,讓我媽陪讀,其實是為了和他的情人們厮混。”
我和他媽媽不一樣,我的英語很好。
“你清醒一點吧。”他說,“我媽痛苦了很多年,上個月走了,我不希望你重蹈她的覆轍。”
我一怔,轉頭看他。
他沒和我說他媽媽過世的事情,我一直以來只知道他媽媽得了癌在治療。
“抱歉。節哀。”我只能這麽說。
這次是他移開了目光,看着左邊的後視鏡,說:“沒什麽。對她而言,活着是折磨,死亡算是解脫。至少對她來說是這樣。她只是為了我才撐到現在。”
說這些話的時候,他的聲音很明顯地有些哽咽。
他側着臉,我看不到他眼中是否有淚水,但我想應該是有的。
這實在不是一個适合繼續談論楊複的場合,而楊複沒教過我怎麽應對這種場合,我也沒有面對過這種場合。
我想了又想,試探地說:“我明天去拜祭一下伯母。”
他深呼吸,努力讓聲線不顫抖:“不用。我和你說這些,只是希望你清醒過來。”
他現在這狀态,我不好跟他争辯楊複的事情,只能繞開話題:“我開車吧,先把你送回去。”
他猛地回頭看我:“你到底在想什麽!”
大概是在想眼下的情景有點尴尬,希望能盡綿薄之力讓你不因想起了亡母之痛而難過吧。
“我來開車吧,你現在狀态不好。”我說。
他瞪了我十來秒,然後冷冷地說:“随便你。”
然後他把車開回了路上,再沒說話,直到把我送回去,我下了車和他告別,他都沒理我,面無表情地把車開走了。
我看着他的車消失在視線範圍內,轉身上樓。
打開家門的那一瞬間,屋裏的音樂聲、歡笑聲立刻朝着我的臉撲來,我聽到了好幾道不同的聲音,不由得愣住了。但很快我就反應過來了,低頭看着玄關處的十來雙陌生的男男女女的鞋,打開鞋櫃,我的拖鞋倒是沒人穿,還在那裏。我換上拖鞋,循着聲音走了進去。
沒走幾步,就有一個人朝這邊走來,回着頭說:“複哥,我去車裏拿個東西,等下給我開門啊!”
我認識這個人,叫楊細嵩,很瘦,因此得了外號細狗,正是當年幫楊複在鎮上找租房、把楊複推薦給了常哥的那個親戚的兒子。
這些年,楊複在燕城混得好,楊細嵩聽到了風聲,自己找了過來。
楊複重舊情,就當是報答楊細嵩父母當年的照拂,起初是把楊細嵩弄進了一所職專念書,可這人要麽聚衆鬥毆要麽地下賭錢,有次□□被抓,警察打電話讓楊複去領人,這回學校實在是扛不住了,不管楊複好說歹說,塞紅包不頂用,把楊細嵩開除了。
沒書讀,只能做事了。
楊複把楊細嵩狠狠罵了一頓,罵完還得幫他安排事。但安排來安排去,實在是不知道這個二流子能幹什麽正經事。
用楊複的原話就是:安排他去掃廁所都怕他把坑炸了。
當然了,我估計如果楊複真安排楊細嵩去掃廁所,這人是絕不肯幹的。他是典型的眼高手低。
最後,楊複安排他做了自己的司機,日常給自己打雜跑腿。楊複覺得把人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方便日常随時看着,多罵罵,沒那麽容易惹禍。
我說我怕他把車開溝裏去,楊複說那不至于。
楊複沒應楊細嵩,一道女人的聲音應了下。不是燕姐的聲音。
楊細嵩得到回應,回了頭,猛地看到我,很受驚吓地往後彈了下,大聲叫道:“卧槽!卧……我……”他瞪大眼睛,眼珠子上下左右亂轉了一通,心虛而刻意地提高音量,“川、川哥!你怎麽突然回來了?!你不是在國外嗎?!”
我盯着他看了兩秒,伸手推開他,朝客廳走去。
“川哥!川哥!”楊細嵩慌張地追着我,還伸手來拉我,“川——”
這套房子并不大,從玄關到客廳的距離很近,他的試圖攔阻根本就是沒有意義的。
我看到了客廳裏的現狀。第一眼的感覺就是亂。到處是酒水零食,垃圾随手亂扔,地上、沙發上、電視櫃上……到處是。
人也很亂。
楊複癱坐在沙發上,腳穿着拖鞋搭在茶幾上,拿着麥克風對着電視機在唱歌(當然,在他看到我的第一眼,“卧槽”了一聲後,沒唱了,但一下子沒完全反應過來,還是那麽坐着,只是滿臉震驚);
一個穿着粉色衛衣和緊身牛仔褲的長得挺白嫩清秀的男孩跪坐在楊複身邊,也拿着麥克風,但身體很明顯地傾向楊複,就快靠上去了(不排除已經靠過了),突然見到楊複異樣,不解地回過頭來看到了我,愣了下,随即挑起了眉頭,用很不客氣的、甚至是挑釁的眼神上下打量我;
其他幾個喝酒吃東西搖色子打牌的略過不說,有對男女坐在另一個沙發上,确切來說,是男的坐在沙發上,女的坐在他腿上,正在激情忘情熱吻,場面已經僵硬了十來秒,他們才終于後知後覺地停下接吻,一個擡眼一個回頭,看到我,順應大流地也僵住了。
現在客廳裏很安靜,只有音響裏的歌還在播。
半晌,楊複最先反應過來,慌張地把腳放下去,麥克風扔那粉衛衣懷裏,起身朝我走過來:“你怎麽突然回來了?沒說一聲?沒事兒吧?”
