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夜話西廂 弟弟生的比我好看
宋清塵掃視了一遍自己生活了十幾年的房間,又摸了摸書桌,才戀戀不舍的阖上了房門。
他的小厮宋令跑了過來,“公子,宋公在催了,我們需出發了。”
宋清塵轉頭,大步朝着宋府外走去,心中默念,他日必将卷土重來。
他翻身上馬,追着祖父的馬車而去。
宋長松已年過六旬,只這一個幼孫,孫兒無父無母,便一直将他帶在身邊。他本還糾結要不要告老還鄉,因年初被人冤宋清塵與十七公主有染,使得他對長安更無念想,決定帶宋清塵回淮南道老家揚州,他看着宋清塵,頗有感慨的說道:“此時長安落木凋敝,可淮南卻是景色依舊。”
宋清塵騎馬慢行在馬車窗前,笑着回道:“打小便聽祖父說淮南好,終是能瞧見了。”
宋長松擡手掀簾,矍铄幽深的眼神望着宋清塵,“阿蒙,你不怪阿翁?”
宋清塵笑着,滿眼清澈,“為何怪?”
“我若能堅持個三五載,許能給你某個好些的前程。”
“我能生在宋府這樣的書香門第,已是個好前程了。且世人都道淮南富庶,四時皆春,地傑人靈,豈不是上好的去處和前程,阿翁不必為此思量,我總覺得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呢。我們且先回揚州好生享受才是。”
宋長松笑了笑,這孫兒果真能說會道。
宋清塵見祖父已露出笑容,直到可以将條件了,于是說道:“阿翁,你可記得我之前的那個好友,舒池朗?”
“嗯。”
“他集結了一衆好友為我送行,你且先走着,我去去就回,可好?”他做小伏低,似是撒嬌。
宋長松直到自家孩子不會惹亂子,但是也擔心如上次那般被人偷了扇子,冤枉了去,“你……果真想去?去多久?”
宋清塵覺得有戲,忙說:“我定與阿翁同時到揚州。我耽擱幾日日,快馬加鞭,能追上。”
宋長松點點頭,“早些回來,我們揚州見吧。”
宋清塵帶着宋令,兩人一人一騎,朝着長安城外芙蓉山來。
“公子這睜眼說瞎話的本事已經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宋令在公子身後快馬加鞭的追趕。
“你小子,出息了,敢揶揄公子了。”宋清塵笑着說道。
“小的可不敢,公子可要說說,這可是去找舒池朗公子的路麽?”
“明知故問!自然不是!”宋清塵拿着馬鞭朝着馬腿上一拍,揚塵而去。
芙蓉觀是長安最負盛名的道觀,因在城外十裏的芙蓉山上,且是女觀,香火旺盛的很。
宋清塵在山腳的一家客棧下了馬,“令令,去,一間房。”
宋令一臉迷茫,“公子,可是令令說錯話了?要住柴房麽?”
宋清塵見他委屈模樣,笑道:“你住,我不住。快些進屋,換衣服。”
待二人走出客棧時,先前宋清塵那身绫羅綢緞的白衣喚作了一身灰色麻衣,只能算上簡單幹淨,貴氣全然不在。
宋令看了看公子穿身農家少年衣裳,依然遮蓋不住那劍眉星目、棱角分明的英氣,不禁咂咂嘴,“你即便穿的破敗些,可依然看起來像個公子哥,你确定不會被打出來?”
“我自有妙計。”
兩人說着朝着芙蓉山下的辋川院走去。
宋清塵從小得宋長松教養,雖然貪玩了些,可一直是秉承聖賢書的作為的,雖然與十七公主的誤會,兩人均是無辜,可他覺得自己丢了扇子,引衆人非議十七公主,壞了女兒清譽,自己內心有愧。
可爺爺受朝堂傾軋,已是暮年,只餘衣錦還鄉一個願望,他該成全。
兩廂對比糾結,他出此下策,來辋川院探上一探路。
早前他讓好友搜集了李玄玄的生平,見與自己一般,從小父母雙亡,他便起了恻隐之心。後又聞李玄玄受他折扇非議之事影響,只帶了一個丫鬟入道觀做了道姑,心中更是難過,覺得自己怕是要耽誤這姑娘一輩子了。于是想在離開長安前,見一見她,看看能有什麽可以暗中幫忙的,盡量多出些力罷了。
可在如何進那辋川院的大門,他犯了難。若自報姓名,那無異于登徒子,先壞了姑娘名聲,又孤男寡女登門入室,不好不好。考慮再三只好犧牲一下自己了,他想扮作上山砍柴,失足摔傷的少年,夜裏不好趕路,借宿柴房。可這似乎也需要勇氣,他如何将自己弄傷,會不會弄的狠了,過了頭,傷的自己不能騎馬。
躊躇間,夕陽落下,在辋川院不遠處,宋清塵咬咬牙,“令令,把,把我推下去,輕點……”
他面對着山間羊腸小道的側邊,那裏下面是條小溪,這樣的高度應該不至于殘廢,但是還是會有些傷的。
宋令額頭的汗都留下來了,他嗫喏着,“公子,我不敢啊!”
