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此生故彼生
這天一早,卓氏在給陳一建把完脈後滿意地點點頭:“總算是好了。青書,今兒起可以不用再吃藥了,高興不?”
陳一建一陣歡呼,顯然每天早晚一頓的苦藥沒少折磨他。此時終于得到解禁,興奮地幾乎從床上跳起來。卓氏含笑看着他鬧騰片刻,才擡手拉住他的手臂:“行了!讓你吃藥也是為你好。這幅模樣當心叫旁人見了嘲笑你。”
陳一建撒嬌道:“我不是只在娘你面前才放松嘛!”
卓氏很吃他這一套,搖搖頭,忽然想起一事:“對了,病好也別着急走了,你太師父的生辰是不是要到了,待娘替你置辦些像樣的壽禮,一并帶去,不枉你太師父那般教導你。”
陳一建眨眨眼:“太師父的壽辰?嗯對,确有此事。娘親準備弄些什麽東西?”
“你這個小糊塗蛋!娘若不提怕是都忘了吧?”卓氏在他腦門上點了一把,“有些東西已經備好了,只是還少些新鮮的,等等娘上街去看看,若有合适的一并購置回來。”
“好!”陳一建答得痛快,一旁的宋青書卻宛如雷劈一般,算算日子,今日正是卓氏外出亡故的日期。他焦急地圍在卓氏身邊團團轉,想要阻止母親出門,然而如同之前一般,他所做的一切卓氏根本看不見。
所以一如他記憶當中,卓氏盤算了一番需要準備的東西,便打算出門了。宋青書看她轉身欲走,幾乎就要咆哮出聲,一句:“別走”才喊出口,忽然聽見少年的聲音與他重疊起來:“娘!等等!”
卓氏詫異回頭,就見陳一建三步并作兩步跟過來,笑嘻嘻地伸手挽住卓氏的手臂:“兒子病了這一遭,天天悶在屋子裏,都快憋死了!咱娘倆一起出門逛逛吧!也好讓我放放風!”
“你小子!”卓氏笑罵了他一句,語氣中是全然的寵溺與愛護,倒是并未反對陳一建的話,任由兒子作出平素鮮見的親昵舉動。她的記憶中這個孩子總是不茍言笑,嚴謹正直的一如他爹一般,雖然乖巧卻難以親近。但這次生病之後,兒子對待家人的态度倒是親近許多,對此她的心裏受用得很。
宋青書怔怔地看着這一幕,心底忽然生出幾分對陳一建的感激。他上輩子忙于練功,母親說要出門的時候兀自在院中舞劍,兩個時辰後就聽說母親在街上被驚馬所撞,被仆從擡了回來,待他趕去母親的卧室,只來得及見到她最後一面。
這是宋青書畢生憾事,母親是為了給太師父置辦壽禮才出門被撞,這個理由曾讓他一度不願再回武當,雖知只是遷怒,卻也未嘗沒有之前耽于習武而忽略了家人的愧疚。若不是後來父親從山上趕來,一巴掌将他打醒,他的未來恐怕早就改變了。
而陳一建和他不同,他不是武癡,相反還比較享受少爺的生活,也很會與周遭的親朋好友打好關系。此刻他主動提出要陪卓氏出門,已經改變了他記憶中的“歷史”,那麽,有他在母親旁邊,也許母親能夠就此躲過一劫也說不定!
念及此,那種期待與慶幸頓時沖淡了宋青書對陳一建的厭惡,他跟在兩人身後,看着那“母子倆”邊走邊聊,頭一次沒了以往憤懑于心的焦躁。
兩人一鬼出了卓家大門,一路向着南邊集市方向走去,期間買了些零碎物件,宋青書對那些小物件不感興趣,兀自東張西望,生怕下一刻忽然沖出一匹驚馬來重蹈上一世的覆轍。
然而有些事情不是想不見就不能見的,半個時辰後,二人一鬼來到一個首飾攤前,卓氏叫住兒子站住身低頭挑選,正看得入迷,不遠處驟然響起一陣喧嘩聲,眼見着一匹拉車的馬人立而起,一聲嘶鳴後脫缰飛奔,筆直朝着兩人所在的方向沖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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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心!!”
宋青書和陳一建同時高喊出聲,卓氏慢半拍反應過來,卻吓得呆住了。說時遲那時快,陳一建猛的抱住卓氏向旁滾出,撞翻了首飾攤,險之又險地躲開了驚馬的鐵蹄。散開的金屬首飾劃破了卓氏的手臂,她的臉上露出痛楚的神情,但相比宋青書記憶中的結果,這點小傷完全可以忽略不計了。
那個占據了他身體的人,救了他娘!
這個認知讓宋青書口中發苦,卻也有着劫後餘生的慶幸。他半跪在母親身邊,看着她驚魂未定地坐起身,去扶被壓在身下的兒子:“青書,你怎麽樣?”
