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那人從樓上跳了下來,走了過來,要我給他讓點位置。

我不認識他,也沒有理他。

他卻很不客氣地走過來,非要坐在我旁邊。

誠凜的,以及海常高中的,都在議論這個年輕人。

這人,誰啊?

說他好像是陽泉高中的,叫冰室辰也。

“你也是誠凜學校的嗎?沒見過你,臉挺生的。”

我看了他一眼,聽到場上的腳步聲,似乎是黑子,我轉過去,果然是他。

海常高中的人沒看見他,8號手上的球,被黑子斷下,傳給誠凜的10號,火神大我。

帶球,快跑,躍過海常高中7號的黃色頭發,用力投進,整個人帶着球,一起挂在籃板上。

歡呼聲,進球,全場的人,開始跑動。

換海常高中的人進攻,誠凜防守。

7號的那個黃色頭發,從誠凜的手裏搶過球,帶球,快跑,躍過誠凜的後衛防守,用力投進,又是一個連人帶球挂在籃板上。

海常高中的人也進了一球,歡呼,尖叫。

海常的進球,與誠凜的進球,像是一模一樣,又有點不同。

人群中叫着黃濑的模仿完美無缺,場上火神的臉色立即拉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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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番進攻,一個球,被大家搶來搶去。關乎名譽與輸贏的比賽,誰會輕易放手。

進球,挂板,反攻,步步緊逼。

兩個學校的分數接近。

比賽才開始,一切有利因素,都在各自手裏。

抓住時機,将勝利計算得分毫不差。

大家想得很好,并且全力以赴,場上,揮灑着少年激昂鬥志的汗水。

年輕人,做什麽都不覺得苦。

真好。

那耀眼的下午之光,照在透明的氣窗上,以及那群年輕人的臉上,夏意乍現,透着青春期的妄想。

喂。

我的臉,被坐在隔壁的人吹了一口氣。

“你有事麽?”

他額前的劉海很長,見我說話,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你總算肯理我了。”

我低下頭,用手撥了撥自己的頭發,說自己不是故意的。

只是……

“只是什麽?”

他饒有興趣地眯起眼睛,托着下巴,眼角,露着那顆痣。

我說自己只是反應慢。

他好像沒有完全明白我的話。

其實這是一個不好的習慣,又好像是一個早已形成的毛病。

但凡與自己不太熟悉的人接觸,別人說了很多話,我或許才适應對方。

不是不理人,而是第一句話,我需要時間整理思緒。

熟了之後,便不會讓人誤會我故裝清高。

“哦,這麽說,其實你是一個外冷內熱的人了。”

他說的字句,曾經瑛裏也說過。

“喂,你看比賽的神情,和別人不太一樣。”

我卻不知道。

這個人,剛剛那些時間似乎都在研究我的表情。

在這場比賽裏,參賽者投入的是死不認輸,圍觀的人,目光被比賽吸引,或喜,或悲。

我整個人在比賽裏,看不出任何情緒。

他們贏,或輸,與我無關。

這種事不關已的态度,讓他有些似曾相識。

不過我剛剛的解釋,他覺得可能誤會了。

別人打了半天的比賽,這會兒,累得快倒下,我這才發覺自己也在這塊球場裏。

“喂,你猜誰會贏?”

我笑了笑,說不知道,無所謂。

“喂,你這人真的很怪。剛剛還是一副冷冰冰的樣子,這會兒,卻又對我笑了。”

可能是我與他,開始熟了。

在他說了那些話之後。

“喂,你……”

我扭過頭,沖他喊了一聲,“喂什麽喂,我有名字的。”

他說我沒告訴他名字,只能一直喂喂地稱呼我。

“喂,你的名字呢……”

“加南。”

他托着腦袋,笑着點了點頭,“喂,原來你叫加南。”

哨聲響。

誠凜的人,撞了海常的人,犯規,罰球一次。

球,交給了海常的7號,黃濑涼太。

全場的目光,都注意在那個耀眼的黃頭發身上。

長距離的抛物線,落下,場上,靜悄悄。

哨聲,進球,一片尖叫聲。

“喂,加南,你去哪裏,不看比賽了麽?”

已經告訴他名字,他還是不按常理出牌。

我說想去外面透透氣。

走到外面的走廊,我靠在欄杆上,不知要想什麽,卻總覺得自己失去過什麽。

那個球,那群人,還有那響徹球場的叫聲。

曾經,有些似曾相識。

我不記得那是什麽時候的事情,在哪裏發生的。

好像過了很久,我想不起來了。

我覺得自己丢失了一段空白,裏面,有很多的事情,發生過。

“喂,你知道小室在哪裏麽?”

