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中

淩濤張開嘴,卻喊不出來,嗓子像是被人卡住了。

那女人不見了。

就在他眨眼的一瞬間。

身旁傳來張悅平靜的呼吸聲。

淩濤覺得自己的心髒似乎終於恢複了跳動。

窗簾是拉著的,晨曦透過縫隙微微地照進來,一切都是那麽安靜,那麽自然,一個美麗的清晨,好像從來就沒有過什麽滿臉是血的女人出現過。

自己究竟是不是做夢?

他本想叫醒張悅問問她有沒有看到什麽,但張悅已經自己醒了過來,揉著惺忪的眼睛說,“你又做噩夢了?”

淩濤不說話,抓起手邊的煙一根接一根地抽。

下午淩濤陪著張悅去滑雪,他本來不想去的,但一想能離開鬧鬼的房子也好。

現在他已經分不清到底是自己幻覺見到了那個夢裏的女鬼,還是女鬼真的從夢裏追來了久世家的房子裏。

回到久世家的時候已經是傍晚五點多了。

淩濤累得躺倒在床上,這房間雖然是和式的,但卻有張舒服的大床。

張悅臉上帶著微笑看著下午兩人剛到滑雪場時拍的照片,突然她臉上的笑容消失了。

她把淩濤拉起來,把相機湊到他眼前,聲音有些幹澀地說,“你看……這是什麽?”

淩濤懶洋洋地瞟了一眼,但就這一眼,已經足夠讓他驚呆了。

這張照是他們請別人替他們按的快門,畫面中淩濤摟著張悅的腰,張悅的手圈著他的肩膀。

但,淩濤的肩膀上卻還有一只手。

一只青白的、死人一般的手,最刺目的是,手臂上青黑色的,蛇一樣的刺青。

淩濤一把搶過相機,一張張從頭翻看起來,他發現每張照片都有些奇怪。

因為總有同一個人出現在照片的畫面上。

雖然不明顯,但仔細看的話還是會發現這個違和感十足的人,大冬天的,一個身穿單薄白衣、低著頭的長發女人。

不,雖然這個人留著長頭發,但淩濤幾乎可以斷定他是男人。

是蘇鏡。

他從白衣裏隐約露出來的皮膚是死人一樣的青白,上面還有青黑色的圖案。

刺青。

刺青。

他的頭始終沒有擡起,但淩濤知道他的眼是漆黑的一片,像夜一樣黑,像海一樣深,像……

像黃泉的入口一樣沒有回頭的路。

張悅也發現了不對勁,她開口,聲音有些發抖,“阿濤……這照片……”

“我……”淩濤話未出口,突然身邊傳來“刷”的聲響,兩個人被吓了一跳,淩濤手一松,相機掉在了地上。

他轉過頭去看著拉開門的人。

一個身穿白色和服的漂亮男人。

白淨的臉龐,像是會說話的美麗杏眼,紅潤的嘴唇擒著魔力的笑容──

蘇鏡!

淩濤的心又懸到了嗓子眼。

蘇鏡神情有些奇怪地看著他們,開口說,“怎麽了?我只是想告訴你們該吃晚飯了。”

有些生硬的中文。

是久世零。

淩濤這才反應過來,他的頭發沒有蘇鏡那麽長。

原來今天久世零沒有戴那副金絲邊的眼鏡,那張臉看來,整個人看來就跟蘇鏡複活了站在他跟前沒什麽兩樣。

“看到我也不用反應這麽大吧……”久世零走了進來,順手拾起了掉落在地上的相機,看了看兩人照片,嘴角滑過一絲微笑,說,“玩得還開心嗎?”

淩濤“恩”了一聲,突然像是想到什麽,抓住久世零的手,指著照片中的蘇鏡說,“你看這個人──恩?”

照片中哪裏有什麽穿白衣服的刺青男人?

淩濤吃了一驚,抓過相機,一張張快速地翻閱起來,沒有,都沒有。

連肩膀上那只死人般的手也已消失不見了。

見鬼了。

真的是見了鬼了。

“怎麽了?”久世零還是不明就裏。

淩濤拉過張悅,指著顯示屏說,“你也看見的是不是?”

張悅點了點頭,但随即又對十分正常的照片無可奈何,只是小聲說,“剛才……真的是……不知道,我不知道……”

淩濤嘆了口氣,把相機丢在床上,随即把照片的事和久世零大致說了。

久世零皺了皺眉頭,“你是說……鏡在搞鬼?”

