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 ☆、欲适誰家、物我兩忘[2]

夏夜裏月光映照的水池恍恍惚惚的波光令人心悸。

微風拂過水面也帶過自己的臉龐,張良深深吸了口氣,突然屏住了呼吸。

池子邊忽明忽暗的小光斑引起了自己的注意。

一閃一閃,不,不止一顆……他轉過頭,身側的草叢裏早已布滿了明暗交錯。

……螢火蟲。

竟然是螢火蟲!

這就是顏路說的,奇妙的景色吧。

現代化的城市裏,被污染的空氣和水源已經無法再見到哪怕一只螢火蟲的存在。

它們的生命只能誕生于幹淨清澈的空間裏。

張良驚喜的蹲下身,一只蟲子就落在了指上,看着蟲體在手心裏躊躇的爬動,癢癢的,然後在明暗交織間飛了出去,仿佛越過高牆和所有的花枝樹木,一點一點,連同周圍那些光斑,都跟随着翻飛停滞,在空間和水面形成漂亮的幻影。

“美妙嗎?”

“吓?”張良被突如其來的聲音吓了一跳,轉頭看到顏路不知何時站在身後也在看滿池子飛舞的螢火蟲。

張良順着他的視線望去,不由感嘆了下:“很多年沒有見過了……”上一次是什麽時候,似乎還是年幼時的夏令營吧——突然看到這種脆弱又帶着美好記憶的生物總叫人不由自主會心一笑。

風劃過整個園子,可以清晰的聽到穿梭在葉片間的摩擦音,反襯的四周一片寂靜,張良這才想起:“無繇家裏沒有其他人嗎?”似乎從進門到現在,只有一個老管家,還有那個“傳說中”的父親——雖然顏路說過會很清淨,只是,這也清淨的過頭了吧。

“恩,”顏路應聲,“父親的其他幾位妻子都不住這老家,除了節日和聚會才會回來,”他替張良攏了攏衣服,“比如Andy的母親,常年都留在法國,有自己的家族和事務,”他頓了頓,“我還有幾個兄妹,有住在阿根廷的西班牙和愛爾蘭裔貴族,除了幾個孩子聯系較為密切一些,和上一輩多少寡淡了。”同父不同母的孩子,對旁人多少有着介懷和似是而非的落寞,“甚至,我們連姓也不同,也只有我,才有中文名。”

張良看着顏路的神色也溫軟了幾分:“是因為……”

“是。”顏路并不遮掩和閃躲,因為利益關系而帶來的婚姻是一紙交易,對父親來說,真正愛着誰,重要嗎?不重要,為家族利益帶來最大的收益,才是最終的目的——所有的人都不例外,那些雍容華貴的小姐,收起自己的争鋒和傲氣,也不過是一個有價值的工具。

“那你們呢?”張良脫口,又覺得這個問題太唐突,畢竟是旁人的私事。

“呵,”顏路輕輕笑了下:“他不是那麽無情的人。”他是指那位父親,其實說縱容也不為過,他對幾個子女的私人感情并沒有過多的幹涉,那讓顏路覺得,是一種對虧欠的補償和妥協。

張良就撇撇嘴一頭霧水的很:“聽起來可真是神秘。”從從事的家業到奇怪的家庭關系都讓人琢磨不透。

顏路怔了下,像是想了很久,才從嗓子裏緩緩落了幾個字:“我不希望它們讓你産生這種感覺。”我這樣迫切的期望你願意了解和理解它們——可,還不是時候。他側身一笑,話鋒就變了:“趕了半天的車程很累吧?今天早些休息,明天還有更精彩的。”

“哈?”張良眼睛一亮,看來很是期待。

不過張小少爺累癱在床上這一覺睡醒已經日上三竿了,小少爺“呀”了聲,埋怨着姓顏那家夥竟然沒有叫醒自己,匆匆忙忙的穿衣洗漱整理完畢都已臨近午飯時間。

窗口望到花園的水池,陽光并不刺眼,但是被反射的水光叫人難以直視。

“Gabriel先生。”張良從二樓下來叫住了管家。

老管家躬身:“張先生,需要用午餐嗎?”

