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正午的日頭開始逐漸西斜。

禦書房外面,蟬鳴啾啾,熱風拂面而來,王權與林深父子兩,不由自主的對視了一眼。

二人眼神皆是一致的略微詫異。

王權是此前太子東宮的宦臣,跟在封衡身邊十多年了,林深在禦前伺候也有五六年,但二人從未見封衡如此縱情溫柔鄉。

後宮的九位妃嫔也皆是一等一的美人,其中還有封衡的發妻,與白月光。但也無一人能讓封衡如此失态。

王權心下了然了。

林深則是默默記下了這位虞三姑娘。

能在禦前伺候的宦臣,都不是蠢人,做事看人皆是十分精準。

終于,後殿的銅鈴聲響了。

王權暗暗籲了口氣,以他在後宮多年的經驗來看,這位虞三姑娘恐怕還得受寵一陣子,虞将軍府這一步棋,倒是成了。

只是這一顆棋子能走到哪一步就不得而知了。

宮人們垂首,擡着浴桶與溫水魚貫而入,安安靜靜的擱置在了後殿,又垂首紛紛退下,誰也不敢多看一眼,後殿的茜窗開了半邊,石楠花的氣息濃郁不散。

王權與林深繼續守在了後殿外面,靜等璟帝的吩咐。

封衡當太子的時候習過武,身型修長健碩,身上都是結實的肌理,虞姝不久之前受不住,試圖揪住他,卻是什麽都揪不住,反而留下了幾道紅色指甲劃痕,看着璟帝起身去浴桶,虞姝看見了男人後背的劃痕,她吓得忽略了自己身上的不适感。

虞姝只看了一眼,立刻收回視線,可滿腦子都是自己剛才看見的畫面。

她面頰上再度滾燙,手裏揪着薄衾,不知該如何是好。到底還是心思太淺了,不夠心機,手段亦是不足。

衛氏教她做了十六年的乖乖女,還真非是一朝一夕就能徹底改變的。

封衡倚靠着浴桶,面對着軟塌,餍足的男人眉目盡是風流,他與生俱來的肅重似是消失了一半,輕笑了一句,“你還在等什麽?是想要朕抱你過來?”

虞姝赧然。

她雖不懂宮裏的規矩,但也知道這世上無人有資格讓帝王伺候。

那是不想要腦袋!

她掀開薄衾,盡力忽略男人直接而又灼燙的目光,今日什麽都做過了,再矜持就顯得矯揉造作。

而虞姝知道,她這樣出生的人,是絕不能那般的。

可誰知,她的一雙玉足剛落地,試圖站起身時,雙腿一軟,直接跌倒在地,一頭青絲洩下,擋了半邊春意。

“啊——”

虞姝略有些嘶啞的嗓音,尖叫了一聲,然後茫然無措,且又有些後怕的看向了浴桶中的男人。

她這……算是禦前失儀麽?

虞姝手心吓出一層薄汗,真真是明白了何為伴君如伴虎,時時刻刻擔心自己行差踏錯。

兩人對視的剎那間,封衡眼底剛剛恢複稍許的清明又被灼燙取而代之。

但他到底不是尋常男子。

今日對他而言,已經是過火了。

此番回過神來,封衡倒也給自己找了一個合适的借口,全當是對他這些年苦于政務的補償吧。

偶有一次,無傷大雅。

封衡從浴桶站起身,跨了出來。

虞姝又吓了一跳,立刻挪開視線。

她又瞧見了!

封衡走了過去,把人拉了起來,然後打橫抱起,朗聲一笑,“算是朕欠你的。”

男人一語雙關。

虞姝埋着頭不敢多看,亦是不敢多想。

皇上的意思是,他記得兩年前自己救過他?

是麽?

若是如此,她開口向皇上要一枚血靈芝,皇上會答應麽?

虞姝滿腦子盤算着。就怕過于直接會得不償失,屆時就功虧一篑了。

兩人一起進了浴桶,溫水漫了出來,虞姝始終不敢四處亂看,更是不去看皇上脖頸、胸前的劃痕。

都是她幹的。

這是失儀。

會掉腦袋的!

封衡心情甚好,看着虞姝有些後怕的模樣,往日裏那個過于正經肅重的璟帝,忽然附耳,半是威脅半是詢問,“告訴朕,你今日又是為何而來?該不會當真只是送涼茶。”

虞姝想哭了。

都已經這樣了,為何皇上還要問她因何而來?

虞姝吞咽了幾下,艱難的收攏思緒。

她聽說過有關封衡還是太子時候的傳聞,這位璟帝絕非是一般人物。

當年先帝欲要廢太子,而讓寵妃之子辰王取而代之,但封衡以一己之力改變了格局,先帝也不知為何突然暴斃。他登基之後,皇太後欲要除去情敵,以及辰王,卻被封衡制止了。

封衡不喜任何人左右他,還不惜把太後送去了五臺山,以“禮佛”為由,一直沒有讓太後歸來。

按理說,封衡應該會以絕後患,直接将辰王鏟除。可他非但沒有那麽做,還在登基之初,保住了辰王。

難道是為了手足情義?

