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皇宮的仰花宮，該抓的名醫，都抓來了，該紮的針，也紮過了，該喝的藥，硬是灌了進去。只是公主，她依舊沒有醒來。

城主歐陽飛鷹很生氣，除了心疼女兒之外，更加對那個歹人恨之入骨，他如此明目張膽地和自己作對，怕是來者不善。

梨花小築內，易山已經找來花匠，将院中重新打理過一番，那副美麗的景致得以重現。

“爺，有人要見您！”

賽華佗的名氣，在四方城內可是越來越有名了。即使面對每天絡繹不絕求醫的人，歐陽明日還是會抽出空來，偶爾彈個琴，寫個字，當作是寧靜時的休憩。

聽易山說有人相見，恐怕又是什麽疑難雜症。

他此刻的心情，全都撲在了那副字兒上：

明月一壺酒，清風萬卷書。

歐陽明日一心閑雲野鶴的自在，怕是被人打擾了。

“可是爺，那個人說她是玉竹夫人，爺也要拒之門外嗎？”

明日坐在桌前，放下手中的筆，本想推着輪椅出去見那人。可是又覺得自己太過刻意，便吩咐易山将人帶到正廳，然後沏一壺好茶。

“玉竹夫人到此，所為何事？”

玉竹夫人打從進屋，便對輪椅上的男子十分在意，完全沒有聽進對方的話。

“夫人，夫人……”

那稱呼，聽得易山都覺得別扭。

“啊，呃，真是對不起，我一時失禮了，請見諒！總覺得我與公子，好像在哪裏見過，是我唐突了！今日來找公子，只是想請公子出手救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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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竹夫人的來意，打從她一進屋，明日便猜到了。

歐陽飛鷹終究還是顧及自己的面子，讓玉竹夫人出面，就算她不哭，不苦苦哀求，只要她開口，明日是不可能拒絕的。

可憐天下父母心，她擔心盈盈的生死，不知道還記不記得他這個殘廢兒子，想到此，明日的心裏，竟有一絲酸楚，“夫人愛女之心，情深至切，令賽華佗十分敬慕……”

“公子，不知為何，總覺得我與你似乎有些親近，不知公子尊姓大名？家居何處？”

被問到自己的身世，現在卻不是坦承的時候，明日只能向玉竹夫人撒了謊。

玉竹夫人要走了，明日又不好相送，怕自己流露太多的情緒，惹對方生疑，只好吩咐易山一路跟随，好生照應。

進了皇宮，難保不會遇見歐陽飛鷹，如今的他，是否還會嫌棄這個殘廢兒子。

推着輪椅拐進了回廊，院中，阿寶正坐在地上，拿石頭砸核桃吃。

“阿寶……”

嘭！

可惜沒有錘子，用石頭砸，難保石頭不會裂開。

知道師兄來了，給他一顆砸開的核桃，他卻沒有興趣。

“阿寶，你從來沒有都問過你的身世，難道你一點都不想知道嗎？”

師兄又開始犯病了，總愛揪着那些郁悶的事情刺激自己。

“阿寶，你可曾想過如果有一天，你見到自己的親身父母，你會恨他們嗎？”

“不恨！”

嘭！

這個核桃很硬，砸下去居然沒有裂開。

“阿寶，你一點都不恨他們嗎？你為何如此看得開？”

我揉了揉眼睛，“因為不愛，所以不恨！”

師兄真是沒完了，他繼續揪着身世問題不放，“阿寶，難道你從來沒有渴望過親人的疼愛嗎？”

嘭！

那個核桃還是沒有砸開，我便放棄了。

“師兄，我這麽和你說吧，就像我喜歡吃核桃，可是要吃它，卻很費勁，而這個核桃，我已經砸了兩次還是沒有砸開，那我就沒有吃它的必要了！其實這個世上好吃的東西很多，除了核桃還有豆腐花，為了吃一個很難吃到嘴的核桃，還很有可能會砸傷我的手指，你覺得有那個必要嗎？所以呢，我不喜歡在一棵樹上吊死，也不喜歡強求，吃不了核桃，我想我會換別的口味！師兄，你這麽聰明，一定明白我的意思吧？”

“阿寶的意思，師兄明白，只不過有些事情，不是說放棄就能放棄的……你還年幼，尚不知天高地厚，人情冷暖，等到你哪天長大了，或許也會斤斤計較的……”

說了半天，我等于白說，明日依舊死腦筋，懶得理他。

“既然阿寶如此喜歡吃核桃，做師兄的豈有袖手旁觀的道理？”

嘭！

金線從我眼裏飛出去，砸在核桃上，頓時裂成兩半。

沒想到師兄寸手不離的金線，除了把脈，打人，将我吊在房梁上，竟然還可以砸核桃。

我的心豁然開朗，匆匆跑進房裏，從床底下的食盒裏捧了一手的核桃在師兄面前，“師兄，這些你也不會袖手旁觀的吧？”