宋清塵小聲罵道:“養你一世,用在一時,是讓你推我啊!有何難!”
宋令躲得遠遠的,“還不如公子推我呢……”
“喵!”
一只白貓追着一只老鼠從辋川院中蹿了出來!
“大白!大白!”蘭娘叫了起來!
宋清塵和宋令相視一笑。
“快走!”
“我走啦!”
宋令忙朝着山下跑去。
宋清塵朝着白貓跑去,大白被他唬得一驚,飛在半空的身子,“嗙叽!”摔在了雜草叢間!
說時遲那時快,宋清塵迎着身子跳出去,伸手去抱大白!
自是沒抱到,“嗙叽!”
他也摔到了雜草叢間!
只是大白有毛,如天然保護屏障,将臉和皮肉保護的好好地。
宋清塵則撲在了一從刺槐矮枝上,胸前胳膊上生生劃出許多口子!
“大白,大白!”蘭娘來時,就見大白被一個看起來十七八的少年抱在懷裏。
“姑娘,你的貓?”
蘭娘見這少年細嫩的緊,渾身口子和血,有些不忍心,“多謝,小公子護我家貓,你這……”
宋清塵一臉人畜無害的天真,“不礙事的,姐姐。只是……我……我在這山間迷路,走了許久,又渴又累……我……我可否讨口水喝。”說罷又皺起眉頭,咽了咽口水。
蘭娘見這小公子,怪可憐的樣子,笑道,“随我來吧。”
辋川院平日只李玄玄和蘭娘兩人住,偶爾需要幫忙,便去山下尋此前王府的舊人前來幫襯。這幾日正趕上快到拜月節,也就是中秋節,朝廷有三日休沐,因此來芙蓉觀上香,順便來郊游的人很多。李玄玄便讓蘭娘去城裏将寬叔一家叫了來,一起湊個熱鬧。眼下院裏有壯丁,也不怕這樣的小娃娃有什麽歹心,且人家救了大白,讨口水喝罷了。
李玄玄在在院中烹茶看書,見蘭娘抱着大白走進來,“它又跑出去了?”
“嗯。公……,小姐,剛才大白跑出去差點摔溪池裏去,這位小公子抱住了他。過來讨口水喝。”
李玄玄将眼神從桌上的書中挪開,望向這人,這少年不過十七八歲的樣子,雖然穿着一身粗麻短衣,可生的面貌清秀,且能隐約瞧見身上有些口子,她仍是冷冷清清的瞧了一眼,然後示意他,自己身邊有石凳,“坐。”
宋清塵心道,這便是十七公主李玄玄了,果然如坊間傳聞,美的不可方物,卻也沁得人心冰涼。他擡頭看看這個辋川院,還沒先前自己家的院子大,畢竟是公主啊,真是能屈能伸。且公主還願意同鄉野少年同坐飲茶,如此這般沒架子,道同傳聞說的“陰森冰冷”有些不同了。
李玄玄見他愣在那裏,一臉你怎麽不坐下的樣子,平淡的扔了一句:“你不是要讨口水喝,自己倒茶。”接着自顧自喝茶,繼續翻書。
宋清塵見蘭娘已抱着大白回屋,并無太多規矩,便坐下來,自己倒了杯茶水喝了。
李玄玄似身邊無人一般,看的入迷,一頁一頁的翻着書。
宋清塵見她茶杯空了,便斟茶給她。
她似未見,看上兩三頁,喝上一口茶,似這茶會自動注滿一般。
過了半個時辰,李玄玄将書合上,天已大黑,她擡頭看了看,似才發現天黑,院中已掌燈,怪不得自己不覺得。她見少年一直望着他,就問道:“你有話想說?”
