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明天是合宿日,瑛裏想了半天,還是同意了。

我開始收拾行李。

換洗的衣服,一件,一件裝進包裏,又被瑛裏一件,一件,拿了出來。

瑛裏漂亮的臉,忽然不悅,背過身坐在琴旁,不說話。

屋裏,一下子安靜地讓人覺得壓抑。

我放下準備折疊的衣服,走過去,拍了拍他的肩,他依舊安靜地坐在琴旁,不說一句話。

瑛裏。

只好我站到他面前,看到他的眼睛看着窗外。

黃昏下,火神同學騎着自行車送黑子回家。

阿南,你現在已經不需要我了。

瑛裏的眼神莫名地空洞。

我蹲在他身旁,靜靜地趴在他腿上,小聲地喃喃自語,你說過不會丢下我,可是如今又讓我孤身一人。

他的聲音,在我耳邊,低聲說,對不起。

沒有誰對不起誰。

有些事情,我們做不了任何決定。

他指着窗外的兩個男孩,問我,阿南,他們是你同學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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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子是鄰居,他旁邊的是火神同學。

前些日子,我們還打過招呼。

瑛裏的記憶有些模糊,他好像不記得那天的事情了。

阿南,我好像真的老了。

是我的記憶将瑛裏的記憶弄混了。

或者那天,我們從來沒有和黑子見過。黑子一直都認為我一個人住在這個屋裏,而瑛裏,也不記得他曾和黑子接觸過。

原來是鄰居啊。

瑛裏笑了笑,側面映出燦爛的光芒。

“加南,今天沒有訓練嗎?”

窗下,黑子看見我,擡起頭沖着我揮了揮手。

我點點頭,說是已經訓練好了。

黑子和火神同學道別之後,他進屋時,又朝我這個方向擺了擺手。

我站在窗旁,身旁的瑛裏倒是笑着對黑子說,你好,我是由貴瑛裏,是新搬來的住戶,我們家阿南以後還要麻煩你照顧了。

可惜,黑子卻頭也不回地進了屋。

趁着黃昏殘留一點顏色,我坐在琴旁,問瑛裏想聽什麽,他搖搖頭。

結果呢,我還是随便彈了一首歌。

問他今晚,想吃什麽?

瑛裏靠在沙發上,手中的酒杯,紅色已經見底。

他笑了笑,說要吃肉。

每天都是如此,将新鮮的蔬菜洗幹淨,切好,燒好,然後盛到盤裏。

隔壁的黑子太太,也在做飯。

我們沒說話,她只是溫柔地沖我笑了笑。

瑛裏偷偷地溜進廚房,偷吃時被我抓了個正着。

他耍賴說自己沒有偷吃,只是手上不小心蘸到肉醬,在我還沒有發火之前,他将手指都吸了個幹淨,得意洋洋地強調自己,并沒有偷吃。

我只能将瑛裏請出廚房,并關上門。

低下頭,切得洋蔥片嗆得眼淚不停地流。

瑛裏,吃飯了。

飯菜擺在餐桌上,瑛裏卻趴在沙發上睡着了,嘴裏,依舊是那天他喝過的紅酒味。

有人卻在此時敲門。

是隔壁的黑子。

“加南,這是媽媽晚上做的棗泥糕,說是讓我拿點給你嘗嘗。”

我只好請他進來坐。

黑子一眼就看到了桌上的飯菜,驚訝不小,說我一個人,居然能吃這麽多。

我将焖好的那條魚,裝進飯盒裏,讓黑子帶回去,算是回禮。

黑子道了聲謝,出門時,忽然說道,“加南,等會兒我過來陪你聊天吧。”

我啊了一聲,不懂他的意思。

黑子卻安靜地看着我,他說總是看我一個人呆在屋裏,除了學校,哪兒也不去,也不和任何人說話,看起來很孤單。

我回過頭,看了一眼沙發上睡着的瑛裏,他已經醒了,坐了起來,對黑子的來訪,他點了點頭。

“好,我等你。”