這一次，他竟然又不肯了，搖着頭，對我十分失望的表情。

給了我希望，又讓我失望，歐明明日果然缺德。

第二天天剛亮，師兄帶着易山去了皇宮。臨走時，警告我不許跟着他，呆在家裏，哪兒也不許去，吃的，喝的，他已經讓易山準備好了，而且還擺了奇門陣法，我是無論如何也溜不出去的。

吱！

吱吱！

我仰起頭，望見樹上有一只金色的絲雀，像極了前些日子見到的喵喵，金色的爪子，在枝頭上竄來竄去。

我對它擺了擺手，叫它飛過來。

金絲雀嗖的一下，拍着翅膀飛到了窗口，我給它拿了一點瓜子米兒。

哎！

“阿寶，你再這麽唉聲嘆氣下去，大哥哥的心都快碎了！”

一眨眼的功夫，弄月從屋外飛了進來，落在我的窗前，卻沒有瞧見一個女子在他身邊。

“星兒呢？”

弄月靠在窗前，從我手裏抓起幾粒瓜子米兒，而喵喵則飛上到了他的肩上。

他握着扇柄，故意壞笑地說道，“阿寶，你可真沒良心，大哥哥難得來看你，你卻一點都不把我放在眼裏，在我面前提及別的女人，你是存心要氣走我嗎？”

“大哥哥，真的是來看阿寶嗎？”

他卻又搖了搖頭，一邊搖着折扇，一邊逗着肩上的金絲雀，“其實是喵喵想你了，自從那日你走後，它可是茶不思飯不香，日漸消瘦，我這個主人實在是看不下去了，便帶着它出來找你了！”

弄月沒有一句真話，我也懶得揭穿，“原來是喵喵想我了，過來，我抱抱，喵喵是不是真的想我了，阿寶也想你了，來，親親嘛！”

喵喵真不安份，老是在弄月的肩上竄來竄去的，好不容易拿瓜子米兒哄住了它，拽着它的翅膀讓它老實了，我這才親了一嘴的鳥毛。

“阿寶，那如果大哥哥當真也很挂念你，你是否也會親親呢？”

擡頭看着弄月，雖然我從他的眼裏看到了玩笑，還有挑釁，但還是莫名其妙地點了點頭。

“阿寶，這個玩笑還真是不怎麽好笑啊！”

他咳了一聲，望望四周，我知道是玩笑，只是佩服他有臉說出來。

我問他，要不要喝茶？

他卻問我，要不要和他一起出去？

“算了，師兄不讓我出去！”

“阿寶當真不想出去嗎？今兒個四方城甚是熱鬧的很，而且我聽說西樓新開了一家館子，做的一手北方菜！大哥哥還想帶阿寶去嘗嘗呢，既然阿寶這麽怕賽華佗，那只有大哥哥一人去了啊，哎，聽說那家館子的北方菜，口味極妙，很多人吃過之後是贊不絕口……”

不是怕師兄的閉門思過，而是最近幾日因為牙痛，忌口數日，吃得過份清淡，弄月存心引誘我，我也只好豁出去了，“可是，我沒有辦法出去啊，師兄擺了奇門陣法，把我困在了梨花小築……”

弄月卻說小事一樁，他既有法子進得來，自有法子帶我出去。

我對奇門八陣的事情，向來沒什麽研究，只是坐在屋裏等着。弄月站在院裏瞧了半天，似乎已瞧出了端倪。

“朱雀移青龍，巽位改離位，乙木變癸水……好一個奇門八陣，好一個賽華佗，真乃奇才，弄月日後定要會會此人！”

随後，弄月便讓我緊緊地抓着他，然後帶着喵喵一起從那個陣法裏跑了出來。

“阿寶，你的眼睛……我一直很好奇你的右眼，為何要蒙着紗布？是否眼上有傷不成？還是有何眼疾？”

我們從梨花小築的房上跳了下來，弄月很在意我的右眼，在他伸手想要揭掉那層紗布時，我下意識地往後遠遠地退了一步。

“我不看就是了！你躲什麽躲啊？你快過來啊，快點過來啊！”

“對了，你的右眼是不是有什麽奇特之處？”

他領着我在街上轉悠，卻對我的眼睛十分在意。

“混血罷了，說了你們也不懂！”

“何謂混血？”

那邊的天橋下，擠滿了人，似乎很熱鬧。

我無心熱鬧，只是拉着弄月在四方城兜兜轉轉，卻始終沒有找到弄月說的那家新開的館子。

“大哥哥，那家新開的館子在哪兒呢？”

弄月不知在想什麽，心不在焉的。

“喂……大哥哥……弄月公子……醒醒……想什麽呢？魂不守舍的！”

