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明鏡亦無臺

彭瑩玉這一走,此處便只剩下宋青書和丁敏君兩個活人,彼此面面相觑,誰都不願開口說第一句話。

宋青書是實在不願與這個蛇蠍心腸的女子多言,丁敏君則躊躇于這人剛剛見到自己意欲誅殺同門的舉動,難保不會說出口去。兩人之間沉默片刻,正當丁敏君打算開口花言巧語騙的對方相信自己的無辜時,宋青書忽然一言不發的轉身離開了!

“你去哪兒?!”見他轉身,丁敏君下意識詢問。

宋青書頭也不回道:“我适才發誓今日之事定不會告知旁人,丁姑娘你好自為之。”

丁敏君狐疑的看着他:“你、你真不會說出去?”

宋青書淡淡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言罷便再不理會她,徑自走開了。

丁敏君默然,明白他的言下之意是,今日之事只要她不會說出,他自然不會多言。她在原地喘息很久,直到天色泛起魚肚白,才以劍鞘拄地,一跛一拐的走出這片樹林。

對于之前那一場亂局,宋青書的感觸比之場中人更要多。他曾經認定正就是正,邪就是邪,上輩子他走了邪路,乃是咎由自取。但丁敏君卻自始至終都是正道弟子,而彭瑩玉、白龜壽之流也自始至終都是魔教中人,可是他們雙方站在一起,無論是道義還是行為,都仿佛立場相反,正道不擇手段,邪道拼死救人。這與他多年來的認知相差太大,也讓他不得不正視自己一直以來自命正确的所謂“正義”。

他即使可以說服自己,彭瑩玉、白龜壽或是丁敏君等人不過是偶然,可兩年前諸派圍上武當之事卻是他親身經歷過的。他在黑暗中走了許久,也想了許久,這個晚上,他仿佛才真的重生了一次,學會不再用偏激的眼光去看待事情。正有正路,邪有邪路。所謂懲惡揚善,從來不僅僅是殺死邪道中人而已。

等到天光大亮,他才逐漸分辨出自己所在的位置,有些驚訝的發現附近的環境看起來居然十分眼熟:這分明便是昨天他曾經走過一次的、去往蝴蝶谷的路線。

陳一建來蝴蝶谷做什麽?

他并未急着趕路,反而回到之前陳一建所在的位置,果然在那裏找到個青布包裹。宋青書将地上那片狼藉收拾了一下,死掉的人随意挖了個坑埋進去,而後拎着包裹找了個稍遠的位置坐下來,暗暗揣測陳一建的用意。

又過了兩個時辰,熟悉的剝離感傳來,宋青書漂浮在自己的身體上方,冷眼看着陳一建一副做了噩夢的模樣坐直身體。對方顯然仍沉浸在昨夜所見當中,爬起身來第一件事便是左右打量,确定沒見到血跡或者其他什麽才悄悄松了口氣。他站起身拍拍衣服上的灰,辯明方向後挑起包裹背在肩上,向着與之前相反的方位走去。

對外人來說,蝴蝶谷并不是什麽很好找的地方,陳一建走了大半天也沒走到正确的路上去。宋青書默不作聲的跟在他後面,倒是越發确定他的目的地與張無忌相同了。想到這人之前那個所謂“抱大腿”的想法,多少也猜到了他的打算。就是不知道他是怎麽出來的:難道是直接跟在他們後面?

******

張無忌将老鬼氣走之後,一整夜都沒合眼。第二天早晨殷素素來叫他時見他神色恹恹,不禁擔憂的連連詢問。張無忌不願說出老鬼的存在,便只是搖頭說換了新的環境所以不适應,倒讓常遇春因此十分愧疚:“想必是我昨兒打鼾吵到小兄弟了罷!老常就這麽個打鼾的鼻子,沒辦法治,實在是對不住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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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無忌笑道:“常大哥哪裏的話?打鼾又不是人能控制的,我睡不好另有原因。”卻也不再多言,岔開話題催促殷素素一同去吃早飯。

早飯用必,胡青牛又以半日功夫,替張無忌燒灸奇經八脈的各處穴道。昨夜他回去後潛心思索,拟了一張藥方,卻邪扶正,補虛洩實,用的卻是‘以寒治寒’的反治法。煎了藥給張無忌服下後,他裹着棉被生生打了半日寒戰,精神竟健旺了許多。

午後胡青牛先替常遇春做了診治,而後又替張無忌針灸。待他以銀針刺張無忌足少陽和帶脈間的‘五樞穴’時,張無忌忽然想起之前義父講解脈象穴道時曾提到一事,好奇問道:“人身上這個帶脈,可算是最為古怪的了。胡先生,這帶脈似乎可有可無,為何還會長出?”