久世零的臉色很不好看,淩濤知道他十分袒護弟弟,於是只能改口說,“我只是……只是覺得看起來像,也許是我看錯了。”

他也無從考證那究竟是不是蘇鏡,雖然張悅剛才也看見了,但張悅不認識蘇鏡,淩濤此行也只是告訴她蘇鏡是他的一個朋友。

誰會蠢到和現任情人聊前任床伴的?

久世零的神色稍微和緩了些,環抱著雙臂說,“也許這就是傳說中的雪女?”

“雪女?”淩濤重複了一遍,他聽過此類的傳說,“是說那種長得很美的女妖怪?會把喜歡的男人帶到山裏冰起來?”

久世零點點頭,忽然笑起來,“也許那位雪女喜歡上了你。”

淩濤愣在原地,久世零笑起來很美,雖然這幾天來他時常微笑的,但還是頭一次見到這種開心的笑容,用妩媚來形容這個笑容也不為過,很美,和蘇鏡一樣美。

久世零繼續微笑著說,“走吧,晚飯已經準備好了。”

他說著轉過身去開門,笑容就在轉過身來的一瞬間消失了,神色又變得像是冰雕一樣。深得不見底的黑眸中,看不出在想什麽。

蘇鏡的葬禮在一個陰霾的早晨開始,日本神道教的葬禮,既不是像西方由牧師主持,也不是像佛教裏由和尚主持,而是由叫神主也不知道什麽的人主持著,淩濤記不清別人到底是怎麽稱呼那個穿著古怪衣服念著悼詞也不知是咒語的男人。

久世零坐在親屬的位置,一一向來參加葬禮的人致意。

之前聽久世零提過的所謂的“親戚們“,其實也只有寥寥的七、八個人,而且多是白發蒼蒼的老頭老太。

久世零今天穿了一身黑色的和服,頭發仍然梳得一絲不茍,給人端莊高貴的感覺;他今天也沒有戴眼鏡,平時被冰冷鏡片隔斷的美貌更是展露無疑,只是讓淩濤不舒服的是,實在太像蘇鏡了……

淩濤心煩意亂地找了個位置屈膝坐下,那個戴著高帽和黑無常似的神主絮絮叨叨地開始說話,淩濤環顧一下大多穿著傳統日本和服的吊喪者,總覺得有種時空錯亂的感覺。

張悅對這種宗教的葬禮有些好奇,過程中還算專注。

淩濤就待得很不舒服了。

他面前不遠的地方就放著骨灰盒,還有像普通的葬禮一樣放著一張蘇鏡的照片。

這就是讓淩濤最不舒服的一點。

蘇鏡還是那麽美,那麽安靜,透過那張小小的四方的鏡框默默凝視著外面。

淩濤始終覺得他是在盯著自己。

怪自己沒有接受他。

怪自己在他出車禍的那一夜沒有接他打來的電話。

淩濤在酒吧狂歡的時候,蘇鏡卻滿含著不甘死了。

所以他化成厲鬼來索命了。

他一次次地出現在自己的夢裏,甚至已經追來了現實。

淩濤只覺得頭皮一陣陣發麻,事情好像真的一步步向自己不能相信的方向衍變。

葬禮結束後,淩濤總算結束了那種如坐針氈的煎熬,他已經訂好了回國的機票,隔天一早的飛機,在這裏他幾乎一分锺都待不下去。

他站起身來,活動了一下有些酸麻的腿,葬禮是在久世家大屋深處的一座庭院裏舉行,四周的陳設很有些像神社的樣子,淩濤也不願去細想這家人家為什麽在家裏安置了神社,他只想離蘇鏡的骨灰遠一點。

他朝通往自己房間的路走去,午後室內的走廊沒有開燈,有些昏暗,空氣中有股低沈壓抑的氣氛,四周好像也是灰蒙蒙的。

原本一塵不染的過道今天顯得特別陳舊、灰黑,淩濤覺得鼻腔裏開始彌漫一股黴味,腳下的地板開始發出“吱嘎吱嘎”的響聲,明明不長的一段路,卻顯得特別漫長。

淩濤似乎走了很久,眼前才出現他客房的門,他用力想打開門──

“大哥哥你要上哪去?”

