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白雲城。

這裏的天空藍得純淨而誘人，雲朵好像觸手可及，海浪清清亮亮，輕柔地拍打着銀白色的沙灘。城中種着的大片木棉，正開着紅碩沉重的花朵，像是熱烈燃燒着的火炬。

如此的美景，來的人卻沒有一個露出欣賞的眼光。

今天不過是九月十七。

大戰過後，西門吹雪不眠不休地趕過來，白衣上沾染着微塵和葉孤城的血跡。然而此時別人見到他，還是會覺得他是白顏色的，幹淨而致命。

因為他是西門吹雪。

墨染一路跟着西門吹雪。他無力追上他，也無意追上他。他的劍氣還是混亂着，像是他此時已經粗重不堪的呼吸，然而他并不在意。他遠遠地看着西門吹雪的背影，生出一種悲涼的感覺，好像，他們之間的距離，也會如現在這般，越來越遠，直到西門吹雪消失不見。

陸小鳳和花滿樓一直陪在墨染身邊，一路上卻一句話也沒有和墨染說。他們知道他并不需要。西門吹雪是他唯一的歸處。他什麽也不用想，只要牢牢跟上那個人，直到那個人走到太遠，而他再也沒有力氣糾纏。

于是一路無話，即使已經到達了目的地，他們之間有的，也只是大片大片的沉默，甚至一個眼神的交流都欠奉。

西門吹雪終于抱着葉孤城的屍體出現在孫秀青眼前，他看到那個女人臉上一閃而過的崩潰。她是他的妻子，是以大恸；然而她已做了母親，是以剛強。他有些欣賞這個女人了。

孫秀青在心中設想過千百遍結局，這千百遍中，葉孤城有勝有負，甚至還有和局。然而當她真的看到了葉孤城的屍體，所有的心理建設都潰不成軍。

她不想在西門吹雪面前大放哀聲，淚水卻一直撲簌簌地落下來。

這是她真心愛着的人，她已經為他生了一個兒子，可無論她多麽愛他，她再為他付出多少，他們也不會再有未來了。可她又偏偏知道，他在離開的時候，除了對于他們母子的挂念，沒有任何遺憾。

孫秀青把自己和葉孤城關在屋子裏，關了一天一夜。

西門吹雪在門外的院落中站了一天一夜。

墨染在院落外的樹上枯坐了一天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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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一天一夜裏，是誰的心思千回百轉。

花滿樓和陸小鳳去和城中的其他人商量葉孤城的後事。那幾個人已經不清醒了，随他們去。他倆不能也跟着任性。

那扇房門終于打開。

“西門莊主，謝謝你送外子回來。”孫秀青的語氣很平靜，除了紅腫的眼睛，已經看不出哭泣的痕跡。

西門吹雪沉默。

“……我以為莊主喜歡小師妹，看來是我錯了。那時莊主殺了家師的時候，我就應該明白的，莊主是舍棄了一切只為劍道之人，不會為七情六欲迷了心智。孤城……”想到葉孤城，孫秀青心中一陣酸楚，“我不知道和他相遇，和他成親，究竟是不是害了他，卻從未後悔愛上他。人生一世，草生一秋。我見識淺薄，實在不能理解莊主如此狠心冷清值不值得，但我還是那句話，莊主總有一天會嘗到求之不得悔不當初的苦楚。你不肯施舍給身邊的人感情，就不怕有朝一日消失在這世上的時候，沒有一個人發現麽？孤城的後事有陸小鳳他們幫忙，就不勞莊主費心了，請回。”孫秀青冷着臉，眼中有着藏也藏不住的哀戚和怨恨。

