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長安再見

天寶十二年,長安。

長安仍是一派歌舞升平。夜幕下的朱雀大街上,一輛馬車駛過熙熙攘攘的人群,往大明宮行去。

李倓坐在馬車內閉目養神,從南诏回來已過了三年,三年裏李倓收斂鋒芒,繼續做衆人眼中低調的建寧王。

李倓剛入朱雀門,有一隊士兵攔下馬車。李倓挑開車簾,對那隊士兵溫聲道:“是我,建寧王。”

攔下車辇的禁軍見是李倓,連忙谄笑着向李倓行禮:“卑職失禮!”

“你們也是秉公辦事,何來失禮?起來吧,今夜皇城來來往往的人較多,諸位辛苦。本王也是,到了此處合該自己走下車。”李倓讓跪在地上的禁軍們起身,自己走下了馬車,沖為首的禁軍微微颔首。

聽得李倓如此說,禁軍們心中暗暗稱贊這位為人和善的建寧王。只可惜了,李倓是當今太子的第三子又是庶出,如若是嫡子出身,這位建寧王将來或許會是令人敬仰的帝王。

吩咐車夫将車辇駛回,李倓越過禁軍,獨自往巍峨的皇城內走去,剛過朱雀門,有一高鼻深目,虎背熊腰的胡人立在城門下,見李倓走來,那胡人對李倓笑了笑,立刻迎上李倓。

李倓收起眼裏溫潤笑意,還未等那人走近身前,李倓便向那人抱拳作禮:“小王恭喜安大人。”

安祿山微微有些詫異,他來到李倓面前亦是對面前的人行了個大禮,不解地問:“殿下這聲‘恭喜’,卑職不解啊。”

李倓眼神暗了暗,将視線定在了安祿山身後一白衣俊美男子身上。李倓托起安祿山抱拳的手,指着安祿山身後的令狐傷道:“陛下今日犒賞諸将,這頭一功不該是令狐大人?”

安祿山忙笑道:“陛下擡愛,卑職惶恐。”

“安将軍何必自謙?”李倓明白安祿山為何會故意留在此處等他,估摸再不讓安祿山先行大明宮,玄宗怕是要親自差人來傳喚,李倓不再與安祿山多言,對安祿山道:“安大人若有急事,不必在意小王,讓令狐将軍留下陪小王即可。”

安祿山亦是聰明人,李倓話說到這份上,安祿山向李倓行了個禮,與幾位近臣先行去往大明宮。

令狐傷向李倓點了下頭,與李倓肩并肩地走着,漸漸地,兩人避開了燈火通明的大道,岔入了一條逼仄小徑。此時正值春日,春風吹過湖面扶面而來,花香撲鼻,猶如三年前蝴蝶泉邊那個夜晚,只可惜,現下少了一壇好酒。

走在小徑上的兩人皆保持沉默,靜谧的夜色中,只傳來不緊不慢的腳步聲。在走至湖上曲亭時,李倓當先開口,打破了這微妙的靜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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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倓忽地笑了起來,他對令狐傷道:“令狐兄是否覺得在下不可信?”李倓換了對令狐傷的稱呼,這稱呼聽在令狐傷耳中,在令狐傷心裏激起了一絲訝然。

令狐傷臉上沒有笑意,他看着投映在湖面上的月盤,回道:“在下有些後悔,三年前在南诏皇宮是不是不該救你。”

“那十年前在龍門荒漠呢?”李倓将目光定在令狐傷的臉上,月光下的男人愈發俊美,身為李唐皇子,李倓見過各色各樣的人,唯獨冷絕如令狐傷這樣的人他沒見過。十年前第一眼見到他,李倓就記住了令狐傷,少年時的他每每回想起那日修羅場上走來的令狐傷天真的以為那是親姊李沁以命求來保護自己的谪仙,成年後李倓雖知道令狐傷的出現不過是一場設計好的局,但他的心裏仍不願與令狐傷坦然相對,一旦坦然,心底的那一絲期冀怕會徹底粉碎。李倓不由得撫上了腰側的淩雲墨龍劍,呼吸都變得緊張,他在等着令狐傷的答案。

令狐傷轉過頭,将目光與李倓對視,令狐傷的眼神裏多了一絲輕蔑的神采,他反問李倓:“建寧王早已有答案,何必再來問我?在下倒是想要問一問殿下,您所求到底為何?”

“是安祿山問,還是你問?”

令狐傷嘆了口氣,似乎早猜到了李倓這一問,他道:“殿下慧眼如炬,在下替義兄問。”頓了下,令狐傷将定在李倓臉上的目光收回,接着道:“在下亦想弄清楚殿下究竟做何打算。”

“哈!”令狐傷話音剛落,李倓便笑出了聲。從南诏回來的三年裏,李倓從未見過令狐傷,有伊瑪目與無名替他傳話,李倓隐在背後,做一個忠心于李唐的閑散王爺。此次是李倓從南诏回來後第一次與令狐傷相見,令狐傷的直接,讓李倓有些悵然。

李倓沉下了臉,從腰間拔出淩雲墨龍劍架在了令狐傷的脖子上,李倓冷笑道:“令狐大人戍守邊疆三年屢立戰功,又有安将軍提拔,得陛下親睐,一路平步青雲。然而,令狐大人暗中卻培育狼牙軍,又為狼牙軍中逐日長老,卻又為何?”

劍架在脖子上有些涼,令狐傷神色自若,面對李倓的逼問,令狐傷嘴角泛起了一抹笑意。令狐傷伸手握住了李倓執劍的右手,掌中聚力,帶着李倓将劍又抵近了自己脖頸一分。

令狐傷毫不畏懼李倓的威脅,月色下,令狐傷往李倓面前邁了一步,對李倓道:“十年前是我挑起了神策之亂,致你親姊亡故,個中原因你早已明了。在下不過是替義兄鋪平一條帝王之路,與你所求背道而馳,你卻偏偏與我相交。三年前在南诏你本有機會向陛下揭穿義兄陰謀,你反而選擇與義兄相謀棄閣羅鳳于不顧。建寧王,你真讓人看不懂。”

令狐傷的脖頸已被劍刃劃破,鮮血流過劍刃,滴落在地。李倓蹙眉,令狐傷眼裏的惋惜與愕然全數落在李倓心裏。松開握劍的手,李倓伸手替令狐傷捂住了傷口。

李倓的舉動讓令狐傷更加不解,他原以為李倓會一劍了結自己的性命,沒想到李倓只是收劍回鞘,并替他止住了血。

月光下的青年卸去了一身防備,顯得疲憊不堪,二十多歲的人眼裏充滿了無奈與滄桑,令狐傷閉上眼,不願再與李倓對視。對方的眼裏,藏着一簇可怕的火焰,令狐傷感覺到那是李倓對他才會有的神采。

那一劍劃的并不深,不一會令狐傷的血就止住。夜色杳杳,李倓獨自起身走出了曲亭,獨留亭中失神的令狐傷。

李倓走時對令狐傷道:“令狐大人,本王不曾想對你拔劍。然而劍已出鞘,本王怕是收不回了。”

“收不回了?”令狐傷望着李倓傲岸的背影,手摸上了纏在腰間的短劍上。

令狐傷何曾會收回指向李倓的劍呢?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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