我看着他走近我,等他走到我面前的時候,擡手就給了他一個響亮的耳光,然後轉身沿原路返回玄關,換回我的鞋,拉開門出去了。
楊複穿着拖鞋追上我,一邊拉我一邊說:“川兒,川兒,你聽我解釋——”
我反手又是一耳光扇他臉上,然後按電梯。
他使勁兒拽着我,說:“你先聽我說,我就是唱個歌,你別誤會!因為他們說一直沒來過咱家,以前你在家裏,我怕他們鬧着你,就一直沒讓來,現在——”
我看着他,替他說完這句話:“現在我被你發配出國了。”
就像唐俊銘的媽媽。
原來錯的是我,不是唐俊銘。當時在唐俊銘的眼裏,那麽信任楊複的我肯定傻得特別可笑。
可能,在唐俊銘的眼裏,我根本就是被楊複耍得團團轉的小醜。他實在是看不下去了,忍無可忍,和我說了那通話。我卻執迷不悟,所以他最後那麽憤怒。
“不是!我()……%¥¥%……”
楊複還在試圖為他自己辯白,可他在說些什麽鬼話謊話,我已經聽不清了,就看着他的嘴巴開開合合,突然想到這張嘴巴可能在不久前就像剛才沙發上那對吻得難舍難分的男女一樣吻過那個對我充滿敵意的粉衛衣。
真惡心。
電梯門打開了,我堅持往裏走,楊複拽着我我也往裏走,就這麽和他拉拉扯扯地進來了。我按下按鈕,然後被他把兩條胳膊都鉗制住了。
“你是不是沒聽我說?”他快速地說,“我是為了騙我媽!川兒!你聽我說,我真的是為了騙我媽。她那裏說不通的,說多了她會怪你,她是我親媽,她肯定向着我,如果我堅持要你,她現在可能打我罵我心疼你,但久了她就會覺得為什麽是你,她肯定到最後是偏向我的,她可能最後就覺得是你的錯。而且我們不能永遠都在國外,你自己說你在國外這段時間過得不舒坦不适應,還是想回國,所以我故意裝我很風流很什麽什麽,讓她知道,你走了我只會更糟糕,不會改。”
我被他摁在了電梯壁上,擡眼與他四目相對。
他看起來既急切又生氣:“你為什麽每次都不相信我?你每次一看到什麽你就覺得我背叛你了,我跟你說那麽多全都白說,我說過,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為了咱倆以後長長久久的好,你能不能稍微對我有一點信任?你跟那個姓池的糾纏這麽多年,我為這事兒找過你麻煩嗎?還有你那個學弟,姓唐的那個,還有……還有你那個很年輕的那個三十來歲的那個老師,姓郁的那個、你大學畢業好幾年了還在找你那個,還有……反正還有挺多。我有沒有為他們找過你麻煩?因為我相信你,你相信我嗎?”
我說:“你的相信就是偷看我電子郵件,然後用我的賬號、我的口吻發郵件給池鄭雲,告訴他我和你結婚了。”
他沉默了幾秒,說:“不然讓他繼續給你發郵件?你是不是很喜歡看他給你發郵件?”
我使勁抽出手來,又給了他一耳光。
他垂着頭,深呼吸了一口氣,胸口大幅度地起伏着,然後猛地把我按回電梯壁上,湊過來吻我。
我劇烈地反抗着,但我的反抗永遠無效。他十分強硬地、牢牢地把我禁锢在他的懷裏,嘶聲說:“川兒,對不起,不鬧了,都不鬧了,咱們扯平了,都不對,都退一步,好不好?我也錯了,我應該事先跟你說好的。我是不想你心裏揣着事兒煩,所以沒說……不鬧了,川兒,乖,我剛急眼了,瞎說一通,你別記着,你生氣你打我,多打幾耳刮子都行,臉打腫打爛都行,你別又鬧離家出走,跟我回去,好不好?我馬上讓他們都走,再也不讓他們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楊複翻車了嗎?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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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