那絕無可能。

皇家不存在所謂的手足真情。

至于封衡為何不殺辰王,無人知曉。

虞姝決不能說是二姐讓她來的。

璟帝不喜被任何人控制,亦或是利用。

他這樣的人,睥睨一切蒼生。

就在虞姝稍作猶豫的期間,封衡已經捏起她的下巴,男人稍用力,就在她下巴處留下了紅痕,“說。”

他只一個字,且語氣不明。

虞姝吓得心肝一抖,立刻一口氣作答,“臣女……想做皇上的人,所以就來了!”

四目相對,空氣中氤氲水汽,須臾,封衡忽然勾唇一笑,他放開了虞姝的下巴,指尖刮了刮她小而/翹/挺/的鼻尖,“算你識相。”

這是過關了?

虞姝暗暗吐了口濁氣。

總算是沒激怒龍顏。

從浴桶出來,宮人已準備好簇新衣裙,虞姝換好衣裳,封衡沒有開口讓她離開,她便就蹲在禦書房龍椅旁睡了過去。

等到封衡察覺到時,美人已經在打輕鼾。

這到底是累到了什麽程度……

封衡擱置手中政務,低頭看了一眼,龍靴輕輕碰了碰女子的後背,卻見她毫無反應。

封衡唇角無意識的勾起,輕喚,“起來了,你是打算賴在朕這裏?”

還真沒一個女子敢如此膽大包天。

封衡威脅過後,龍椅旁的女子依舊毫無反應,反而改成了仰面靠着龍椅,粉唇微微張開,睡得正酣,面頰一片酡紅。

虞姝已經連續幾日不曾睡好覺,這會子就是天王老子來了,她也醒不來,身子逐漸往下倒去,封衡無意識的擡腿擋住了她的後腰,防止她癱軟在地。

等到王權過來接聖旨時,竟見封衡親自抱着虞姝,再度送去後殿。

王權內心又起了一陣波瀾。

這都快日落了啊。

虞三姑娘今日算是在禦書房待了一天。

這……

也不知此刻的後宮是怎樣的風潮湧動。虞三姑娘的身份,如何能承受得了來自整個後宮的威壓?

不過,當王權拿過聖旨,才發現自己的擔心是多餘的。

在虞姝還沒回到翠碌軒之前,王權就帶着聖旨過去宣讀了。

“虞家三女,虞姝,朕觀之,溫良舒雅,品行高潔,頗得聖心,特封從四品美人,賜翠碌軒偏殿,欽此。”

王權宣讀完聖旨,深深的看了一眼跪地的虞貴嫔,神色複雜,又道:“貴嫔娘娘,虞美人還在禦書房歇着,娘娘先幫着接聖旨吧。”

虞貴嫔嘗到了口中的血腥味。

竟是自己咬破了口腔內壁。

美人!

是個從四品美人!

兩年前,她自己入宮時,也才将将是個五品才人。

那個豆腐西施的女兒,憑什麽一入宮,就比她那會高出一個品階?!

虞貴嫔雖然現下的位份比虞姝高,但還是覺得被人狠狠打了一把掌,顏面無存。

什麽叫做“還在禦書房歇着”?!

她虞姝就這麽金貴?

無非就是侍寝罷了,用得着裝成這般柔弱麽?!

可真是好心機!

虞貴嫔接過聖旨,她已經不太清楚王權的表情,以及王權離開之前說了些什麽。

她腦子裏一片亂麻。

忽然,想起某個可能,虞貴嫔身子微微輕晃。

難道是皇上當真記得兩年前的事?

不可能……

皇上不可能還記得那個賤/婢!

虞姝就是個豆腐西施生出來的低/賤玩意兒!拿什麽跟自己比?!她的父親是鎮國大将軍,同胞嫡親兄長文武雙全,母親是京都城名門貴女,舅舅是京兆尹,可虞姝就只是個荒野村婦所生之女!

虞貴嫔神色恍惚回到內殿,盯着銅鏡看了半晌,這才開口問身邊的人,“說!本宮與那個賤婢,誰更好看?”

春桃等人跪了一地,“當、當然是貴嫔娘娘更好看!”

景元宮那邊得知消息後,皇後撥弄牡丹花的手猛然一頓。

不過,皇後很快就收斂神色。

是個美人啊。

她還真是小瞧了那個虞三姑娘。

皇上要寵誰,她就識趣的優待誰。

皇後塗着丹寇的指尖掐斷了一只牡丹花/苞,吩咐道:“再換一份賀禮,給足虞美人面子,明日一早就送去翠碌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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