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下)
5月份的時候,獨立炮兵1團按照上峰指示到陝西鹹陽駐防。
獨立團經過了轟轟烈烈的洗腦運動之後,開始了技能大練兵活動,郭笑天從內部資料得知,著名軍事理論家蔣百裏先生的《國防論》出版,蔣百裏在此書中暗示:中國練兵要以日本為假想敵。
郭笑天從這次國民革命軍的改編中已經窺出了端倪——委員長下決心要與日本決戰了。
國民革命軍各部隊開始調整駐防,一場靜悄悄的戰前準備正在進行。
日本人已經坐不住了,日軍在華北大地上三天兩頭進行軍事演習,演習的地點也從室內慢慢到了室外,而槍彈也由最初的虛彈發展到了實彈。
可就在這個時候,國共兩黨的談判依然沒有取得實質性進展,從2月份到5月末,整整三個月過去了,關于紅軍軍事指揮權、蘇區歸屬等關鍵問題上,國共兩黨針鋒相對、據理力争。
郭笑天很焦灼,他熱切的等待着國共兩黨的和談結果。在郭笑天的心裏,一直有着一個小小的希望,他希望國共兩黨的第二次合作,還能夠如第一次合作一樣親密無間,甚至可以像第一次那樣,共産黨黨員以個人名義加入國民黨。
因為,如果這樣的話,就意味着郭笑天可以不用掩藏身份,可以小範圍的公開,最重要的是可以向楊誠公開。
郭笑天甚至在心裏默默許願,如果心願真的成真,他願意立刻就爬到楊誠床上,以示慶賀。
郭笑天的這些心事,楊誠絲毫不知,楊誠一直在抽空教郭笑天格鬥術。楊誠相信了郭笑天幼年曾經遭遇色狼的說辭,于是這些日子以來,他對郭笑天嚴格的執行着“發乎情、止于禮”信條。
他的體貼、他的尊重,他的溫柔、他的笑容,就像天邊那山雨欲來的烏雲,層層疊疊壓得郭笑天的心就要爆裂開來。
細心的湯毓文最早發現了郭笑天的心事重重,但是湯毓文想歪了,有一次湯毓文無意間看到楊誠摟着郭笑天的腰,臉頰在郭笑天臉頰上蹭來蹭去,湯毓文驚得一夜都沒睡好。
從那以後,湯毓文經常忍不住偷偷觀察他們兩個人,郭笑天的心事重重,在湯毓文看來,是郭笑天面對楊誠不軌之心的難以拒絕。
湯毓文忽然對郭笑天有了一股莫名的同情,郭笑天家裏只剩下他一個人,為了給大哥報仇投軍,卻投入虎口……
難怪楊誠平時對郭笑天那麽關照,讓郭笑天給自己當特別助理不說,還硬把資歷不夠的郭笑天塞到特別培訓小組擔任副組長,這分明是補償嘛!湯毓文一番腦補發呆之後,郭笑天在他的眼睛裏就成了一個苦大仇深的可憐娃。
郭笑天漸漸發現,湯毓文對自己很好,郭笑天雖然百思不得其解,但是只好把湯毓文的關懷、示好理解為沖着鄒東和楊誠的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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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給郭笑天同志般的溫暖,湯毓文硬是擠進了楊誠、郭笑天和孟七的三人小團體。
工作之外的湯毓文,除了話多一點、愛管閑事一點,還真是一個容易相處的人,大家本來就相熟,于是楊誠無可無不可的接納了他。
不同于郭笑天的“假文人”,湯毓文是武漢書香門第出身,知識淵博、涉獵很廣,一段時間相處下來,楊誠與湯毓文的共同語言竟然比與郭笑天還要多一些。
這天正好周末,天氣陰霾的午後,四個人圍坐在楊誠宿舍前的小院子裏,桌子上有已經空了的兩瓶美國威士忌。
酒是鄒東捎給楊誠的,湯毓文雖然是顧世斌的侄兒,但是顧世斌對湯毓文的關照也僅僅是仕途而已,家庭事業、衣食住行全包的,也只有鄒東能做到。鄒東一孝敬老娘,二操心楊誠,這已經不是什麽秘密了。
湯毓文酒量不錯,喝了這麽多還挺清醒,說:“唔,美國威士忌就是比蘇格蘭的味道好,去掉了煙味,柔和芬芳!”
楊誠笑着說:“毓文兄是不是又要說美國比英國先進?”