思考被人打斷,他就站在我面前,嘴裏一直在吃東西。

我完全不知道他在說誰,便問他,“誰是小室?”

他嘴裏的零食,咬得嘎達嘎達響,想了想,結果給我的答案卻是,“小室就是小室啊,你不知道麽?小室真是的,把我喊出來,一轉眼,他自己卻跑掉了。”

這個人個子很高,嘴裏吃着,還漏着。

我楞在原地,仰着頭,沒有說話,卻拿出紙巾給他。

他搖搖頭,說沒吃完,擦嘴,還早着。

其實我想說不是給他擦嘴,不過,看他一臉天真,我好像沒有辦法說得太明白。

“帶我去找小室吧。”

“我不認識他。”

“沒關系,我認識就行了。”

我只是出來透氣,半道上遇見一個不認識的人,被他拉着去找一個我不認識的人。

今天的事情,真是多。

我猜他要找的人,可能在籃球場,不是打球的,就是看球的。

“喂,你身上帶了什麽吃的?”

聽他叫我喂,讓我想起了剛剛那個坐在旁邊看比賽的年輕人。

我說我身上沒有零食,他不信,非要翻我的口袋看。

結果,居然被他摸出一袋巧克力。

“喂,這是巧克力吧。”

我啊了一聲,點點頭,感到不可思議。

“你真是小氣,明明裝在口袋裏,卻騙我說沒有,我又不會吃你的。”

他嘴上說不吃,可是已經拆開了巧克力的包裝。

吃完,他舔舔手指,問我,還有沒有。

我讓他等一下,翻了翻身上能藏東西的地方,都沒有。

他一臉失望,舔着手指,意猶未盡。

“哎,籃球場在這邊,你走錯方向了。”

他不聽,卻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我,猶豫着要不要跟過去,還是跟了過去。

他在體育館的小賣部停下來,要這,要那,要了一堆東西,還沒完,又要了一堆。

然後,回過頭,看向我,“小室不在,你幫我付錢吧。”

營業員打着計價器,算好價格,看着我,又看看那位已經拆開包裝吃上的大個子。

付好錢之後,我還幫那個人拎着袋子,他要吃東西,不方便拿。

“喂,你人真好。除了小室,就你對我最好,當然,小赤也好,還有小青,小黃,都好,都給我買零食。不過你們好像不太一樣,他們都叫我少吃點,說會發胖。你卻一句話都沒有,你是好人,我喜歡你。”

走在他旁邊,我發現,他的嘴,吃的比說得多。

“喂,你知道小室在哪……”

“我叫加南。”

他停下,嘴裏還在嚼,低頭看了一眼,然後繼續走,慢吞吞的。

“喂,你吃不吃美味棒?很好吃的。”

我說不用了,讓他一個人慢慢吃。

“喂,你真好,不吃美味棒,我就不用分給你了。”

我說我叫加南,然後陪着他走了一段路,他又忽然停了下來。

“你要吃什麽?”

他搖搖頭,手裏的美味棒還沒有咬完,滿嘴的零食渣,說道,“我叫紫原敦,陽泉高中的,你叫我小紫就可以了。”

我哦了一聲,點點頭。

他走了幾步,又停下來,問我,“讓住了哦,我叫小紫,你不要忘了,小小。”

小小?

我是不是聽錯了,停下來,指着自己,問他,是在叫我麽?

紫原嗯了一聲,說我長得好小,比小不點還要小。

他說他以後都要叫我小小。

“喂,小小,你是哪個學校的啊?”

我說不太清楚,他說我是騙子。

先前騙他沒有零食,現在又不願意說自己的學校。

“我,我沒騙你,我剛搬來,還沒決定去哪間學校?”

“那小小來陽泉吧。”

我問他,為什麽。

他眨着眼睛,舔了舔嘴巴,“因為你給我買零食,還帶我去找小室,你是好人,我喜歡你,小室也會喜歡你的。”

我問他,如果我沒有給他的零食付錢,也不帶他去找人,他還喜歡我嗎?

紫原果然搖頭了,說不會。

果然,如此。

我問他,陽泉離這裏遠麽?