弄月從恍惚中清醒過來，見我拉着他在城裏瞎轉悠，便開始揶揄我，“阿寶，大哥哥剛剛是在想你！”

狠狠地白了他一眼，又開我玩笑，真是毛病。

他自知理虧，連連賠笑道歉，“阿寶，大哥哥不和你鬧了，哎，對了，你怎麽老是帶着大哥哥原地打轉啊？你該不會是轉暈大哥哥，然後心存歹意吧……”

我仰起頭，望天數秒，然後落下，平淡地指着他的鼻子說道，“我在梨花小築閉門思過，是你不請自入；我說不出去的，你卻非拿着美味把我騙出去，我迷路的時候，你卻不知道在胡思亂想什麽，現在你卻賴我有什麽歹意……弄月公子，我看心存歹意的是你吧？你不像是喜歡找麻煩的人，明知道我師兄是那個不好惹的賽華佗，還費盡心思的把我弄出來，究竟所謂何意？”

弄月搖着折扇，白色的衣衫微微吹動，他聽我如此問他，只是淡淡一笑，然後握着扇柄敲了我的腦袋一下，“當然是為了你！”

“我知你好食美味，偏偏近日因牙痛被忌口，而賽華佗看你看得緊，在你牙痛痊愈之前，除了他交待的清湯淡粥，将你愛的所有美味全部都禁了！吃不到美味的你，還得忍着牙痛，想必日子甚是痛苦，你看看，不過數日沒見，你都清瘦了，大哥哥心疼不已，你可知道……”

那天，雨後的微風，淡淡地吹拂着弄月白色的衣衫。

他，沖着我，也是淡淡一笑。

笑着說他十分記挂他，可是眼裏，我卻看不透那份關心。

“阿寶，發什麽呆呢？大哥哥帶你去吃美味，你可要跟緊了，要是走丢了，大哥哥可不管你啊！”

我跟在他的身後，拉着他的衣角。

弄月走在前頭，不時地回過頭笑着我很孩子氣。

我們往天橋的方向走去，卻被原本擠在那裏看熱鬧的人群給擠散了。

“你們快看這個女子，已經跪在這裏半天了，真是可憐啊！”

“是啊，是啊，老汪頭兒啊，你既然這麽好心，不如幫幫她好了！”

“那怎麽行啊，我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啊，要是我把銀子都給了她，哪我家的那個母老虎還不得扒了我的皮啊？老張頭，你竟然這麽熱心，不如你幫也一把好了？”

“我，我我，我不行啊，囊中羞澀啊！”

一個穿着麻衣的女子，帶着孝，頭插着稻草，滿臉凄楚的可憐樣。

我想，我大概知道這裏發生了什麽事。

弄月拿着扇子敲了敲我的手臂，問我，“阿寶，你可知發生何事？”

我指了指地上的那張鋪開的血書，看那紅色，紅如朱紗，念道，“小君只舉部病已料親，女葬子文西重城親來子……”

師兄嫌我古怪，想想也是，一直都沒有從右向左看字的習慣，也因此被弄月的折扇又敲了一下。

“阿寶，你瞎念什麽呢，識不識字啊？來，讓我看看……小女子随老父親來四方城尋親，不料親人卻早已離開四方城，老父親病重，所有盤纏用盡，老父卻撒手西去，小女子舉目無親，身無分文，只能賣身葬父，如有仁人君子慷慨解囊，安葬老父，小女子願終身為奴，以為報答……”

“阿寶，賣身葬父，孝心感人吶！”

我蹲了下來，仔細看了看那賣身葬父的血書，沒有一絲動容之心。

“姑娘，你擡起頭來我看看！”

披麻戴孝的女人，慢慢地擡起了頭，眉目如畫，皮膚白淨，算得上是美人。

“你賣自己，賣多少錢？”

“公子如果慷慨解囊，五十公便夠了！”

我從地上站起來，蹲的腳有點麻，拉了拉弄月的衣袖，“大哥哥，我們走吧！”

“阿寶不想管這閑事嗎？”

我搖了搖頭，“不管，一來我沒有那個閑錢養閑人，二來，我最近剛剛反省過，以後再也不會多管閑事了，我們還是走吧！”

“這做好事，怎麽會落得不好的下場呢？阿寶倘真能忍下心，不管這個女子的死活嗎？”

“弄月，如果你看不下去，那你買了她就是，我想五十兩對你而言應該算不了什麽，而且你們春花得意宮，也不會嫌棄多一張吃飯的嘴！所以，請不要站着說話不嫌腰疼，覺得我沒安好心，那你自己怎麽不安好心呢，你不嫌女人麻煩，而我卻嫌是非多，我沒有興趣，也不想插手這件事情……”

“阿寶好冷血啊，大哥哥可是被你給吓到了呢！”

随他怎麽說，至少我還沒有蠢到給自己添麻煩，尤其那還是個漂亮的女人。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