背後突然響起的小孩子的聲音,仿佛很遠又仿佛就是貼著他背後說的。

淩濤怔住了,他覺得這個聲音似乎在哪裏聽過,一時間他有些不敢回頭。

“大哥哥你到哪裏去?”這次聲音是從下面傳來的。

淩濤覺得緊張得脖子發硬,他沒有低頭,只是用餘光向下瞄了一眼。

一張青白的、好看的、男孩的臉出現在他自己的身體和房門的空隙中。

“!?”

淩濤猛地退了幾步,那兩個雙胞胎裏的一個孩子!

淩濤還沒站定,那個孩子竟飛快地向自己移動了過來,青白色的臉在面前猛地放大,淩濤連忙轉過身想跑,他長這麽大從沒想到過有一天自己被一個小孩子吓得逃跑。

他也顧不得看那個小鬼有沒有追上來,只是向舉行葬禮的庭院沒命地跑過去,轉了幾個彎以後眼前的景象豁然開朗起來,是那個庭院。

但人呢?

原本坐滿人的院子裏現在一個人都沒有,只有皚皚的白雪厚厚地鋪在地上。

天是黑色的,但四周卻都很亮,鵝毛般的大雪輕柔地落在身上,不冷。

淩濤呆住了,一時分不清自己是在現實還是噩夢。

猛地他看到離自己大約二十米開外的雪地裏似乎站著幾個人,在微微地前後動著。

他懷疑是久世零他們又在舉辦什麽新的儀式,於是連忙向人影趕去,但走到這幾個人的面前他卻驚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這是幾個穿著古代祭祀服裝的人,有男有女,皮膚是死屍一樣的灰白色。

他們分成兩排站著,不斷地有節奏地緩緩鞠著躬,不知道是在歡迎什麽人的光臨。

淩濤屏住了呼吸,怕被他們發現,他仔細看過去,發現他們的雙手被大概30多公分長、幾乎有小指頭一半粗細的長針刺穿、釘在一起,灰白的手臂上以及陳舊得分辨不清本身顏色的衣服上都滿是已經變成黑色的血污;

最可怖的是,這些人的眼睛也都已經被一種奇怪的刑具刺穿,形成兩個黑黑的洞,配合上他們詭異的動作和神情,形成一幅奇詭無比的畫面。

淩濤看得頭皮發麻,直覺就想離開這裏,但腳卻如定住一般動不了,這些“人”似乎沒有傷害他的意圖,甚至感覺不到他的存在,只一味地重複著單一的鞠躬動作。

他順著這些人列開的通道向前望過去,粉雪裏看得不是很清楚,竟見到一個巨大的宮殿一般的建築在眼前出現。

隐隐約約地,他似乎感覺那屋子裏有什麽東西在吸引著他邁開步子,但眼前古怪的景象又讓他卻步。

他小心翼翼地穿過這群人向那屋子走去,但臨到那所宮殿一般大屋的階梯下他又猶豫了,古老的大門塵封著,直覺告訴他門背後有可怕的東西在等著他。

就在這個時候,他突然覺得四周的空氣仿佛一瞬間變得沈重了,視線變得有些灰蒙蒙,連吸入鼻腔的空氣都帶著一股凝重和恐怖。

淩濤覺得不對勁,轉過頭去看,而與此同時,四周不停鞠躬的哪些瞎子突然都僵住不動了,然後徒然地,他們一齊将身體轉過一個詭怪的角度,統統面朝向淩濤,齊刷刷地伸出被鋼針穿透的雙手,嘴裏“啊啊”叫著開始向他蹒跚著挪動過來。

淩濤心裏一緊,“你們要幹嗎?”明知道問了也沒有結果,他微微往後退了一步,誰知道這些瘋子究竟是人是鬼,會幹出什麽事來。他張望了下四周想找件什麽趁手的武器對付他們,但卻突然看到更駭人的一幕──

不遠處一棟房子的屋頂上,正站著個青黑色的人影,死死地盯住他──那是渾身布滿刺青的蘇鏡。

只見他擡了擡一只手臂,那群瘋子就突然發狂一般撲向淩濤,他們伸出被尖針刺穿的手掌來捉他,有的甚至張開嘴來咬他。

蘇鏡在指揮這幫妖怪攻擊自己。

淩濤本來的恐懼一瞬間都化作怒火,他忍不住對著屋頂上那個飄忽不定的人影吼道,“蘇鏡你這個瘋子,神經病,你到底搞些什麽鬼!?告訴你我明天就回國去,你是人也好是鬼也好不要來纏著──啊!我操,你們──”

