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我做了個奇怪的夢。

夢裏有一條看不見頭的河水,四周也看不見一個人。

水裏泛着白霧,看不清深淺。

我走進水裏,濕了一腳的霧氣。河水不深,只到膝蓋處。

不知道要走向哪裏,也停不下來。

加南,加南。

有聲音在身後叫醒了我。

原來,只是一場夢。

可是腳踝,卻冰涼冰涼的。

冰室辰也見我趴在鋼琴上睡着,有些過意不去,“昨晚,真是謝謝你了。等會兒,我就回學校了。”

睡了一覺,他的氣色比起昨晚的狼狽要好多了。

他換了衣服,準備要走。

他坐到琴旁,按下我的手指,落在琴健上,是別出心裁的戲弄。

“你救了我,你想我怎麽報答你呢?”

他的臉,稍微往我這裏靠近了一些,帶着早上剛醒的懶散勁,在耳邊輕笑道,“有一句話怎麽說的,是不是叫無以為報,只好以身相許呢?”

他笑得很賊,我假裝不生氣,将琴蓋輕輕放下,然後壓在他的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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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南,快松開,你壓住我的手了。”

我學着他賊笑的表情,聽他連連求饒,這才松開了手,“冰室辰也,趕緊走吧。等會兒屋裏那個男人醒了要是看到你還賴在這裏,他不會拿刀砍你,可是卻會用他的手術刀将你大卸八塊。不要忘了,他可是醫生。”

冰室撇了撇嘴,走就走。

其實他的傷,沒什麽大不了,不過是打架太過拼命,餓得頭暈眼花。

“加南,你進了海常?”

昨晚他在我的屋裏看到那套挂在衣架上的校服,知道我最終選了海常。

“嗯,離家近。”

他嗯了一聲,臉上比較失落,“小紫以為你會來我們陽泉,他可是一直都等着你來呢。沒想到你進了海常,看來,他要失望了。”

我聽後,停下手中的琴音,不敢肯定地問他,“他還記得我?”

冰室點點頭,“我也記得你。”

“你也進了球隊?”

我點點頭。

“下次見面,我們就是對手了。”

臨走時,他低下頭,小聲地說道,“加南,我是不會因為昨晚的事情對你放水的,你給我小心了。”

寬闊的背影,再見之後,掩蓋在門外。

他說我琴彈得不錯,廚藝不錯,要是表情再可愛一點,就更迷人了。

我坐在琴旁,想彈點什麽時。

看見窗外的那個人,走的時候,仍然回過頭看向這邊。

屋裏的男人,雖然醒了,可是卻沒有醒透。

睡得頭發亂蓬蓬,臉上像是做了個惡夢,心有餘悸地眯着眼睛,問我,“剛剛做了個惡夢,那小子死賴着不肯走。”

我搖搖頭,他已經走遠了。

瑛裏這才放下心,然後搖搖晃晃地走到沙發旁,倒下,睡在沙發上。

他嘴裏小聲地咕哝着,下午有做個手術,可能會回來得很晚。

晚上給你做紅燒肉。

瑛裏嘴角抿了抿,說好,然後睡着了。

靠在他身邊,守着漸漸流逝的時間,他的臉,我看了三年,如果有一天我忘了這張臉,會怎樣?

瑛裏,今天的天氣真好。

訓練依舊刻苦。

學長們當真為了贏,不計一切手段,他們鞭策着自己,也拼命地壓榨我們一年級的體力。

在球場上,可以流汗,但不可以流淚。

可以大聲叫喊,但不可以求饒。

海常的目标只有一個,

那就是贏。

訓練結束後,隊友都去了更衣室換衣服,我收拾好東西,走出門外時,沒有看見我的錄音筆。只好回頭,剛走進更衣室時,我聽到隊友還在換衣服。

他們在讨論今天的訓練,一天比一天苦。

學長們的嘔心瀝血的經驗之談,以及隊員之間的默契。

找到了錄音筆,收好之後,我便悄悄地退出更衣室。

校門外,我看見黃濑在等人。

“這就回去了嗎?”