晚飯,依舊那般安靜。

我坐在瑛裏的對面,吃了幾口,便放下了筷子。

看着他一邊吃飯,一邊喝酒。

瑛裏骨子裏很小資。

他卻說小時候家境并不是很好,不像我,一出生,注定了榮華富貴。

所以,他才會拼命地讀書,考上名牌大學,工作不久,便有了自己的私人診所。慢慢地,他攢了不少的財富,開始學會享受生活。

看書是學生時候的愛好,雖然他很喜歡運動,可是身體并不是很好,不能長時間劇烈運動。

他喜歡喝紅酒,卻不貪杯。

他這一生沒有結過婚,倒是和不少的女人交往過。

瑛裏就坐在對面,過去很長時間,依舊不見他停筷,我笑他,“別人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八輩子沒吃過飯呢。”

他放下酒杯,你小子再啰嗦一個字,小心我拿叉子叉死你。

我絲毫不領他的情,“有本事,你倒是叉一個給我看。”

瑛裏望了望手裏拿着的卻是一雙筷子,他楞了,随後又無賴地笑了,少得意,明天再收拾你。

飯後,瑛裏說明天會有一個大手術,關上門時,他說他要好好研究病人的案例,叫我不要打擾他。

我開始收拾碗筷。

之後,黑子便來敲門。

我讓他先去我的房間等一下,我洗好碗之後,給他倒了杯飲料,然後進屋,關上門。

黑子正在看我寫的作業,說是寫得很認真。

“一筆一劃,真認真。”

我說是別人教的,黑子哦了一聲。

“加南,我很早就想問你了,不過又覺得很唐突,我并沒有惡意,也不是想要打聽你的私生活,只是我覺得你背井離鄉,一個人生活挺不容易的。”

他已經看出端倪,我不想騙他,“黑子,我的确是從很遠的地方來的,曾在很多地方停留過,最喜歡的卻是這裏。這個小鎮,每天都那麽安靜。”

瑛裏總在我面前提起這個小鎮,那是他出生的地方。

他在這裏長大,讀書。

黑子不是一個喜歡揭人私事的人,而我也不想和他聊這個話題。

後來,我們只能說訓練。

黃濑練習時,有些心不在焉。

黑子和他曾是一個學校的,也在一個隊裏,多少有些了解。

他叫我給黃濑一點時間。

畢竟,他是那麽驕傲的一個人。

黑子看到桌子上有一本攤開的筆記本,他無意看到上面畫的好像是這個小鎮,畫裏有我,也有很多人。他指着一個漂亮的男人,說是有點像黃濑,可是卻又不太像。

問我,他是誰?

他是瑛裏。

曾經是我的醫生。

黑子哦了一聲,視線本份地收回到原處,“一直覺得你身體不太好,原來你真的生過病,現在好點了嗎?”

“早就沒事了。”

他說起和陽泉的比賽,說話的口氣和冰室一樣。

我和黃濑,以及隊友的配合,不太好。

“看來你真的沒有接觸過籃球。”

黑子說打籃球不難。

當初他和火神同學從來不配合,現在,誰也離不開誰。

“早點休息吧,明天還要去合宿。”

嗯,好,将黑子送到門口,我進屋時,瑛裏卻笑得一臉賊相地站在門口,問我,那小子這麽晚了找你有事嗎?

我口渴,倒了杯水。

黑子那小子是不是喜歡你啊?

瑛裏像個蒼蠅,在我耳邊,沒完沒了。

我懶得理他,回屋溫習功課。

瑛裏堵在門口,撇着嘴,問我,你是不是也喜歡那小子啊?