淩濤胳膊上一痛,一個披頭散發的女人突然抱住他半邊身體,淩濤甩開她,轉身跑上滿是積雪的宮殿階梯,不免腳下一個踉跄,直接撞開宮殿古舊的大門,跌了進去。

淩濤見那群瘋子還在靠近,連忙爬起身來,“砰”地将厚重的大門關上。

屋子裏黑糊糊的,淩濤伸手到口袋裏翻了一陣,摸出打火機來點上火,火光剛亮,周圍忽然“倏”地一聲,亮起十來盞青色的燈。

淩濤吓了一跳,火機掉在地上,滅了。

他罵罵咧咧地把打火機拾起來,要不是蘇鏡這半個多月以來老是在他的夢裏搞鬼,他至於這麽膽小嗎。

手剛觸到打火機,淩濤呆住了,他眼前有一雙白皙的腳。

幽幽的青色燈光裏,這雙腳顯得尤為詭異。

淩濤僵住了,他猛地後退一步直起身,看清眼前的人後更是大驚失色──

一身白色和服的蘇鏡披頭散發地站在自己跟前,直勾勾地望著自己。

“你……”

他剛才明明把蘇鏡關在門外了。

但蘇鏡似乎就是這個噩夢的源頭,是這個古宅的一部分,随時都可以出現。

只是面前的蘇鏡雖然皮膚灰白,昭示著他是個死人,但生前的容貌完整地保留下來,臉上也沒有刺青。拉住自己的白皙手背和露出的一小截手臂的皮膚都光滑完美,沒有刺青。

“為什麽來這裏?你不該來。”

蘇鏡居然說話了,連日來的噩夢裏只會對自己窮追不舍或者攻擊自己的蘇鏡居然平靜地開口說話,一點沒有要襲擊他的意思。

淩濤有些莫名其妙,生硬地答道,“你……明明是你一直在追我,把我逼到這裏……”

蘇鏡微微皺了皺眉頭,“我打一開始就叫你滾的。”

淩濤回憶了一下噩夢的開端,好像是有這麽一回事,但是剛才蘇鏡分明還指揮那群僵屍妖怪攻擊他。

“回去吧,你要還想活命,就不要再往裏走了。”蘇鏡不再看他,背過身,一步步朝屋子另一頭的門走去,眼看又要消失不見。

“等一下,”淩濤這時只覺得郁結在胸中許久的怒氣都登時跑了出來,明明是蘇鏡把他搞得半死,現在又要一走了之。

他大聲叫住蘇鏡,“蘇鏡,你人都已經死了,就放過我吧,你到底要我怎麽樣?這房子是怎麽回事?那些妖魔鬼怪又是怎麽回事?刺青呢?你身上的刺青呢?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刺青……”蘇鏡喃喃著,緩緩轉過身,他盯著淩濤背後,神情突然變得有些可怕起來。

淩濤原本以為他要突然變成滿身刺青的可怕樣子接著繼續攻擊自己,但是又覺得蘇鏡的眼神有點不對,那種可怕的神情似乎是越過自己看著自己背後的什麽東西。

淩濤想看看自己背後究竟是什麽東西,能讓這個鬼屋裏最最可怕的蘇鏡都露出這種表情。

空氣似乎都凝固了起來,周遭熒藍色的光暗淡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滿是塵埃、腐敗的灰黑的視覺空間,一種強大的壓迫感從背後襲來,那是每次遇到危險時候的感覺!

面前幾步之遙的蘇鏡也跟靜止了一樣,一動不動地瞪著淩濤背後,淩濤深吸了一口氣,猛地轉過身去──

“淩濤,淩濤。”

有人在喊。

是誰?

“──!!”

淩濤猛地清醒過來,眼前是蘇鏡……不,是久世零的面龐,那個黑衣服的神主還在前面振振有辭地念著什麽東西。

自己還是坐在葬禮的現場。

“你沒事吧?”

淩濤搖搖頭,呆若木雞地望著蘇鏡的遺像,那雙空洞的大眼睛裏緩緩流出了黑色的液體。

作家的話:

沒修BUG

葬禮 風俗什麽都是自由想象的 認真就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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