“謝謝,不用了,”張良四下瞅了瞅:“……無繇不在嗎?”似乎一直沒有見到顏路。

管家很意外的頓了一下:“顏先生在射擊房。”他擡了擡右手,示意張良跟着自己走。

射擊房的位置是整個布局最偏僻的地方,安置了隔音效果的玻璃,只有在走近門口時,才能聽到裏面發出的那種利落又有力道的聲音。

“呯”!

“踏”,張良腳步因着心跳明顯的頓住了,破空的聲音就好像刺穿了自己的心髒,那種掙紮的驟然收縮猛烈的跳動。

“張先生,怎麽了?”管家看到張良的神色有異,關心的詢問。

“沒事……”他定了定神,不像是受驚,或者是自己……太敏感了?喘了口氣,又聽到室內傳來幾聲輕微的槍聲,并沒有剛才那麽強烈的困惑和沖擊,果然是自己太敏感了。“走吧。”

他推了門,室內只有顏路一人,隔音玻璃的那邊有着控制整理室,裏面隐約有兩個人影正在做着統計。

張良倚着牆,看着顏路站在靶場前,舉槍的時候專心致志,等待是一種平靜的心調,開槍的時候就要毫不猶豫。

“呯”,聲音刺穿環心,,猛烈卻清脆。

張良驚訝的挑眉拍手,顏路摘下耳罩轉頭才看見他。

“沙鷹?”張良驚嘆了聲,他不意外會在這裏見到槍支,畢竟以色列是自衛槍支合法化的國家,他試着握了握方才顏路的槍,着實有些重。“沙漠之鷹”是以色列軍事工業公司在二十多年前制造問世的,多種口徑,享譽世界,獨到之處是采用導氣式自動工作原理,配用馬格努姆手槍彈。

“恩,”顏路看着張良把玩,“只不過沙鷹名氣大于實用。”沙漠之鷹不可否認是一把好槍,威力大并且精确度高,可惜太過沉重,相比一般的手槍身型又偏大,後坐力相當驚人。“小心!”他抓過張良的手,這家夥搗鼓這玩意,怎麽看都是個危險的事。

張良拍掉他的手:“喂,小看我?”他哼了兩聲,臉上倒沒有生氣的表情反而像發現了新奇的東西愛不釋手卻不知該從何下手,“雖然很久沒碰了……”他對着顏路眨眨眼,“以前參加過市裏的射擊隊,因為學業的關系退出了。”

“咦?”顏路轉身搗鼓着:“子房的話,還是這個比較合适。”他打開一旁的櫃子,左挑右選,最後遞給張良另一把槍,“伯萊塔M9A1。”輕便、靈巧、對各種惡劣環境适應性強,一款極為實用的手槍。

“M9?”張良興奮的接過把槍托一卸,“美軍的制式軍用手槍,好東西。”他握住槍舉起對上前方的靶子,可以清晰的感覺到自己的手臂在微微發抖,那是力量的不平衡。

顏路取過耳塞替他塞好:“試一試。”他說的時候,伸手從兩邊扶過張良顫抖的手臂,“控制手臂力量很重要,确保瞄準線的穩定,”他微微移動了下張良的角度,“不要通過眼睛來調整,要通過姿勢,你的Pointability有多好,那麽你的準心就會有多好。”Pointability是美國人評價槍時創造的一個英文詞彙,說的是拿起槍來,随便指向目标時,瞄準器就能自然對準,其實這是說槍的設計是否更加符合人手生理構造,而關鍵就是握槍的姿勢正确。