宋清塵這才将直愣愣的眼神收了回來,拱手一拜,“姑娘,打擾了。我與家人走失,誤入此處,眼下天黑,可否融我借住一宿?”他表情有些難為情,也不不是全然裝扮的,畢竟他也頭一回同姑娘家說這些話。
李玄玄擡頭望向他的眼,又看看他衣衫,似在想什麽。
宋清塵忙說道,“姑娘大可放心,我住柴房便好。”
李玄玄一臉莫名其妙,沖着屋子裏喊,“蘭娘!寬叔!”
兩人一聽,忙跑了出來。
宋清塵也吓得一驚,不敢動彈。
李玄玄仍是一臉淡然冷靜平淡之色,“蘭娘,你怎麽不給他找些藥,這細皮嫩肉的,耗了這半晌,回頭傷口會腫的更嚴重的。寬叔,你去找身他能穿的衣服吧,不曉得小寬的他能不能穿,貌似比小寬高大許多,嗯,要麽你去庫房找我爹爹以前的常服吧。”
兩人分別忙去。
宋清塵忽覺心頭一熱,這人看似冷言冷語冷面的,心眼卻好的很。他想起自己還未介紹過,“姑娘,我陳遠蒙,你可以喚我阿蒙,我,我家人都這麽叫。不知怎麽稱呼姑娘?”
李玄玄點點頭,“我的道號是玉蓁,家人都叫我玄玄。你看着不大,可以喚我道長、道姑、玄玄姐姐,我不甚在意,你随意好了。”
宋清塵唇間一抹不察的笑意,輕聲喚了一句:“多謝姐姐收留。”心中卻在想,明明同歲,不過一十八,為何非要扮作這般老成,往後須得叫她喚我哥哥才是。
“院裏西邊有幾間廂房,平時沒人住的。我這裏沒什麽仆人,你自己去收拾一下,塗了藥,喚了衣裳,出來吃飯罷。”
“好的,姐姐。”宋清塵拿着藥膏和衣衫朝着西廂房走去,不過走出幾步,他便回頭望了一眼,這人,同他想的全然不同,冷漠是真冷漠,全程冰冷着一張臉。說她心眼好吧,又是真的蠻好心的,瞧見他受傷就忙喚人來。她那瘦小的身軀裏,竟滿是堅毅,這種感覺很奇怪,似她有着許多的能量,吸引着別人。
原本只想看一看有什麽可以幫她的,可眼下,宋清塵忽然生了別的心思,他想賴在這裏,待幾天。
秋日天黑的早,寬叔在院中支了張桌子,寬叔一家三口、蘭娘、李玄玄、宋清塵一并坐着吃起了飯。
宋清塵覺得奇特,從未有過主仆一桌吃飯的先例,且這主人還是個公主。她的平易近人是骨子裏的衆生平等,不是裝的,他甚是好奇,便多看了幾眼。
蘭娘見他目不轉睛,笑道:“傻小子,是不是沒見過這麽好看的姑娘,別看了,趕緊吃飯吧。”
李玄玄擡眼看了宋清塵一眼,臉上毫無波瀾的說了一句:“阿蒙弟弟生的比我好看,蘭娘可說錯了。”
寬叔一家三口和蘭娘都笑了,他們的公主總是這樣,想到什麽便說什麽。
宋清塵覺着臉上有些微燙,忙打岔道:“不知姐姐早先看的什麽書,好似書十分引人入勝。”
李玄玄從邊上的石凳上拿起書,放到宋清塵面前,“嗯,等會吃完飯再看。”
寬嬸見衆人吃完,便撤了碗筷,又沏了一壺淡茶,放到李玄玄面前,退了下去。
院內只剩下宋清塵和李玄玄。
宋清塵拿起書,扉頁上寫着“莺莺傳”。這書他知道,是坊間元大才子寫的話本子,講書生對莺莺始亂終棄的故事。
只是……這書中書生小姐月下私會西廂,有些個版本中夾雜些淫詞豔賦,他不覺臉上更熱了。
好似自己南下也如這書生一般,對小姐始亂終棄。好似在同一個女子,共看西廂私會。他偷偷咽了咽口水,“好看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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