西門吹雪默然半晌，轉身倏忽不見。

孫秀青跌坐在冰冷的臺階上，眼淚又落下來。潛意識裏，她還是會認為是自己害了葉孤城，更無法不怨恨西門吹雪。

眼前忽然出現一只白皙修長的手，手上托着一頂檀香木座的珠冠。

孫秀青機械地接過來，訝然擡頭，卻發現那個抿着唇角的少年已轉身離開。那個背影，疲憊又狼狽，帶着說不出的苦澀和寂然。

然而她已經沒有心力去擔心別人。

她摩挲着珠冠，檀香萦繞鼻端，讓人錯覺心上人還在眼前。

墨染沒有急着去找西門吹雪。随着他的劍氣漸漸恢複，他可以離開烏鞘的時間越來越長了。

他覺得西門吹雪現在也許不想見他。而他自己，也需要花費些時間梳理梳理身上亂竄的劍氣。

墨染找了間客棧，洗去一身風塵，靜下心來卻不知該如何下手。他這個劍靈，對于自己的了解并不比西門吹雪多多少。

他細細想了想，埋頭睡到入夜時分，跑到客棧外面放了一個信號彈。

這個信號彈是宮九給他的，他聽花滿樓說過，宮九是個不簡單的人物，勢力範圍遍及五湖四海，想要造反簡直是舉手之勞。那麽，這個人應該能幫得上自己吧？

信號彈升上高空，綻出個耀眼的圓圈。

“玉玉，快看，是乖寶的求救信號，我們快去救他~~”說來也巧，此時宮九和玉羅剎剛剛下船，正好看到了墨染放的信號彈。

宮九和玉羅剎并沒有去看那場決戰。他們兩個都不會去追求什麽劍客的榮耀，卻并不是不懂。西門吹雪無論戰勝戰敗，他們都不會插手，那麽與其到現場心驚膽戰一番，不如靜等結果。所以當他們聽說西門吹雪打敗了葉孤城并且要把他的屍體送回白雲城的時候，教主大人難得父愛爆發決定要看看兒子，于是和宮九緊趕慢趕，結伴來到了白雲城。

“為什麽乖寶的标志是圓圈？”玉羅剎不解。

“什麽圓圈，那是糯米圓子。唔，你想看做山楂鍋盔也可以啦~~乖寶不是喜歡甜點心嗎？這個最合适啦~~”宮九得意洋洋地解釋。

“……”

“你猜你的那個是什麽？”

“方塊？”玉羅剎雖然想不出，卻不想冷落了自家老婆。

“……是我的臉啦！都說了标志畫的是喜歡的東西……”宮九不滿地瞪了玉羅剎一眼。

這一眼瞪得實在是撩人，玉羅剎勾起嘴角。

墨染都放了信號彈，兩人也不敢怠慢。急急忙忙趕到了客棧，卻只看到了墨染一個人。

“乖寶，怎麽啦？阿雪呢？”沒看到自家兒子，玉羅剎有些擔心。

“呃……主人他需要靜一靜，我現在也不太合适見到主人。”墨染答道。

“是哦，乖寶你身上的劍氣太亂了，啧啧。”由于宮九湊得太近，一道劍氣突然就射了出來，幸好宮九反應能力好，及時躲過了，“容易傷到人哦，就算沒有傷到人，傷到花花草草也是不好的~~”

“嗯。我就是因為這個才找你的。我不知道該怎麽辦。”沒有西門吹雪在跟前，墨染自然是淡漠清冷的姿态，連話語、音調都是清冷的，曾經臉上寫着的“天真無邪很好捏”好像是別人的錯覺，

玉羅剎皺了皺眉頭，他不知道不在西門吹雪身邊的墨染是不同的，他只是明顯感覺到墨染今天給他的感覺不對。

宮九就更直接了，他一向是行動派，感覺不舒服就要把那些不舒服的原因都消滅才是他的作風。躲過道道從各種刁鑽角度射過來的劍氣，他直接上手蹂躏墨染的面頰：“乖寶，阿雪不在也不要那麽喪氣嘛~~你還有娘親呀~~來，娘親安慰你~~”

墨染哭笑不得，又怕那些亂竄的劍氣傷到宮九：“現在我有兩個想法。一是找一個傑出的鑄劍師，問問他我這個樣子的緣由，看他有沒有什麽解決辦法；二是找一些有關劍靈的書籍查來看看，讓我對自己多一些了解也是好的。不過憑我自己哪一種方法也不可行，我覺得就只有你能幫我了。”頓了頓，他接着補一句，“娘親。”

宮九聽了墨染的話也嚴肅起來，聽到那句“娘親”笑了笑，擡手揉了揉墨染的頭發，道：“那就選第一個吧，我恰好知道一個很厲害的鑄劍師，不過他脾氣很壞，為了讓他給我鑄一把劍，我讨好了他十年呢。第二個不太可行，我那裏天下書籍全得很，提到劍靈的卻很少，就算找到了原因，八成也沒辦法解決。”

“嗯，那麻煩娘親告訴我鑄劍師的地址吧。”墨染能感覺到宮九的關心，“娘親”喊得倒也頗為出自真心。

“你自己去可不成，娘親放心不下。”，說着轉頭看向玉羅剎，“玉玉，咱們陪乖寶去吧~~”

宮九從來不是什麽良善之輩，但是他的原則是，我的人随便我欺負，你要是敢欺負就等着我報複。所以只要你入了我們宮九的法眼，劃進了他自家人的小圈圈，就免費獲得了終身有效的宮九牌貼身小棉襖一件~~

“嗯，不過九兒你和乖寶先去，我去找阿雪，和他把這邊的事情料理妥當了再去找你們彙合。”玉羅剎沉吟了一下道，心裏在思忖墨染是不是和他家阿雪鬧矛盾了，不然就看墨染平時黏西門吹雪的那股勁，就是天皇老子也不能把他從他家阿雪身邊扯開。

宮九答應一聲後就不顧墨染不想讓西門吹雪知道的意願，拉着他投奔鑄劍大師沈青霜的懷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