湯毓文說:“當然!總統共和制就是比君主立憲制有優勢,先進是必然!”
這些話題郭笑天插不上嘴,于是靜靜的聽着兩個人說話。楊誠看郭笑天一直沒有說話,有點擔心的問:“安之,是不是喝多了,不舒服?”
孟七一巴掌拍在郭笑天肩膀上,說:“嗨,安之酒量已經練出來了,現在喝兩杯紅酒都不會醉!”
湯毓文接過話茬就開始唠叨:“酒量一半靠天生,一半靠後天,大部分人體內的酒精分解酶都是數量差不多的,非常能喝和非常不能喝的,都是極少數。”
孟七說:“參座說得對,天生的不好改,不過我以前聽說過,有的人行過‘轉移大法’,就能改!”
楊誠笑了,說:“小七又瞎扯,那些神鬼巫術都是騙人的。”
湯毓文打了個酒呃,一臉正色的看着他們,說:“噓——有的巫術是真的。”
郭笑天也忍不住笑了起來,說:“參座,你喝多了吧?”
湯毓文把腦袋往前湊了湊,說:“諸位,我的祖先是楚人!”
“所以?”孟七眼巴巴的等着下文。
郭笑天在一旁接話說:“楚人以颛顼為先祖,尊火神祝融,歷來好巫術。”
湯毓文晃晃腦袋,頗有得色的說:“可惜我家先祖在族裏敗落了,否則,我可以露幾手給你們見識見識,我小的時候,見過族裏的巫師行巫術的,真的蠻靈的!”
郭笑天也感興趣了起來,以前在瑞金的時候,教歷史的老師曾經說過,中華五千年的文明,其實不止五千年,上古時代是一個巨大的謎團,古文化裏留下了許多後人無法解答的謎題,歷史老師就提到過楚國的巫術。歷史老師說,楚人的浪漫、團結和樂觀都源于巫術。
湯毓文看到郭笑天和孟七都一臉等着下文的樣子,只有楊誠不以為然,于是對楊誠說:“穆白兄,今天為了讓你相信,我豁出去了,我來試一把!”
孟七最喜歡湊熱鬧,立刻喜形于色:“參座,要幫忙麽?”
湯毓文看看天色,說:“黃昏之前最好,現在時間差不多,孟七你從穆白兄宿舍裏端個茶幾出來,打清水把茶幾擦幹淨,安之你去樹上給我折幾支樹枝,要枝葉茂盛的樹枝。”
湯毓文站了起來,說:“我去宿舍拿東西,我等會還要洗臉洗手,我收拾幹淨了再來。”
楊誠看着湯毓文說:“毓文兄,你玩真的啊?你能給我們問出什麽來啊?”
湯毓文說:“不知道,要看今天神仙給不給面子。”
湯毓文理理衣服回宿舍去了,楊誠一個人坐在桌子前樂呵,一轉頭發現郭笑天和孟七都去忙了,楊誠喊住郭笑天,說:“喂,安之,你們不會真的跟着他鬧吧?”
郭笑天腳步未停,笑着說:“穆白,反正下午歇着也是歇着,看慣了參座嚴肅的樣子,今天見識見識楚人的神巫之術!”
不一會,郭笑天和孟七按照湯毓文的要求,完成了準備工作。湯毓文的宿舍就在楊誠隔壁,也是一個有小院子的裏外套。
三個人坐在桌子前等着,就看到湯毓文鬼鬼祟祟的過來了,楊誠看到湯毓文的樣子,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大家定睛一看,都笑了,難怪湯毓文鬼鬼祟祟的,這個樣子要是被獨立團其他兄弟們看到,湯毓文也不要出去見人了。
湯毓文不知道從哪裏弄來一套戲服一樣的衣服,看着樣式,還有點那麽楚人的味道,最搞笑的是,他的頭上居然戴了一個冠,用兩根細細的帶子系在下巴下面。
等他走近了,楊誠笑得直拍桌子,說:“哎呦,毓文兄,你唱大戲呢!”
湯毓文一臉嚴肅,看着大家說:“咳,不要笑!安之給我當助手,你們兩個退後!”