“瑛裏,我現在要看書,不要打擾我。”

砰的一聲。

關上門。

第二天的清晨,天藍得沒有一絲雲。

錄音筆裏,我重新記下這一天的記憶,“今天要和學長們去合宿,瑛裏昨晚又鬧了情緒。不過看他生氣的表情,倒是很有趣。可是瑛裏最後又說,能和同學一起出去,挺不錯的。”

依舊是個忙碌的早晨,瑛裏睡到現在還沒有醒。

他說今天想吃曲奇,然後喝牛奶。

先把昨晚所有的剩菜都倒進垃圾袋裏,然後裝好,出門丢掉。

今天,又碰到對面倒垃圾的大嬸,每次她都盯着我倒垃圾看半天,然後在我走了沒多遠,便和別人嚼舌頭,說我一個人住,每天做很多菜,吃不掉,又倒了,真是浪費。

松脆的曲奇,還有香濃的牛奶,都已經放在了桌上。

今天,出去散步的時候,還摘了幾朵馬路旁的紅色鮮花,插在了瓶裏,養在水裏。

牆上的鐘,差不多到了時間。

拎着包,走到瑛裏門前,放下包,進去,他還在睡。

太陽,已經曬進屋裏。

瑛裏,我走了。

将折好的被子,又拉回到了床頭。

屋子的門,反鎖好。

走出院門時,我拎着包,回過頭看着家裏的那扇落地窗。

瑛裏正站在那裏,穿着睡衣,嘴裏吃着曲奇,笑着沖我招了招手。

路上小心。

坐上了公車,然後聽着報站。

下來時,就聽到笠松學長站在校門口,喊着,“怎麽這麽晚啊,我還以為你不去了呢,快點過來。”

該來的隊員,一個都不落。

我們要先坐公交,然後換新幹線,再轉公交,走一段路就到目的地。

等上了車,我問笠松學長,“黃濑來了嗎?”

學長指了指最後一排,說是這小子早在車上睡着了。

果然,黃濑将帽檐壓得很低,如果不是看到他常戴的耳釘,根本不會注意到他。

我放好行李,坐在黃濑旁邊。

一路上,黃濑都沒有和我說過話,耳朵裏,好像在聽歌。

整理行李時,我帶走了瑛裏以前常看的書,是一本自傳,寫的并不是名人。

我喜歡它的首語,那是一首詩。

你不是我,永遠都不知道那天空飛翔的鳥兒,是自由,還是不自由。

我也不是你,始終不明白那深海裏的魚,是快樂,還是不快樂。

“你在看什麽呢?”

黃濑已經醒了,他指着那本書,說看起來挺難懂。

他把耳塞分了一只給我,問我,要不要一起聽?

最近,他都在聽這種輕緩的輕音樂。

黃濑壓着聲音說,“或許是我太過浮躁,才會輸了比賽,以後,不會再這樣了。”

他今天的話讓人有些動心,一點都不像他平時和那些女生說笑時的玩世不恭。

我閉上眼睛,靜靜地聽着流水緩緩流入溪田。

溪水旁,是一片金燦燦的麥地。

風過,安靜地此起彼伏。

聽着風聲,聞着麥香,還有那水花從指間穿過的細膩。

恍惚中睜開眼睛,不知何時,放在書本上的手,卻被黃濑的手掌覆蓋了。

他的樣子,好像睡着了。

很安靜。

我才小心地挪出了手,肩上,忽然一個重量壓了過來。

天邊的太陽,正追着公交的方向。

“現在開始分配房間,大家将行李放好之後,馬上出來訓練。”

我們合宿的地方是海灘。

蔚藍的海,白色的沙灘,還有一些漂亮的女孩子,隊員們下了車之後,将行李丢到一邊,立即跑向海裏,似乎忘了我們來這的目的。

我和阿木學長一個房間,其他人也分好了房間。

拎着行李,放好,然後出來訓練。

阿木學長走到門就停了下來,我被他堵在身後,不知道發生什麽情況,只是聽見前面很吵,而且吵的聲音都是女的。

笠松學長也從房裏出來,看到阿木,問他為什麽不走?

