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下）

10月的桂林，氣候濕潤，秋風沒有絲毫的涼意，只吹得人昏昏欲睡。一抹陽光透過單人病房的窗戶，照在了雪白的床單上。

床頭的收音機裏慷慨的女聲正在說着湘北大捷，郭笑天坐在楊誠病床旁的凳子上，正在低頭削蘋果。

蘋果皮在郭笑天的手上慢慢變長，郭笑天的手指修長，在陽光下和蘋果的顏色出奇的相襯。

郭笑天露出了一個孩子氣的笑容，喃喃說：“蘋果皮如果一直不斷的話，就可以許一個願望。而且，願望一定能實現。”

楊誠微微動了動頭，低聲說：“秀色可餐。”

郭笑天嘴角微抿，顯然是聽到了楊誠的話，卻并沒有搭理他，只是繼續着手頭的事。

楊誠咽了口口水，喉結處上下移動了一下，又說了一句：“欲迎還拒。”

郭笑天還是置之不理。

楊誠說：“翻來覆去。”

郭笑天終于把蘋果削好了，蘋果皮沒有斷。郭笑天站了起來，給楊誠墊高了靠墊，扶他半靠着，把蘋果塞在他的右手上。

楊誠問：“你的願望是什麽？”

“你快點好起來。”

楊誠暧昧的笑了笑，咔嚓咔嚓啃蘋果。郭笑天一直伺候他擦好了嘴和手，才開口問：“出去散步麽？”

楊誠兩眼一亮：“你抱着我散步麽？”

郭笑天終于怒了，小聲說：“你有完沒完！從老子來你就不停的騷擾，你是傷員，有點傷員的自覺行麽？”

楊誠無辜狀：“我只是上半身受傷，下半身又沒有受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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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敗類！拿勳章的敗類！”郭笑天小聲咒罵。

“我沒敗別人，按照慣例，數人以上才能以‘類’稱。只敗你一個的話，可以成為‘敗人’、‘敗種’……”

終于，楊誠還是在郭笑天的幫助下，慢慢下了床，出去散步了。

楊誠已經是行營醫院的名人了，這個外科主任醫生親自治療的傷員，第一天來行營醫院竟然是小飛機送來的。

之後，以鄒東和陳哲奇為首，無數重慶大員前來探望。在郭笑天抵達的前一天，委員長蔣介石竟然在桂林行營白崇禧等人的陪同下，親自來探望！

雖然說委座來桂林，是為了與白長官有事相商，順便來行營醫院視察、慰問的。但是慰問了一圈之後，大家都能看出誰輕誰重。

因為委座蔣介石認出了楊誠，說：“嗳，你是那個楊誠嗎！”

旁邊的随從連忙附和：“委座，他是楊誠。”

楊誠打算站起來，卻被蔣介石制止了，他看着楊誠包紮在左胸和左肩上的紗布，說：“嗳，很好很好，你表現英勇，我黨國的軍人就要這樣。”

身旁的随從立即跟着介紹說：“委座，這次湘北大捷，楊誠的獨立炮兵1團就是最早發現日軍撤退的部隊之一。”

委員長立即說：“好，好，我要嘉獎你。你好好養傷。”

很短的探視，很短的對白，卻讓楊誠激動無比，他立即表态：“楊誠絕不辜負領袖期望，絕不辜負黨國栽培！”

郭笑天是和軍委會的官員一道到醫院的，郭笑天一來就得到了這個驚喜：經委座蔣介石特批，楊誠作戰英勇、頑強殺敵，授“青天白日勳章”，晉升少将。

那個榮耀的時刻，郭笑天在場，郭笑天看着楊誠以右手敬了一個禮，接過勳章和晉升令。

直接晉升少将！還有勳章一枚！楊誠和郭笑天兩個人樂呵了兩天以後，倏然就惆悵起來了。楊誠傷勢一痊愈，肯定不會繼續擔任獨立團團長一職了，按照級別，楊誠應該是個師長了。那郭笑天怎麽辦呢，郭笑天才被任命為獨立團副團長，莫非楊誠調走，郭笑天接手獨立團？

這下，是鐵定要分開了。

就在兩個人大眼瞪小眼之時，鄒東的電話來了。郭笑天去醫院主任辦公室接了電話，鄒東告訴郭笑天，楊誠恰好碰到委員長視察，實在是個很幸運的機會。楊誠被授“青天白日勳章”是早就定下來的，但是被授銜少将，确實是軍委會那幫人拍蔣介石馬屁，順水推舟做的。

楊誠這麽快就晉升，鄒東也沒料到，為了不把楊誠和郭笑天分開，鄒東和陳哲奇已經把路子鋪好了。楊誠養傷的這幾個月，郭笑天從獨立炮兵1團調出，參加桂林行營舉辦的“幹部訓練團”，培訓時間兩個月。