胡青牛只當他如昨日一般随口詢問轉移注意力,便解釋道:“帶脈比較奇妙,那是不錯的,但豈可說它無用?世上庸醫不明其中精奧,針藥往往誤用。我著用一部《帶脈論》,你拿去一觀便知。”說着下地走入內室,取了一部薄薄的黃紙手抄本出來交給他。

張無忌翻開第一頁來,只見上面寫道:“十二經和奇經七脈,皆上下周流。惟帶脈起小腹之間,季脅之下,環身一周,洛腰而過,如束帶之狀。沖、任、督三脈,同起而異行,一源而三歧,皆洛帶脈……”跟着評述古來醫書中的錯誤之處,《十四經發揮》一書中說帶脈只四穴,《針灸大成》一書中說帶脈凡六穴,其實共有十穴,其中兩穴忽隐忽現,若有若無,最為難辨。張無忌一路翻閱下去,雖然不明其中奧義,卻也知此書見識不凡,于是就他指摘前人的錯誤之處,提出來請教。

詫異于這孩子對醫學的敏感度,胡青牛倒是頗為歡喜,隐隐竟動了收徒的念頭。一路用針,一路解釋,待替他将帶脈上的十個穴道都刺過了金針,才說道:“我另有一部《子午針灸經》尤是我心血所寄。”言罷從內室取了一部厚達十二卷的手書醫經出來。他畢生自負,人人都贊他醫術了得,他卻更樂于鑽研前人所未成,開創出屬于自己的醫學流派,這會兒惜才之心一起,便忍不住拿出自己的得意之作給他觀賞。

張無忌不知他心中想法,接過那套醫經後便翻閱起來。胡青牛這套醫經寫的十分用心,只見每一頁上都是密密麻麻的寫滿了蠅頭小楷,諸如穴道部位,藥材份量,下針的時刻深淺等等,無不詳為注明。其詳細程度,便是張無忌之前絲毫不曾涉獵醫學,也覺獲益匪淺。他甚至還看到了常遇春所中的“截心掌”,想到之前胡青牛為常遇春醫治時的手法,兩廂印照,不禁大感精妙。待翻到其中一頁之時,撚着書頁的手指忽然頓了頓,視線落在“離魂征”三個字上,輕輕“咦”了一聲。

那離魂征屬于祝由科,胡青牛在醫書中提到,患有離魂征的人,時常會表現出兩種性格和态度,大半會有與另一種性格截然相反的表現。古時許多書籍将之歸類為“癔症”,胡青牛認為這個說法并不準确。“癔症”的說法較為籠統,有着各種各樣的不同的表現形式。而患有所謂的“離魂征”的人,僅僅表現為兩種性格以上的轉換,每種性格都是完整的,有自己的記憶、行為、偏好,而且時常并不知道另一種性格的存在,也不具有相關聯的記憶。

這讓張無忌想起了青書師兄。他大半時間都表現得很陽光爽朗,懂許多稀奇古怪的東西,有時候則會突然性格大變,毒舌,說話辛辣,卻舉止優雅,風度翩翩。他曾經在交談中發現前者并不知道後者的存在,甚至常常表現出對自己曾做過的事情完全不知情的态度……

難道青書師兄便是患了這種離魂征?

他接着往下看過去,可惜胡青牛對這種病症提的也不多,雖然描述了患者的表現,治法卻說得極為簡略,除了所謂安心凝神之類的治療外,只有簡略的針灸與不成藥方的幾味藥。須知中國醫道,變化多端,并無定規,同一病症,醫者常視寒暑、晝夜、剝複、盈虛、終始、動靜、男女、大小、內外……諸般牽連而定醫療之法,變化往往存乎一心,少有定規,良醫與庸醫從這一點上高下立判。這其間的奧妙,張無忌自是全然不懂,只是囫囵吞棗看了看治療之法,暗暗下定決心回去後一定要替青書師兄治好此病症。

只是醫經中所述還有許多不懂,當下張無忌将書合起來,恭恭敬敬放在桌上,向胡青牛讨教起來。他不便将宋青書的名字說出,便只是含糊的詢問相關病症的事情,胡青牛有意相授,兩人一問一答,倒是頗為和諧。

張無忌原本想要先學會治療之法,而後如有機會回到武當就親自為師兄治療,若不能回去,也可以讓娘将治療方法帶回去。誰知就在他學了第二天的時候,一個意料之外的訪客忽然闖進蝴蝶谷,赫然便是他之前心心念念惦記着的宋青書!

作者有話要說: 終于把宋青書的身體弄進蝴蝶谷了!摔!原以為兩章能完的情節寫了這麽長,說好的培養感情和推倒呢?快點互有好感然後糾結(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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