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母親

謝知微的鼻頭一酸,她倒是不怕落下苛待下人的名聲,但袁氏卻不允許她壞了自己的名聲。

“拖遠一點打!”袁氏吩咐一聲,走到謝知微的身邊,撫着她的肩膀,“你弟弟還有母親守着呢,這次是母親疏忽了,讓你弟弟吃了大虧,你放心,以後母親不會了。”

謝知微到底沒忍住,淚水瞬間就模糊了雙眼,誰說繼母就一定不是好的?

前世,弟弟成了癡傻,母親黯然傷神之餘,還不時寬慰她的心,雖然那時候,她對弟弟是不是癡傻不甚在意。後來,父親納二房進門,母親一面頂着二房的挑釁,一面還不往了維護她,一門心思幫她找個好夫婿,她被指婚給了蕭昶炫,母親一下子拿出了兩百五十六臺嫁妝,紮實豐厚。原來是母親在她不知道的時候,就偷偷幫她攢的。

母親說,若是她的生母崔氏還在,一定會為她準備得更好,十裏紅妝,讓京城的貴女們羨慕好多年。

眼前的母親,肌膚白皙,一雙烏黑的杏眼若碧煙秋水,粉桃一般的唇瓣,桃李年華的她,正是女子最美最風華正茂的年紀,謝知微恍惚間似乎看到前世,不知道什麽時候起,母親明明不到花信年華,兩鬓間卻添了白發。

她後來聽偶爾回府的秋嬷嬷說,母親總是托人打聽她在四皇子府過得好不好,謝家被滿門問斬的時候,母親其實已經病入膏肓,卻依然惦記着她,時時囑咐弟弟,別忘了照顧姐姐,學好本事,為姐姐撐腰。

“母親!”謝知微将頭埋在袁氏的懷裏,抽泣着,她壓抑着哭聲,還是把袁氏給吓壞了,“湄湄,你怎麽了?”

袁氏舉起雙手,都不敢碰謝知微,湄湄對她素來不親近。

湄湄是她的乳名,母親聽父親喊過一次後,就跟着喊起來,再也沒有改過口了。

她何德何能得這般好的母親呢?

她曾經多麽期盼能夠有機會跟母親說,哪怕她的娘親還活着,為她準備的嫁妝也未必有那般好了。

袁氏還是将謝知微摟進懷裏,見她哭得傷心,小臉兒蒼白,以為她病了,不由得慌了,“湄湄,母親聽說醫不自醫,你一定是病了,咱們把回春堂的大夫請進來幫你看看吧!”

“母親,我沒事,我只是累了!”

“還不趕快把大姑娘擡回院子裏去。”袁氏知道謝知微頗多講究,她的倚照院本就在扶雲院的後面,離這兒不遠,也不敢留謝知微在扶雲院休息。

謝知微也的确是累趴了,她落水之後,就沒有好好休息,皇後娘娘的情況本就兇險,她行針用藥步步驚險,一回來,就遇上弟弟這般情況,這小小的身體便支撐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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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知微朝袁氏的懷裏一靠,人便失去了知覺,只隐約感覺到被人抱上了春凳,婆子們擡着她,搖搖晃晃地去了她自己的院子。

這一覺,謝知微睡得香甜沉穩,約莫一更天才醒來。

她在自己的閨房裏,透着些熟悉而又陌生的感覺,頭頂是蔥綠雙繡花卉草蟲的蚊帳,四角懸着銅镂雕福字紋香囊,裏邊是她親手調的安神香,一切都是那麽真實。

紫陌聽到動靜,對外面說了一聲“姑娘起了”,便進來,輕輕喊了一聲,待謝知微應了,才挑起簾子,“姑娘,秋嬷嬷給蓮娘和秋痕留了一口氣,沒讓把人打死,春晖堂那邊得了信兒,老太太發了話,讓秋嬷嬷去見。”

“我也正好要去給老太太請安,表妹回薛家去了,今日誰陪老太太用飯?”說着,謝知微起了身。

紫陌一面服侍姑娘穿衣,一面利落地回話,“老太太一個人用飯呢,也沒讓太太們服侍,二姑娘要去跟前伺候,都被打發了。”

老太太看來氣得不輕,謝知微一笑,“想必祖母盼着我過去服侍她用飯呢,讓百靈去打聽一下,老太爺回府了沒?”

紫陌心說,原本老太太還能吃下兩口,大姑娘這一去,只怕要氣得連茶都喝不下了。

馮氏還從來沒有受過這麽大的挫折,她一輩子,受過的最大的氣,約莫就是為了給謝眺當繼室,等謝眺給亡妻守孝三年。

于嬷嬷把扶雲院這邊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說了,“秋婆子是真狠,堪堪只給蓮娘和秋痕留了一口氣在,這是打量咱們不敢報官呢!”

馮氏手裏端着一只霁紅蓋碗,顫抖得碗蓋在碗上磕得砰砰砰地想,她手上青筋暴起,“這哪裏是在打蓮娘和秋痕,這分明是在給我下馬威!”

想到被送回薛家的外孫女兒,馮氏心頭在滴血,氣得七竅生煙。

還不知外孫女兒回了薛家,怎麽被她那好繼母磋磨呢!也不知道肖氏在薛大太太跟前會說些什麽?

馮氏擔憂得吃不下飯,偏偏這個時候,謝知微又故意折騰出這些事來,平時也不見她多疼愛這個弟弟,分明是故意跟她對着來。

于嬷嬷一邊給老太太撫背順氣,一邊道。“大姑娘也就是仗着明日要進宮了,您且忍她一日,小姑娘家家的,以為皇後娘娘真給她當靠山,為她撐腰?待明日,她從宮裏回來了,還不是您說了算!”

話是這麽說,可氣不是那麽好忍的。

馮氏想起來就後悔,當日怎麽就偏偏把她兩個撂在寺裏,要磋磨,帶回來磋磨,關在家裏,反而還沒個避忌。

馮氏來不及多想,聽到外面丫鬟報一聲“老太爺”,她忙擺擺手,自己整理好衣衫,起身迎接。

謝知微梳洗花了些功夫,由紫陌陪着,慢慢地朝春晖堂這邊過來,待聽到百靈說,老太爺已經下了衙,她才稍微加快了些腳步。

春晖堂是謝家的正院,馮氏的居所。

馮氏生了兩子一女,女兒嫁到薛家後,薛婉清六歲那年因病去世,兩子分別是二老爺和四老爺,三老爺是庶出。

老太爺約莫四五十歲,穿了一身青色杭綢直裰,身形清瘦,眉目溫潤,手邊端着一只紅地白竹蓋碗,輕輕地用碗蓋撥着茶葉,動作輕緩,舉手投足間透露出一種世家貴族的清貴與閑适。

老太爺還沒有用膳,馮氏便傳了晚飯,丫鬟們正安設桌椅擺飯,空氣中流動着飯菜的香味,春晖堂的氣氛也跟着好起來了。

馮氏正跟老太爺說着薛家老太太壽辰的事,聽到外頭丫鬟打起簾籠說,“大姑娘來了!”

馮氏眉頭跟着一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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