他已經看見我,我只好停下,點點頭,“回去的路上,再買點東西。”

黃濑笑了笑,叫我要好好訓練。

他要等的女生,遠遠地便朝我們這邊路過來。

和上次約會的那個女生不一樣,她的頭發很短,顏色也不一樣,我沒問他,也懶得打聽那麽多。

黃濑仰起下巴,眼裏所剩無幾,只容得下那僅有的一片藍色。

晚上要準備的東西,都已經買得差不多了。

手上的紙,已經沒了用處。

揉成團,扔進垃圾筒裏。

停駐在玻璃櫥窗前,倒映着自己的臉,卻始終看不清楚眼睛裏的內容。

“加南?”

我遇見了黑子,還有他的同學火神大我。

他們也是剛剛練習完。

火神同學的身上,臭汗騷得我離他遠遠的,惹得他一臉不滿,“臭小子,你懂什麽,男人就要臭,才是真的男人。”

我叫他滾遠一點,他非要靠近,成心拿他身上的臭味熏我。

黑子問我,有沒有适應海常的生活?”

還好。

他忽然停下,擋着我的視線,一臉平靜地問道,“加南,那你有交到朋友嗎?”

我點點頭。

黑子卻說我的眼圈有些濕,問我,怎麽了?

應該是風吹的。

回家的路,還遠着呢,火神同學體力不支,嚷着要先點東西。、

黑子也有點餓。

路口,有一家漢堡店。

“加南,一起吧,等會兒我們一起回去。”

于是我也沒有急着回去,而是随着他們一起進了漢堡店。

火神同學點了很多漢堡,我懷疑他吃不完。

黑子說,火神的胃沒有底限。

我其實不餓,只好随意點了和黑子一樣的東西。

關于海常的訓練,火神同學問我,練得怎麽樣?和黃濑配合得怎麽樣?

我舔了一口冰冷的奶昔,冷淡地說道,“我在拖他的後腿。”

“你們練不到一塊嗎?”

一時,我只能沉默。

黑子指了指我的嘴角,說是有東西,他遞過來紙巾,叫我擦幹淨。

“火神同學,你怎麽也和三歲的孩子一樣,吃得滿身都是。”

火神低下頭,蔬菜掉在了腿上。

他不好意思地笑笑,然後又說黑子不要沒事就盯着他。

火神,與黑子,即使是吵架。

也挺默契。

不像我和黃濑那樣。

表面上,客客氣氣的,中間,隔着一條細長的縫隙。

火神同學吃到一半,對身後那桌說話聲音很吵的客人,很不滿意。

黑子卻不想惹是生非,硬将火神拉回到了座位上。

“火神同學,不要這麽沖動,冷靜點。”

