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白衣歌者
融天嶺的一處茶棚裏,一個慈眉善目的胖和尚正在與一個年輕人說着什麽。那年輕人生得龍章鳳姿,他手中捏着一封信,深邃的雙眼緊緊盯着遠處的關隘,似乎是在等什麽人。
“阿彌陀佛,柳施主枉稱‘無雙妙手’,這一來一回的功夫,足足讓老衲等到了落日。”
“哦?”李倓勾了下嘴角,捧起面前早已涼透的茶水淺淺啄了口。茶水澀口,李倓皺了下眉,又将茶水放回了桌上。
李倓來到融天嶺已經三日,這三日他都會坐在這個有些荒涼的茶棚裏望着遠處的關隘,等着一個人。
三日前,有李倓安插在南诏的探子傳話,成都往融天嶺去的官道上出現了一行西域人,南诏王暗中派人先去迎了那隊人馬。南诏王的舉動,引起了李倓的注意。
撇下了李唐皇子暗中與西域人相見,南诏王的算盤打得倒是精妙。
太陽完全落了下去,幾顆璀璨星辰散落在漆黑的天幕上,今夜無月。
柳公子這時回來了。
李倓親自給柳公子斟了一杯茶遞給風塵仆仆的人。柳公子倒是随性,接過茶仰頭就灌,等喝完了,柳公子不忘咂嘴:“這窮地方連茶都沒個味!”
李倓微微笑了笑,将一直捏在手裏的信塞入了袖中,一邊問柳公子:“查得怎麽樣?”
柳公子露出了個不明意味的笑容,故作神秘地說:“那波人從長安來。”
“長安?”李倓深邃的眼裏劃過一絲了然,他猜得沒錯,那波人與最近玄宗新封的那個将軍大有關聯。
柳公子察覺到李倓早已心知肚明,不再賣弄關子,直截了當地對李倓道:“他們七日前從長安出發,為首的男人查不到底細,長得倒俊俏,穿着一身白衣,渾身卻散發着殺意。”
柳公子說完,茶棚裏便再沒了聲響。陳和尚早已入定去與佛祖論禪,李倓不動聲色地看着遠處亮起燈火的關隘,微微蹙眉。李倓在腦中尋找着柳公子口中那個人的名字,卻怎麽也想不起來。
傍晚,融天嶺有些寒冷。
李倓站起身,讓柳公子叫醒了陳和尚,帶着兩人往南诏王替他們安排好的行宮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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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公子不知李倓打的什麽注意。三日前,李倓讓柳公子去查那波人的底細,現在查到了,李倓并未采取任何行動。怨氣最大的不是柳公子,而是陳和尚。
一進廂房,陳和尚就開始背着李倓,與柳公子數落起了自家主子。
“小王爺也不知在想什麽,老衲陪他每日從日升坐到日落,喝着那澀口的涼茶,佛心都快晾沒了。今日倒好,你回來了,他什麽也不做也回來了。”陳和尚氣不打一處來,抱怨完了,倒頭就睡。柳公子還未接話,就聽得陳和尚鼾聲乍起,柳公子搖頭退出了屋子。
一聲低不可聞的拂風之聲傳入柳公子耳中,柳公子重新推開陳和尚的屋門,快步追到窗邊,零星的星光下,李倓踏枝而行,他的手中,握着一柄淩雲墨龍劍。
“啧,越來越有趣了。”柳公子沒有去追李倓,他關上窗,看了眼酣睡的陳和尚,輕輕退出了屋子。
不遠處,有個冷酷的白發蒙面男人正從李倓的屋裏走出來。
燈火通明的關隘,守夜的士兵們絲毫不敢大意,小心翼翼地檢視着過路的旅人。
李倓隐在關隘不遠處一座山腳下,按着白日裏記憶的路線,幾個起落越過了那道關隘,出了融天嶺,來到離融天嶺入口不遠處的成都的一處客棧。
三日前,李倓曾路過這個客棧。那時這個客棧鮮有人來往,今日人來客往,仔細聽來,此起彼伏的喧嚣聲中,夾着一個哼着調子的清冽男音。
李倓識得這曲,安祿山曾在玄宗生辰時為取悅玄宗哼過此曲,李倓依稀記得,這曲名叫《與歌者》。
将淩雲墨龍劍系在腰間,李倓沿着客棧前的小徑,走進了這間客棧。
李倓剛進入客棧,所有的喧鬧聲戛然而止。唯有那哼曲的清冽男音未停下,少了多餘的聲音,那曲調聽來更為清楚。李倓順着男音尋找,終于在客棧的角落裏找到了那個唱歌的人。
那人一身白衣,發色也是純白,容顏極其俊美,眼神冷酷,确如柳公子所說周身散布着殺意。微微擡眼,那人止住了歌聲,點着身邊的空位,邀請李倓:“久見了,建寧王。”
李倓不知他這一聲“久見了”是指何時,是七年前,還是如今?
客棧裏的其餘人已經退去,空曠的客棧裏,只剩下李倓和這個白衣歌者。
“你在等我。”李倓坐在男人指着的位置上,将淩雲墨龍劍放在桌上,順手接過了男人遞來的酒。
男人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點頭道:“王爺手下的人跟了我們三天,在下想今晚王爺就會有答案。”
李倓挑眉,面前這個男人雖然面無表情,但看得倒是通透。
“你是安祿山的人?”李倓明知故問。
“是,在下令狐傷。”
李倓仿佛回到了七年前,那個血腥彌漫的修羅場。令狐傷一身白衣,恍若谪仙,只一劍便斬殺了九名頂尖殺手。令狐傷對李倓說:“你,不該用劍。”
七年裏,李倓從未用過劍。手摩挲着桌上自己的佩劍,李倓自嘲地笑了起來:“我從未用過劍。”
“或許王爺該說,你從未在自己是‘李倓’時用過劍。”令狐傷接下了李倓的話,他的眼裏,劃過一絲狠絕。
李倓收起笑,眼神逐漸變得淩厲。令狐傷話中有話,提起了李倓一直隐藏的謀劃。
這個人十分的危險。李倓對自己說。
令狐傷将李倓的神色收入眼中,右手挑起被他放在一旁的一根食箸,敲擊着面前的桌面,再次哼起了調子。這次,令狐傷哼的不再是胡曲,而是現下已很少傳唱的《高山流水》。
曲裏的意思李倓心知肚明,令狐傷的諷刺如他人一樣銳利冷酷。
李倓淡淡笑了起來,拿起桌上的佩劍,對還在哼着曲的人道:“後會有期。”
“鈞天君,希望我不會打擾你的雅興。”令狐傷閉上眼,繼續哼曲。
李倓勾起嘴角,回道:“彼此彼此。”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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