鄒東叮囑郭笑天，在訓練團培訓期間，一定要多多表現自己文職的優勢。因為桂林行營作戰參謀部還有空缺，如果郭笑天在訓練團成績優秀，鄒東和陳哲奇就想辦法把郭笑天調到桂林行營作戰參謀部去。這雖然是個虛職，但是以後楊誠不論到哪個師去任師長，郭笑天從桂林行營作戰參謀部調到那個師就是十分容易的事情了。

郭笑天一時間對鄒東充滿了景仰之情，這彎彎繞，繞得精辟啊！

除了道謝，郭笑天找不到別的話說。鄒東告訴郭笑天，在幹部訓練團的這兩個月很重要，一定要多多展示自己作戰指揮能力的才能。人人都知道桂林行營作戰參謀部是個肥缺，鄒東雖然鋪了路，但是如果郭笑天不能獲得優秀的成績，就進不了桂林行營。

郭笑天連連應聲，鄒東又問了一下楊誠的恢複情況，就挂了電話。

郭笑天興高采烈的回了病房，剛剛打完針，孟七正在幫楊誠理衣服。郭笑天見楊誠仍靠在病床上，就對孟七說：“七哥，還是讓穆白躺着吧，醫生說了，靜卧對傷勢有利。”

楊誠正要開口拒絕，郭笑天一句話堵上：“你躺着，我告訴你虎子哥怎麽說的。”

楊誠只好順從的讓孟七把病床搖下來，乖乖躺好。

楊誠的病房是單人病房，位置也不錯，離護士站很近，卻比較僻靜。

孟七搬了一把椅子，對着門口眯着眼曬太陽，一邊聽他們說話，一邊看外面。

郭笑天把鄒東在電話裏的交代一一轉告，郭笑天說：“好曲折啊，虎子哥這辦法使得……”

楊誠卻蹙了眉頭，半晌沒說話。

郭笑天問：“怎麽了？你覺得這個辦法不好？”

楊誠說：“不是不好，我覺得奇怪。”

“哪裏奇怪？”

“把你繞個圈子再升上去，這是搞人事調動的老辦法。我覺得奇怪的是，虎子哥為什麽要讓你去桂林行營？”

郭笑天疑惑：“我們第九戰區歸桂林行營管轄啊，到桂林行營之後，好升職啊。”

楊誠笑了笑，有點寵溺的說：“你這個腦袋，實在不是搞政治的料。”

楊誠開始給郭笑天解釋：桂林行營的長官是誰？是白崇禧。白崇禧是桂系的頭腦，委員長蔣介石又怎麽會真正放權給他？不說別的，第九戰區司令長官薛岳就不會買白崇禧的帳。

楊誠和郭笑天所在的獨立團建制歸52軍，52軍不論軍長還是集團軍司令，再到第九戰區司令長官薛岳，一條線上的人統統是正宗中央軍嫡系。鄒東為什麽要把郭笑天從這個中央軍嫡系裏調出，調到派系林立的桂林行營來？

給楊誠這麽一分析下來，郭笑天也懵了。

楊誠說：“如果是為了曲線晉升的需要，桂林行營不是最好的選擇，第九戰區在長沙也有口子能進，從長沙繞一圈再回部隊，也不是不行。”

郭笑天看着楊誠，問：“那虎子哥是什麽意思？”

楊誠說：“讓我再想想。有煙麽？”

孟七剛站起來，還沒掏出口袋，郭笑天就說：“不許抽！”

孟七看看楊誠，又看看郭笑天，最後選擇繼續坐在椅子上打瞌睡。

楊誠噗嗤一笑：“小七，你反應倒是挺快的麽？”

郭笑天得意的笑了笑，孟七嘟哝了一句：“我在家都聽逸昀的。”

郭笑天的笑臉迅速僵硬，楊誠哈哈一笑，說：“小七是福星，我想到了。”

楊誠看着郭笑天，說：“我應該會調離第九戰區，所以虎子哥才讓你繞這個大圈子。但是，為什麽會調離呢？難道第九戰區出了什麽事情？沒這個可能啊。”

郭笑天說：“別想了，反正虎子哥是為我們好。”

楊誠考慮了半天，也沒明白為什麽會把自己調離第九戰區。于是幹脆不再損傷腦細胞了，說：“你去訓練團之後，就借口擔心我的傷勢，周末到醫院來。不要随便結交人，醫院裏的電話線路不安全，有些話不能在電話裏說。我估計，等你訓練結束，去行營赴任前，虎子哥應該會交代清楚的。”

“好。”郭笑天答應了。

1939年10月20日，郭笑天離開第52軍獨立炮兵1團，參加了桂林的“幹部訓練團”，開始了為期兩個月的學習、訓練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