只是,那桌客人說到最後,連黑子也聽不下去。

他們提到了我的名字。

黑子小聲地說道,那個座位上的客人,有海常的學生。

自從進了海常,我從未做過任何高調的事情。

沒想到,會被人如此議論。

他們說我通過關系,進入海常。

這是事實。

但是,他們卻說我用了非正常關系進到球隊,硬是擠掉了有實力的同學。

這個連我也不是很清楚。

黑子即使不高興,也很鎮靜,他叫我不要将我的話放在心上,只要好好練球,用行動證明自己的實力,謠言不攻自破。

我,不會放在心上,也放不了多長時間。

天色已黑,瑛裏還沒有回來。

飯菜,已經做了保溫處理。

翻開今天的練習小冊子,上面記了一天的練習思路,及成果。

說實話,我的确拖了黃濑的後腿。

很簡單地防守,我還是讓別人搶走了原本屬于我們的三分球。

給瑛裏留了紙條,抱着球,我去了街頭籃球場。

自己一個人練習着。

回顧今天發生的一切,球場上的每一個痕跡,點點滴滴,翻開的小冊子,記着密密麻麻的的字跡。

将空無一人的球場,排滿很多隊友。

他們是我的敵人。

他們所站的每一個位置,防守時的每一個細節。

偶爾停下,翻開自己的字跡。

投籃的聲音,在這寂靜的球場裏,顯得格外刺耳。

球,又落在地上。

滾了半天,卻是沒了聲音,黑暗裏,卻是多了一個本不該在球場的聲音,他笑着說道,“加南,還真是用功啊,這麽晚了還在練習?”

“黃濑?你怎麽會在這裏?”

他說剛送那個短發的女生回家,經過這裏,聽到聲音,沒想到是我。

“我想起來了,你家住在這附近。”

黃濑問我,練得怎麽樣?

“陪我練一練吧。”

他卻急着回家,說是太晚了,明天會陪我訓練。

“十分鐘,就只練十分鐘。”

黃濑打了個哈欠,伸開手臂,說他家離這裏很遠,今天的訓練,他挺累的。

“加南,練了這麽久,也差不多了,早點回去吧。”

我叫住黃濑,聲音很小,卻很清楚,“給我五分鐘,我想确認一下感覺。”

球場另一頭的黃濑,明顯沒有耐心再聽我說下去,“加南,我真的累了,有什麽事,明天再說吧。”

他走後,我只能在黑夜裏尋找着黃濑的蹤跡。

遲鈍于身,心一直透明。

而我在球隊的身份,只是為了配合黃濑。

“阿南,你好像有心事?”

瑛裏洗完澡,見我坐在窗臺上,半天沒有說過一句話。

他身上,有股淡淡的香味。

靠着,也很舒服,我問瑛裏,“以前你在海常過得開心嗎?”

瑛裏的高中生活,除了泡在書堆裏,偶爾會和朋友出去走走,逛逛。

我問他,那些朋友還在聯系嗎?

瑛裏搖搖頭,畢業之後,各奔東西,常久不聯系,以前再要好的感情,也淡了。

他一直不忍見我一個人在家。

他送我去海常。

希望有人替他時刻陪在我身邊,和我說說話。

望着瑛裏自以為是的側面,漂亮而又倔強的一個男人,數年之後,始終一人的他,驕傲而又自大。

他卻始終不知道。

在那些年裏,孤單一人坐在家裏苦等他回家的我。

看着日出,守着日落,在時間裏慢慢耗盡自己的等待。

心裏說不出的平靜。

盡管,很孤單。

“阿南,我想聽你彈琴。”

他從來不問我會彈什麽,就像他再也不過問我的身世。

太多事情,我都說不出個頭緒。

如果這是一個故事,沒有開頭,沒有結尾,只有一個孤孤單單的聲音慢慢老去。

休息日,瑛裏照常要到診所工作。

意外的訪客,卻是那頭耀眼的金色。

“你怎麽來了?”

黃濑進屋,脫了鞋子,坐下說道,“昨晚不是說好今天陪你練球嗎?”

哦,我都把這事給忘了。

他看見了擺在窗前的鋼琴,似乎覺得很意外,問我,“你會彈琴?”

我點點頭。

黃濑放下飲料,叫我先彈一個。

“不是要練球嗎?”

他連推帶拉的,将我按在了琴旁,掀開琴蓋,叫我彈。

彈什麽,由我決定。

看着他記得陪我練球的份上,我就随意了一回。

他,卻跟着琴聲,小聲地唱了起來。

your best friend。

黃濑坐在琴旁,說這首歌的名字叫,你最好的朋友。

瑛裏說他不是我的朋友。

我,也不是他的朋友。

我按着黃濑的手指,按在琴鍵上。

他回過頭,對我一笑,頭發,曬在太陽光下,是耀眼無比的金色。

卻,叫人抓不住那道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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