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死者到底是林永還是關月呢？還是兩者都有？

雲傾寒在自己的物品中找到了答案。

她翻遍了自己從古代帶來的所有物件, 有林永和關月送她的，其中卻只有關月送的有“遺物”的提示。

老實說，她有些意外。

在她看來, 林永比關月要冷靜、聰明的多, 最終闖關成功許願的更可能是林永。

直到看到鏡中的關月, 她都還在疑惑林永的結局。

然而關月和小草、冷冥都不一樣, 她沒有走出鏡子，而是呆滞地站在鏡中，用血字問一個問題。

【我是誰？】

乍然出現久違的流程, 雲傾寒反而愣住, 有些不太敢回答了。

鏡中的關月是一個老人的形象，頭上花白的頭發與她眼角微顯皺紋, 看起來約莫四十歲的容貌搭配起來有些違和, 但面相上确實有幾分關月的感覺。

最關鍵的遺物也确實是關月親手制作送給雲傾寒的物品。

“你是關月，是我的朋友。”

【我的願望是什麽？】

第二個問題很快變化，讓衆人都措手不及。

“還以為會像以前一樣問自己是怎麽死的。”雲傾寒苦笑一聲, “不過, 這樣才算是溯願嘛！”

鏡中的人影毫無變化，不像過往的鬼魂——徐招娣那樣會催促。但只要不回答，繼續熬時間，輸的只會是雲傾寒和林祎程。

Advertisement

“按照你們之前的說法, 她的願望應該是讓惡人不變成鬼魂。”小草适時提醒。

“但又不止如此。有些好人也沒變成現實世界的鬼。”冷冥唯恐誤導二人。

林祎程點了點頭, 繼續思索：“傾寒, 這一題, 靠你了。你和她比較熟, 也比我清楚人性。”

雲傾寒暫時沒有頭緒，竟閑聊了起來：“我沒什麽想法。倒是你, 在進游戲之前就很有先見之明地反駁了冷冥的願望。你是怎麽想的？”

“我當初就說過，是擔心社會混亂。”林祎程想了想，又補充了新的理由，“但現在想想，惡人和好人，其實很難有個标準界定。一個人到底是好人還是惡人，每個人站在自己的立場上評價，得出的結論通常都是不同的。”

“我在現實世界狩獵的鬼魂，都是那種被害死的，很可憐的鬼魂。比如被拐賣後不幸死亡的兒童，被窮兇極惡的罪犯殺死的普通人……他們只想報複害死他們的人。”

“虛拟世界中的鬼魂也滿足這個條件。但他們卻只能由我們帶入現實世界，他們到底差在哪兒？”

說完，雲傾寒和林祎程同時意識到了關竅：“他們會濫殺無辜！他們盯上的不只是害死他們的人！”

“不對，還有其他現實裏的鬼魂也會濫殺無辜，比如血鐘派任務者接觸的現實世界的鬼魂。”靈異游戲經驗頗豐的冷冥難得否定兩人。

“所以……其實沒有一個固定标準。”林祎程有些頭疼。

“但也許，沒有标準，才是真正的标準。”雲傾寒則好像抓住了一條線索。

“什麽意思？”林祎程不解地望向雲傾寒，首次覺得自己智商被壓制了。

“機器才有一個固定的标準，如果是人來做決定和判斷，那就不會有固定的标準。所以，關月的願望，很明顯了……”

雲傾寒忐忑地對着鏡子說出了自己的答案：“關月，你的願望應該是‘以後死者不會全部變成鬼魂，由我來決定誰會變成鬼魂’。你認為是惡人的人，他不會變成鬼魂。你認為不是惡人，但可能會危害無辜的人的，會變成鬼魂同時被血鐘禁锢在虛拟空間——也就是暫定變成鬼魂。只有不會危害無辜的人的鬼魂才能被放到現實世界。”

【那為什麽我實現了願望，還無法解脫呢？】

“當然是因為，你和小草一樣，許願了，卻沒能達到你真正想要的結果。”雲傾寒看着鏡中的關月憔悴的面容，語氣中滿是心疼。

“世上每天死去的人不計其數，而負責決定的人只有你一個，你根本無法處理那麽多人。然而，鬼魂複仇是有時限的，可能輪到一個鬼魂前往現實複仇的時候，他的仇人早已逍遙度過了一生，安詳地死去。”

所以鏡中看面容才四十歲左右的關月滿頭白發，那都是被這一願望折磨出來的。看着鏡中不為所動的關月，雲傾寒一邊着急剩下的時限，一邊盡力試探。

“死後，你仍在繼續這項工作，不然世上的鬼魂不會這麽少。這下沒有精力的限制，按理來說，一切該走上正軌。可現實世界還是那樣，并不會‘惡有惡報’。我想，這中間，必然出現了什麽問題。”

“如果可以，把這些問題告訴我。完成這次游戲的我們可以幫你們解決問題，實現願望！”