他點點頭,說很遠,然後指了指袋子,要布丁。

我帶他去籃球場,紫原卻亂走一通。

繞來繞去,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們現在的位置。

“喂,小小,你把我帶迷路了。”

紫原一點都不着急,站在圓形的大理石柱旁,嘴裏嚼着,似有若無地向四周望了望。

我看了看環境,好像走偏了。

往回走時,紫原問我有沒有電話。

我想了起來,自己好像沒有。

滴滴的聲音在響。

紫原從口袋裏拿出了手機,他好像不記得自己說過什麽。

一手接電話,一手拿着綠色的棒棒糖,“喂,誰?小室?哪個小室?哦,是小室啊。你把我叫出來,又丢下我一個人跑了,小小又把我帶迷路了。”

別人問他現在的位置,紫原說他不知道。讓他看一下身邊比較明顯的标識物,紫原卻盯着我。

“我身邊是小小,他小得好明顯。”

又沒見過我,誰會知道紫原說得小小是何許人也。

紫原急了,說小小就是小小,還罵對方是笨蛋。

“小小,小室要和你說話。”

他把電話直接丢給我了,他又拆了一袋薯片。

“……”

對方沒有說話,我也是。

“喂?”

“喂,在聽嗎?”

我對着電話嗯了聲,說在聽。

“呵呵,你,怎麽不說話呢?”

我又看了四周,說不認識路。

想帶紫原原路返回,可是他不配合。

“喂,加南,你這半天才吭一聲的習慣,還真是容易讓人誤會。”

“你怎麽知道我的名字?”

電話那邊,男人的笑聲在耳邊,低聲地說我是笨蛋。

他讓我們不要亂跑,在原地等着他過來。

半天時間,塑料袋的重量又輕了。

小室。

紫原對着我的身後,喊了一聲。

是那個人。

他的眼睛下有痣。

“嘿,小小的加南,你的氣透得怎麽樣了?”

他笑得眉角翹開,我說一般,碰上了一個路癡。

冰室與紫原碰頭,兩人開始交談。

自己,是時候離開了。

小小……

紫原叫我,他叫我一定要去陽泉。

我說路太遠了,不會去。

小小,你搬家吧,搬到我家隔壁,或者小室家隔壁,這樣就不遠了。

我們總在問題裏犯難,想得深,卻不通。

有的人,懶得想,随口說的一句話,卻讓我們豁然開朗。

“才搬的家,不搬了。”

紫原不想看比賽,嫌麻煩,想回去。

“你還要回去麽?”

冰室問我,我說,等比賽結束,會和黑子一起回去。

一起走到來時進的入口,紫原抱着袋子,喊着小小,要我去陽泉。

加南……

冰室伸出手,很長的手臂,在我的臉前忽然停下。

不明白他的用意,擡頭,他一笑。

然後,手指在我鼻上一滑,說,我們下次再見。

我笑了笑,站在門口,看着他們的身影落在地上,漸長漸遠。

擡頭那一眼,藍很清澈,白的柔軟下,陽泉的影子,偶爾回過頭,笑得不明不白。

因為紫原的事情,等回去時,比賽快要結束。

兩隊的分數,誠凜落後。

他們說海常今天是來複仇的,為了曾經的落敗。

不管如何,誠凜也不是來玩的。

黑子很低調,沒有進過一球。卻将自己斷下的球,給了別人。

他,好像一個影子。

将自己縮成無形的影子,成全別人。

耀眼的不會是自己。

別人的笑聲,總會重疊着別人的傷感。因為年輕,他們承受着耀眼,也伴着痛。

低着頭,喪氣的火神說不甘心。

誰會甘心,黑子從離開的時候,就沒有說過一句話。

她說,他們還年輕,機會有的是。要做的事情也很多,磕磕碰碰在所難免。這次只是小意思,就當長了見識。

教練的鼓勵,讓隊員的情緒稍微緩和了一些。

是的,他們還年輕,未來抓在手裏,是一大把随之揮霍的青春。

我卻在想,自己想做的事情,怎麽一件都沒有。

可能有,只不過我忘了。

傍晚即便沒有風,我也喜歡坐在二樓的窗臺,看着屋外,樓下,有吃好晚飯的鄰裏鄰外在散步。

黑子養了一條小狗,他牽着,四處溜達。

瑛裏喝過的紅酒味,從身後走了過來。

阿南。

他今天在診所忙了一天,有些累。

背靠着背坐着,瑛裏覺得這樣很舒服,關于今天的事情,我一一告訴他。

側面的黃昏,一片火紅。

我說,我有很多的事情都忘了,可能有一天,我也會忘了他。

瑛裏靠在肩上,沒有說話。

手中的酒,他沒有喝完。

西邊,那片紅光,我看了很挺長的時間。

瑛裏在我背後,睡着了。

角落中,垂下的手,被他緊緊地抓着,死活不松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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