阿木指了指門口那堆吵雜的聲音,笑得讓人覺得不舒服,“還不是那個一年級的黃漱嘛,老是招蜂引蝶的,笠松,你身為隊長,是不是也該管管他,叫他別太招搖了。”

笠松學長走上前,将那群女生哄散了。

将黃濑叫到一邊,不知在說什麽。

我看見阿木從他們身邊經過時,臉上,笑得讓人覺得讨厭。

熱身之後。

全員繞着沙灘跑五圈。

大家都跑得沒影了,我才慢吞吞地邁開步子。

誰也不願跑最後,會被笠松學長罰。

“加南,你再不快點,小心我抽你。”

在沙灘上跑步,迎着太陽,耳邊,聽到的全是海聲。

一浪,又一浪。

學長們都跑在我的前面。

我從十三歲學會走路,比起學長們,已經晚了十多年。

身體與大腦的反應,依舊還有些遲鈍。

最後一圈,大家都過了安全線,落在最後的只會是我這個新人。

大家坐在沙灘上,笑着。

學長,加南又是最後一個。

笠松學長,叫我過來,私下裏悄悄塞了錢,說是給大家買些飲料,也給自己買點喝的,不要讓別人看到,就當是對我的懲罰。

我哦了一聲,手心裏拽着學長給的零錢。

黃濑說和我一起去,被阿木學長從頭笑到尾,“黃濑,你還怕那個替補的迷路嗎?如果他連這點小事都做不到,那他連替補的資格都沒有。”

“加南,你慢點,沒人催你。”

沙灘的另一邊,有一個商店。

我要走過這片白色沙灘。

學長的零錢,始終在我口袋裏裝着,買好飲料之後,用過錢,拎着袋回去。

再走過那片白色。

不知被什麽東西絆住了,人,連着飲料,全部都摔在了沙灘上。

回過頭,沙灘上忽然冒出一條人腿。

一個人睡在沙裏。

帽子遮着眼睛,皮膚曬得黑黑的。

撿起掉在沙灘上的飲料,裝好,走時,卻是奇怪地回過頭看了一眼那個幾乎埋在沙堆裏睡覺的人。

在他身旁,放了一瓶飲料。

半天的訓練,大家幾乎都被曬得沒有人樣。

一結束,都跑進了澡堂裏沖涼。

我們住的這間旅館,原先是一只大船,老板将它改裝了之後,添了一些生活的設備,倒成了附近有名的休息地。

租金方面,因為不是旺季,我們只住兩天,都付得起。

老板見我一個人在外面坐着,問我,為什麽不去洗個澡涼快涼快?

等會吧。

等他們出來,我再進去。

老板說我這個人真怪,然後便去廚房盯着晚飯。

等我洗好澡之後,大家都已經好晚飯了。

餐廳,只留下一堆吃剩的垃圾。

阿木學長跑來找我,說大家現在都在笠松學長那裏,就差我一個人了。

白天訓練,晚上驗收理論。

還好,我肚子不餓。

笠松學長将我們每個人的特點,不足,都整理成資料,然後分發到每個人手上,吸取優點,改善不足,他比任何一個人都想贏。

海常不會再輸了。

笠松學長單獨留我說了一些話。

“加南,整個訓練,你每次都落在別人之後。可是很快就能将自己的缺點隐藏起來,而且隐藏得很好。雖然我一直覺得你哪裏不太對勁,卻找不出哪裏有問題,可能是我想多了。你現在應該知道自己的不足了,以後好好練習。我的隊裏,不需要廢物,不想被大家踢走,認真點。”

回去時,房門卻被裏面的人反鎖了。

我叫學長開門,他半天沒有出來,可能是訓練太累,睡死了。

那片白色的沙灘,晚上,沙子依舊有些溫熱。坐在上面,吹着海風。

原本煩燥的心,好像安靜多了。

手裏抓到一把沙,卻從指間流失了。

有很多東西,是抓不住的。

我有點想家了。

想念早上做的曲奇,還有那杯牛奶。

真可惜。

遠遠的海面上,一個黑影慢慢從水裏走到地面上。

我想看清是什麽東西。

可是眼皮越來越重,後來,什麽都沒有看到,只是感覺身體被他抱起,然後他帶着我,不知要去哪裏。

耳邊,始終是海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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