此時，鏡中的關月才微微動容。

伴随着她的一擡手，周圍場景極速變化，很多畫面開始閃現，講述着一個個人類的故事。

畫面從關月死後的故事開始。

她待在血鐘的領域裏，觀察着人士的一切。

鬼魂的軀體讓她能夠超越極限看到世間所有死亡的人的畫面。

她還能查看這些人的生平，判斷這些人到底是好人還是壞人，傾聽他們死後的願望。好人讓變成鬼魂複仇，壞人直接沒有鬼魂。

最初就是這樣簡單粗暴的标準。

可問題很快就來了。看多了之後，關月發現自己無法判斷到底誰是好人誰是壞人，也不知道該不該讓這些鬼魂去往現實。

有一家人，丈夫非常孝順，對父母言聽計從。但父母對他的妻子不滿意，在丈夫進京趕考的日子裏總是私下為難。妻子苦不堪言，終而在越來越過分的争端中爆發，反殺了公婆，之後便開始了四處逃亡。

丈夫回家，發現自己突然成了孤家寡人，憤怒地四處尋找妻子。

最終他找到了妻子，想讓她自首，妻子不從，掙紮的時候意外身亡。

妻子死後的願望竟是殺死自己的丈夫及丈夫的其他親友。

妻子在壓迫之下反抗，很難簡單地說她是壞人。可丈夫也不絕是個該死的人，一旦讓妻子變成現實世界的鬼魂，這個丈夫便會無辜丢了性命。

這樣的情況比比皆是。有時候，一個一輩子從未做過壞事的好人被害死了，他想要殺死害死他的那位，這本是天經地義。

然而，關月後來卻從其他死去的人的記憶裏看到，害死他的另有其人，他被惡人誤導了。然而這時已經來不及了，好人早已完成了複仇，害死了一個無辜的人。

但最可怕的卻是部分好人。他們在現實世界完成了複仇後，竟愛上了這種掌控人命的感覺，在現實世界瘋狂殺人；又或者是貪戀人世，遲遲不肯解脫，守着自己的後人，給他們各種庇佑和幫助，間接地導致了對他人的不公，甚至是迫害——比如為了讓自己的後代擁有更好的條件，害死他的競争者。

這樣的鬼魂關月已經判定過一次，無法讓對方消失，只能等獵鬼者吞噬處理。

後來，關月便不敢輕易讓鬼魂出現在現實世界，絕大部分都放在了“暫定”，世上的鬼魂因此越來越少。

但最讓關月無法釋懷的，還是現代的一個男鬼。

他被自己的妻子殺死。因為他生前沒做過壞事，死後的願望也是報複妻子，于是關月讓他變成現實裏的鬼魂。

可男鬼卻沒有去找妻子，而是殺掉了另外一個他認為是妻子出軌對象的人。

這個人死後的記憶顯示，男鬼妻子曾多次找他訴苦，說男鬼冷暴力自己，自己已經忍受不了，快要爆發了，希望他能幫她離婚。

然而，男鬼總是逃避、不答應，最終導致了這宗慘劇。所謂的出軌對象，不過是妻子唯一能求助的發小，兩人之間并無暧昧。

後來，這個男鬼被獵鬼者們解決了。

關月卻懷疑起自己，懷疑起自己所做的一切。不知道一直這樣下去還有什麽意義。男鬼的回憶中并沒有冷暴力妻子的畫面，而“出軌對象”卻親眼看到過。

這代表男鬼在做這些事的時候給自己洗腦，美化記憶，甚至連離婚的事都被他刻意忽略。他将自己的記憶扭曲成妻子出軌了，才要和他離婚。

扭曲着扭曲着，他還真就這麽認為，記憶也是這麽編排的了。他也真心認為這是在報複妻子。事實卻是他死了還不找殺人者報仇，而是傷害其他無辜人。

她用來判斷一個人是好是壞的記憶都如此不可靠，死後的願望也如此扭曲，與事實不符。

她越來越感到力不從心，甚至想從這無盡的判決中解脫。

“我不知道為什麽，一切會變成這樣。讓好人死後能複仇，善惡有報，不是應該能讓這個世界變得更好嗎？”關月迷茫的聲音傳來。

雲傾寒聽着就無奈地閉上了眼睛，不想再看那一幅幅讓關月迷茫的畫面：“也許是因為，‘善惡有報’是我們自以為是的願望。每個人的想法不同，不是所有人都會追求‘善惡有報’。大部分人所期望的，只有自己的利益。”

這也是雲傾寒穿越一通獲得的最大感想——她看到了太多鬼魂因為利益的沖突不去複仇了。

一旁的冷冥聽着聽着，心中竟清明了。

他想起了曾經還在獵鬼者組織的日子。

組織裏有規定，找到鬼魂後要判斷對方是在報複生前的仇敵，還是濫殺無辜。前者讓他報複完再吞噬，後者直接處理掉。他每次也是這麽做的。

然而他的隊友們卻總是不加判斷地把所有鬼魂一律吞噬，他怎麽勸誡對方都不聽。

現在，他終于明白了。

“善惡有報”，追求“公平正義”的理念只是他和規定制定者的一廂情願，其他人只想省事，并不關心別人的“公平正義”，況且，每個人對“公平正義”的評判标準都不同。

讓死者成為鬼魂報複惡人，其實就是讓每個人成為審判者，在不同标準下，勢必不能達成“公平正義”。所以，他的願望，從一開始就是錯的……

看完一切，聽完一切的小草也恍然大悟：“我錯了……”