郭笑天抿着嘴,按照湯毓文的指揮,在小茶幾中間放了一盆清水,在盆上架了三根綠葉蔥蔥的樹枝。
湯毓文拿出一張奇形怪狀的紙,劃了火柴點燃後,拿出一根綁了不同顏色細繩子的小棒子,開始圍着茶幾喃喃低語,一邊轉圈子一邊随機的把小棒子往水盆裏面伸。
過了一會之後,湯毓文開始對着四方行三叩九拜大禮,并且一直喃喃低語。然後,湯毓文忽然拿起小棒子,松了手,往水盆裏面一放。也不知道他是怎麽弄的,小棒子竟然顫顫悠悠立了起來。
楊誠等人瞪直了眼睛,這是個什麽戲法?
湯毓文繼續叽叽咕咕,雙手把小棒子從水盆裏拿了出來,一根根的看着棒子上的小繩子,湯毓文拈起一根大紅色的繩子,說:“上皇願意告訴你們,你們的姻緣。”
湯毓文把小棒子小心翼翼的放在水盆旁邊,走到桌子旁坐了下來,從懷裏摸出一套跟街頭測字算卦先生裝備差不多的銅錢,準備給他們測算。
孟七被湯毓文震住了,屁颠颠的跟着湯毓文坐下來,滿臉崇拜的看着湯毓文,小聲說:“大仙,我先來。”
接下來的一套跟尋常的算卦爻蔔沒有什麽區別,孟七投了三次銅錢之後,得了個上平的卦象,孟七聽湯毓文說自己和曹逸昀雖然沒有大富大貴,但是能夠白頭到老,十分滿足,站起來拉着郭笑天坐下,小聲說:“安之,你來!”
郭笑天雖然不太相信,但是還是聽從湯毓文的指揮擲了銅錢。湯毓文皺起了眉頭,說:“鏡花水月,是斷相。這段姻緣,不容于世間,源頭就是錯的。”
郭笑天的心瞬間縮緊了。
楊誠愣了一下,伸手拉起了郭笑天,說:“毓文兄,我來試試。”說完坐了下來,也擲起了銅錢。
郭笑天和孟七站在一旁,湯毓文看了看卦象,皺着眉頭說:“曹國舅成仙,人間不是身歸處,歸隐修道列仙班。”
孟七急忙問:“大仙,什麽意思?”
湯毓文說:“要想同歸,趁早歸隐。”
“啊?”孟七驚了,說:“這是哪家的姑娘,要求這麽多?”
楊誠卻笑了,他意味不明的掃了一眼郭笑天,說:“嗯,真別說,毓文兄這個蔔卦還有點意思。”
湯毓文收起了銅錢,走到茶幾前,虔誠的拿起了小棒子,又開始圍着茶幾低語,這回郭笑天聽清楚了,湯毓文說的是“成禮兮會鼓,傳芭兮代舞;姱女倡兮容與;春蘭兮秋菊,長無絕兮終古!”
這不是屈原《九歌》裏的句子麽?
湯毓文把剛才的儀式又重新來了一遍,最後終于收起了小棒子,站直了身子,對他們說:“好了,結束了,孟七,收東西!”
湯毓文迅速扒掉長衫,把頭上的冠解了下來。
郭笑天首先發問:“參座,你剛才念的是不是《九歌》?”
湯毓文正在卷長衫,低着頭說:“是啊,《九歌》是迎神、送神曲,我們祭祀都念這個。”
孟七一邊搬茶幾,一邊說:“參座,你好厲害啊!只是,安之和團座兩個人的卦象好奇怪啊,參座大仙,你解釋一下啊!”
湯毓文把卷好的長衫夾在自己胳膊下,看着郭笑天,說:“不會有結果,就不該開始,要拿好主意!”
楊誠眯了眯眼睛,湯毓文的話已經不像是暗示了,簡直是明示了,這個家夥,發現了什麽,想撬牆角?
沒等郭笑天說話,楊誠忽然伸手夾住了郭笑天的脖子,把他拖到自己肩膀上靠着,說:“總理中山先生一再教導我們,要排除困難、努力向前,我等身為軍人,怎麽能不聽指示?鏡中有花就說明鏡子前面有花,水中有月就說明天上有明月,折取鏡前花、舉杯邀明月,何必花時間哀嘆鏡花水月?”
楊誠挑釁似的看着湯毓文,說:“毓文兄,是不是?”
楊誠太強勢,湯毓文愣了愣,說:“唔,也有道理。”
楊誠迅速放開了郭笑天,拍拍手說:“小七,把團部幾個人都叫上,今天我請客,晚上下館子去!”
“好咧——”孟七答應的脆脆的。
楊誠沒有看郭笑天,可是郭笑天的心裏莫名的有了暖意,是啊,管他鏡花水月呢,事在人為,殊途還能同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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