張良沉着氣,捏住搶把的手心裏已經出了粘膩的汗,顏路的手掌就護着自己的手,身體因為動作緊緊貼在一起,可以清晰的感覺到身後的人胸膛一起一伏的呼吸,他說話的時候,聲音會在胸腔裏産生一種微弱的顫動,順着體溫透過襯衫傳達,暖暖的,張良不自在的僵了下,有種好像初雪見了太陽正要融化的感覺,從背部到四肢百骸,無一幸免,他有些驚慌。

“嘿,專心一些。”顏路輕輕噓了聲,似乎是察覺到跟前人的心不在焉。“時刻握緊槍把,注意準星。”他偷着笑,享受這暧昧的姿勢和張良親近的感覺,“找到時機。”他說,緩緩松開了對張良手臂的依托和鉗制。

“呯”子彈破音,虎口因為後坐力的不适應而有些麻痹。

“咦?”顏路驚訝了聲:“果真是有底子的。”他言笑晏晏,那挑眉含笑的表情總像是種刻意的撩撥,可是,又明晃晃的說着正經而誠實的話——雖然沒有正中紅心,可是,确實是打中了靶子。

“吓?”張良自己都有些目瞪口呆,他笑的肩膀都顫動起來:“無繇真是個好老師。”這麽多年沒有摸過真槍實彈的自己,居然還能中靶。

顏路把攤在櫃前的槍收起:“應該是學生天資聰穎,”他将M9塞到張良手上:“送你了。”他随意極了。

“……”張良錯愕的嘴還沒合攏:“你認真的?”這獎勵玩笑開大了吧?

顏路摸了摸腦袋,微微俯下身,他的臉就在張良跟前放大,近在咫尺:“我對子房,有不認真的時候嗎?”他說的輕巧就好像在說一件一直在做的真真的事一樣。

“噌”,張良的臉莫名一片漲紅,總覺得這是種很奇怪的氛圍,讓自己都難免的心浮氣躁起來,“踏”,不由自主的退開一步隔開與顏路的距離,險些被自己的一口氣給憋死,他看到顏路盯着自己的眼神,明明溫和柔美卻頓感一陣壓力,他也摸摸腦袋尴尬極了:“那……那我就收下了……”

真有些……好像被強迫到無法拒絕的感覺——可是,又沒有那麽心不甘情不願——自己……只是太意外了,太意外他極端輕巧的送出這件東西,太意外他用這樣的口氣戲弄自己,太意外……他仿佛總在隐約的證明着什麽……比如,和自己的關系。

他無法分辨也無法理解。

“你應該餓了吧?”顏路直起身,把東西收拾好。

“有一點。”張良支吾了聲,然後就聽到自己的肚子不争氣的叫了起來。“好吧,我餓了。”他立刻加了一句。

“……”顏路忍着笑:“我帶你出去吃。”

耶路撒冷的神聖是宗教的精神所在,而顏路做導游的本事在拉斯維加斯的時候張良就領教了。

那人修長的手指在跟前揮舞,他說,如果站在橄榄山上俯瞰,整個耶路撒冷都是米黃色的一片,那就是耶路撒冷石的建築效果,遠遠的就能看到聖殿山金頂清真寺,也叫撒赫萊清真寺,是耶路撒冷的标志性建築,“裏面的岩石部分上還留有據說是默罕默德的足跡和大天使加百列的手印痕跡。”顏路說的煞有其事看着張良覺得不可思議瞪得圓圓的眼睛。

當然最重要的,是解決吃飯問題。

“由于信仰關系,以色列的清真飯館居多,”價格都比較适中,以中東菜肴為主,阿拉伯餐館在東耶路撒冷很受歡迎,顏路搖搖手指,“如果是猶太人經營的餐館,多半要遵守Kosher的戒律。”所謂Kosher式的用餐方式,比如點了肉類的菜時,面包不塗牛油,餐後不能吃冰淇淋,喝咖啡時也不能加入牛奶。他突然壞心發現自己挺喜歡看張良被唬的一愣愣的有趣表情:“不過吃不慣猶太菜的話,華塔飯店有供應地道的中國菜。”這麽說的時候,他早将車停在了附近。