“是我錯了……我從一開始就不該許下那個願望，不該讓鬼魂現世。”

鬼魂的出現并沒有促進公平，而是讓世間多出了一個殺人效率更高的武器。

關月也用自己滄桑的聲音長嘆道：“原來，是我，想當然了……”

周圍的場景再次變為酒店的房間。

三只鬼魂站在一起，齊齊向雲傾寒請求：“如果可以，我們希望你能許願讓世間鬼魂消失，不再出現鬼魂。”

雲傾寒鄭重地點頭，答應了這一要求。

三只鬼魂的身影開始淡化，逐漸消失。

一直不作聲的林祎程卻突然問了冷冥一個問題：“你們變成獵鬼者需要吃的那塊肉，上面有血嗎？”

“沒有。”冷冥愣愣地回答了這個問題。

雲傾寒卻似受到了點撥，立馬詢問了關月一個問題：“關月，林永是不是也通關了？他許了什麽願望？”

最後的身影消失前，關月的聲音悠悠傳來：“永生不死。”

“果然。”雲傾寒、林祎程兩人像是想通了什麽，一齊發出了這個聲音。

之後，游戲結束，兩人得到了大量積分和命數，同時達到了許願的條件，回歸最初的血鐘廣場。

恍惚了好一會兒之後，兩人才戴上【低調面具】，無視因兩人的任務成就沸騰的廣場，前往血鐘廣場的賓館尋找顏悅。

萬萬沒想到，進入顏悅房間後，他們竟看到了一個熟人——何慶林。

“你居然過關了？”林祎程難以置信，湊近了觀察這個蹲在床邊的人。

可何慶林似乎瘋了，看到林祎程逼近就迅速逃開，瘋狂尖叫：“不要，不要！放過我！”

“他……怎麽了？”雲傾寒選擇詢問顏悅。

“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他前幾天突然出現在血鐘廣場時就是這樣瘋瘋癫癫的了。”

“衣服是你給他換上的嗎？”林祎程卻似捕捉錯了重點。

“不，他太激動了，把他拉到我房間都費了我九牛二虎之力！換衣服得要我命了。”顏悅撅着小嘴，一臉嫌惡，“他是誰啊？我看屏幕上說他是通關的人就用你們的聲望把他弄過來了。他也對你們的名字有反應。”

“何慶林。”雲傾寒簡單回答了之後，也注意到了林祎程的重點，“我們都穿越到了古代，穿着古代衣服回來，他卻穿着現代衣服……”

還是這種看起來并不便宜，材質極佳，怎麽掙脫都不破的衣服……

“算了，別管這麽多了，我們先回現實世界吧！”

在和顏悅溝通完，發現血鐘廣場只出現了何慶林這一個變動後，雲傾寒就和林祎程一起回到了現實世界裏的酒店。

“感覺就像一場輪回，我都怕了。”此刻再照鏡子，雲傾寒看到鏡中的，兩根針都指到了12（代表着已通關），終于安下心來。

兩人打算去外面走走，想想接下來該許什麽願望。

其中一個願望必然是讓鬼魂消失，以後也不再出現。

剩下的另一個願望該選什麽呢？

兩人正商量着的時候，一夥人突然将兩人圍住。看那野獸般的眼睛和利爪，兩人認出這些都是獵鬼者。

其中一人還抓着陳招娣作為威脅，想讓兩人跟着走一趟。

“對不起，我回到現實世界後，他們就突然出現……我……”陳招娣萬分驚慌。

雲傾寒卻十分淡定，還不忘安撫她：“放心，不會有事的。我剛好，也準備去找他們呢！”

另一邊，瘋癫的何慶林看着兩人突然消失，心有所動，也想消失。

下一秒，他就回到了現實。

眼前一個和林祎程長的格外相似的男人坐在他面前，笑盈盈地問他：“喲，兩根針都指到了12？已通關。看不出來你還有這本事。”

之前的幾百年，他一直在火山裏煎熬，最終消磨了意志，瘋瘋癫癫。

直到幾天前，這個男人突然出現，将他從火山中救起，他才重獲自由。

因為吸血鬼的不死體質他最終被判定為安全且自由地活到了日期，從而用另一種形式完成了闖關模式的游戲。而這場的游戲的獎勵豐厚到讓他直接通關。

只可惜，現在瘋癫的他已經無法理解發生了什麽，也聽不懂男人的話，只會傻笑。

“不過沒關系，很快，你的夥伴們就要過來了。”男人遺憾地看着何慶林，“你當初可是找了他們很多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