陳一建□□一聲,他雖然占據了宋青書的身體,也“繼承”了身體本身的武學修為,但不代表他能将那些功夫如臂指使,方才緊急之下救人也只是憑借蠻力,沒有絲毫技巧可言,這一下沒少挫傷。總算他身體結實,片刻後就緩過來,一邊順着卓氏的力道起身一面笑道:“娘,我沒事,你怎麽……”
他的話說了一半忽然頓住,目光直勾勾盯着卓氏受傷的手臂,大片血跡正順着那個被劃傷的傷口溢出,将衣袖染成了暗紅色。陳一建有個鮮少為人所知的毛病:他暈血,一兩滴或者擦傷之類的還好,但一見大量出血就遏制不住的頭暈眼花。此刻見到卓氏的傷處,眼前登時只剩那片暗紅,一兩息後,忽然白眼一翻暈了過去。
宋青書原本跪在他二人旁邊,見到陳一建的異樣,不等反應,就覺一股吸力傳來,一陣天旋地轉,再睜眼時就發現自己視角變了,卓氏正滿臉焦急的看着他:“青書?青書?”
宋青書愣了片刻,忽然翻身跳起來,看看自己又看看卓氏,試探着叫道:“……娘?”
卓氏還以為兒子是在詢問自己是否有事,一手按住受傷的手臂,含笑搖頭道:“娘沒事,一點小傷罷了。多虧我兒反應及時,不然……”她回想起剛才的事情,心中也是一陣後怕。
宋青書又驚又喜,他居然回來了!回到了自己的身體當中!若不是在大庭廣衆之下,他簡直想跳起身大聲歡呼,高聲宣洩內心的喜悅。可是眼下天時地利都沒有,他只能強制按耐下心中的激動,伸手去扶卓氏:“您沒事就好。”雖然再三壓抑,聲音中仍是難免激動。伸出的手指碰到卓氏的手臂時,輕輕顫了顫:這種久違了的、接觸到實物的感覺……
卓氏倒是并未察覺,母子倆相攜起身,這時那匹驚馬也被制住,一聲慘嘶轟然倒地。兩人循聲望去,隐約見到那邊站着幾個人,為首一人四十上下,正收回手,顯然剛剛是他出手擊斃了那匹馬。旁邊站着一個七八歲的小姑娘,明明正是愛嬌的年紀,偏要板着一張臉,目光靈動,絲毫不被眼前情形所動;再往後,另一個中年人臂彎中夾着什麽,宋青書掠過一眼并未上心,扶着母親走了兩步,忽然覺得不對,又回頭看了一眼。
這一眼卻讓他看清了那“東西”的模樣,竟是一個不大的小孩。
“青書?”
耳邊忽然傳來卓氏疑惑的詢問,宋青書回過神來,不再看那邊,對卓氏笑了笑道:“我沒事,娘,咱們回去吧!你的傷口得快點處理一下。”
卓氏點點頭,經過這一場驚吓,她也沒了繼續逛下去的心思,從随身的荷包中拿出金瘡藥草草灑在傷口上,就跟着兒子回去了。
到了卓家,仆人們看到兩人一身狼狽的樣子,自然免不了又是一陣噓寒問暖。宋青書陪着卓氏去了藥房,幾乎貪婪地嗅着空氣中的藥香,他在做鬼的時候,除了視覺和聽覺,其他五感都變得十分遲鈍,他已經很久沒有這種腳踏實地的踏實感了。直到此時,他才真正有了重生的感覺,喜悅充實着他的胸口,但這一切卻都無人分享。雖然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奪回身體,也不知道陳一建跑到何處去了,但這個結果卻是好的。
念及此,他突然想到之前那個“救母”的任務,急忙背過身,借着找藥的功夫悄悄點開任務卷軸。果然,那個任務已經顯示完成,他将中級補血丸拿出來遞給母親:“娘,這是我師門制作的補藥,你試試。”
“好。”卓氏莞爾一笑,也不推辭,将那藥丸含服下,氣色幾乎立竿見影好了起來。等她處理完傷口,又給宋青書身上的擦傷抹上藥,這才拉着兒子的手絮絮說着白日驚魂一幕。宋青書耐心的聽着,他從沒覺得母親的唠叨如此動聽。
倒是卓氏覺得兒子從回來後就安靜得過分,還以為他被那場事故吓到,替他把脈後确定無大礙,就放他離去了。她也有些驚魂未定,打算先休息一下再說。
宋青書不欲吵醒她,便告辭離開。他好不容易回到了自己身體當中,總要好好體會一下重回人世的喜悅。于是這一下午,卓家衆人只見小少爺東走西顧,一反平素習慣,仿佛對什麽都好奇一般,走馬觀花般漫步在院中,不時看看這個,摸摸那個,偶爾也會站在某處發呆,他們只道小少爺在外受了刺激,也不去打擾,任由宋青書盡情發洩心中的喜悅。
作者有話要說:
大家冒個泡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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