張良對以色列的飲食并沒有過多的了解,聽得顏路解說也一知半解,午餐點了簡單的中國菜式。

木質的桌椅,有着古老花紋的臺布,輕質的玻璃一塵不染。

“以色列有沒有特色菜肴?”張良吃着飯,眼睛不停的在菜單上打量搜索,企圖發現一些新奇的東西。

“唔……”顏路支着腦袋想了想,“其實以色列并沒有特別的名菜,不過點心非常有特色。”

張良雖然偶爾會有些挑剔但是對美食的誘惑還是抵擋不了,果不其然,小少爺聞言猛的扒了兩口飯,然後僵了身子一臉痛苦的表情。

噎着了。

“慢一些。”顏路手忙腳亂的給他拍着背。“我們有很多的時間。”他微微笑,陽光透過玻璃落進,光陰都變得透明。

服務生好意的遞上水杯,在正餐結束送了一份夏日水果後簡單的收拾了餐桌,将精致的玻璃瓶擺放在中央。

三支藍玫瑰,安靜的在瓶裏綻放。

張良眨眨眼,藍色妖姬……那種特別的妖冶和迷惑人心的花朵,似乎總在遇到。

“喜歡?”顏路發覺張良注意到那漂亮的花枝,他伸手就把那三支花抽出瓶口送到張良跟前,動作随意極了,卻隐約有着些畢恭畢敬的感覺,該怎麽說……就好像,顏路——在認認真真的送自己花——三支玫瑰花。

“喂……”張良忙按下他的手,下意識的回頭看了眼不遠處的服務生——哪有把別人飯店裏的花自作主張取走的——還這麽正大光明?

“咦?”顏路“不解風情”的愁苦了臉:“你是在拒絕我嗎?”

“哈?”張良眼角開始抽搐,等等——自己好像被帶入了某種詭異又奇怪的氛圍,“是”還是“不是”左右為難,最後張小少爺一咬牙,滿臉漲紅“唰”的搶走顏路手中的花外加狠狠在桌下踩了他一腳。

顏路“哎呀”的嘆了聲,小少爺下“腳”真是重,他忙扯過腼腆害羞極了的人:“帶你去個地方。”他說的神秘兮兮。

然後就把那個稍嫌挑剔又喜愛美食的少爺帶到了本·耶和德大街——耶路撒冷的各式特色糕點和糖果店會讓每一個客人賞心悅目。

“怎麽樣?”

張良咂着嘴,眉頭微微一皺,轉而又滿臉喜滋滋的表情:“甜。”

顏路也挑了個小塊:“中東的糕點和甜食是用蜂蜜或糖漿浸泡而成的,”他咬了一口,抿抿唇,“非常甜。”加了一句。“嘗嘗這個。”他把選中的糕點遞給張良。

“這是什麽?”

“‘貝克拉伏’,”顏路解釋,“東耶路撒冷的街頭或者舊城穆斯林居民區的攤子上比較常見。”他看着張良好奇的咬了下去,“是生面和蜂蜜、核桃仁、桂皮肉配制的。”

以色列的小糕點絕對是讓人回味無窮,張良對此深信不疑,最後,小少爺摸了摸肚子,一臉遺憾的說着“實在吃不下了”,可轉個身又眼饞的盯着美食發憷,顏路在一旁笑的緊,倒是把張良看中的糕點都打包了幾份,尤其是小麥碎片和阿渾子果實及蜂蜜烤制的“咖德夫”,香脆可口讓他念念不忘。

邊吃邊玩邊走着,生活會惬意的像漫天鋪張的溫熱卻不刺眼的陽光一樣。

所以張良走過大衛塔下時,還忍不住同樣塞了顆果子在顏路嘴裏。

顏路倒是心滿意足:“順路過去的話,就可以到老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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