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傷痕

劉備迄今為止只有一個不滿四歲的幼子，所以從來就沒有什麽教訓人的經驗（那個倒黴督郵當然不能算數）。不過劉備兒時淘氣，被家中長輩打得雞飛狗跳的經歷倒是不少，因而對打人的工具也算頗有了解。

教訓心愛之人同審犯人、揍仇家是完全不同的，因此，萬萬不能動用的便是粗重可怕的杖。那玩意冰冷恐怖不說，萬一一個不小心還易傷到筋骨甚或性命，那時便悔之晚矣。

一般情況下，父母責打孩子也就是拿手拍兩下，實在頑劣得緊了拿戒尺什麽的揍也就罷了。但是家風嚴謹的人家可就不這麽簡單了，正起家法來通常都要請出一根“黃荊棍”或“紫藤條”，直把犯錯的子弟打得皮開肉綻死去活來，這才叫子弟們牢牢記住家法的厲害，從此再要犯錯便知家法頭上懸，有所忌憚，不敢妄為。

劉備深知藤條的厲害。此物異常柔韌，又細又長，打在肉上是撕咬式的劇痛，而且打人見血。但它又不傷筋骨，打得再吓人，也只是皮肉傷，休養幾日便好。正因如此，受教訓的人便是吃足了苦頭，其實也無甚大礙。

此刻，劉備緊緊握着藤條的手不停地蹿着虛汗。他在心裏不斷地默念：他疼就這一次，長足了記性，日後無災無險平平安安便值當的很了。使勁一咬牙，揚起藤條在空中劃過一個半弧，“咻啪”一聲狠狠打在了諸葛亮臀峰上。

“啊——”諸葛亮的聲音慘厲得走了調。他對藤條的威力毫無心理準備，完全不知此物竟如猛獸撕咬一般，幾乎能活揭了人的皮。只挨了一下，諸葛亮便疼得直縮身子，額上冷汗湧出。

劉備聽到他的痛呼，只覺得執鞭之手都僵麻了大半，心裏又痛又躁，怒喝道，“拿巾帕咬着！”諸葛亮想到第一次挨打時劉備還溫柔地哄他叫出聲來，不禁心裏一酸，卻終是忍了鑽心的痛随手拽過一條巾帕塞進口中。

劉備強迫自己的手脫離心神的控制，不再分心，一下接一下落鞭。每一打下去，臀上便高聳起一條紫紅的檩子，打了十幾下，臀上已是全部深紫，皮下血色隐隐可見，只需再打幾下，立即便要皮開肉綻了。

諸葛亮頭發全濕透了，汗水順着碎發、眉骨、鼻梁還在一股一股地往下滑，蒼白得不見一絲血色的臉如同被水沖洗過一般。他沒想到打屁股居然也能有這般痛法，藤條帶來的尖銳疼痛一下比一下更加難以忍受，似乎每一鞭都打在骨頭上。不能叫嚷，只有喉嚨裏發出沉痛的j□j勉可發洩；而腰又被劉備牢牢按住，想蜷縮騰挪以稍緩疼痛亦不可。諸葛亮真恨不能昏暈過去。然而藤條這般發了瘋的疼法，只有叫人越來越清醒，除了硬生生承受劇痛以外實在沒有別的法子。

劉備到底不忍真叫他屁股開花，遂避開了通紅發亮的臀部，往臀腿交接處抽下去。誰想那一處原本比別處皮薄，格外敏感，諸葛亮疼得頭腦一暈，猛地掙開了劉備的手一下子側翻過身子來。

“孔明！”劉備驚慌得連忙屈膝俯身要看他傷得如何，誰想突然看見側着身子的諸葛亮左腰間一道清晰的疤痕，霎那間驚得臉都白了，慌忙按住諸葛亮的身子顫着手撫上去，“這是……這是怎麽傷的？”

那疤足有三寸長，顯然是痊愈後留下的。但傷的這位置如此兇險，若是再深些便要傷及內髒要害。然而是何時受的傷，何人所傷，因何而傷，諸葛亮從來沒對他提過一個字。

劉備渾身發抖，面如金紙，一把箍住諸葛亮的腕子道，“這傷是怎麽回事？為什麽孤一無所知！”

諸葛亮吐出了巾帕，痛苦得幹咳幾聲，連半撐起身的力氣都沒有，只得蜷着身子回道，“是……是當陽一役的舊傷……亮……亮為此已得過教訓了，主公何故震怒？”

劉備把床沿拍得山響，怒喝道，“你當你主公老背晦了不成！那一次的傷我都驗過，記得清清楚楚，何曾有傷在這裏？你還不說實話！”諸葛亮錯開目光，強作鎮定答道，“亮說實話，是前些時日于校場觀軍時不慎為兵刃所傷。因無甚大礙，便未和主公提起。”“你再編！一看這傷便是有年餘了，年餘了疤痕還如此清晰，必是未經好好療養！你別忘了孤是多少年的老兵，什麽樣的傷痕驗不出來？你受了傷瞞着孤也就罷了，連大夫都未請來看，那便是存心瞞着所有人。到底是什麽人傷的你？”

諸葛亮咬定了是在校場誤傷就是不松口，劉備急了眼，又翻過他的身子揮舞着藤條邊抽邊喝問道，“說實話，到底是怎麽回事！”諸葛亮此時未含帕子在口，痛得連連慘叫，使出渾身解數亂掙亂躲，“主公……主公！你蠻不講理！你——啊——你這是——屈打成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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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備住了手，眼睛卻是充血的紅。他拿藤條顫巍巍點着諸葛亮，嘴唇上下哆嗦着，“孤從遇到你起，便視你如心如腹，敬你，重你，信你，惜你，無有一事不與你商量，無有一言不與你坦訴。關張不過我兄弟，劉禪不過我兒子，甘糜不過我妻房，文武群僚不過我臣下，而我與你，雖君臣、父子、兄弟、夫婦不足以言盡恩義！去江東不肯和我說，當年突然要離開公安也未曾與我說實情，就連受了這麽危險的傷亦要瞞着我。在你心裏，究竟還有沒有劉備其人！”

藤條再打下來已經沒了章法，終于将原本就慘不忍睹的屁股和大腿都抽出了血痕。諸葛亮已然脫力，如被抽了筋骨般軟綿綿伏在榻上，身子只是木然随着每一鞭落下而抽搐。劉備的話比藤條還鋒利，打在心坎上疼得他已無力掙紮，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疲倦與絕望。

“江東的周瑜是怎麽死的？一個不好好醫治的箭傷，加上一個隐藏在內心難與人言的抱負，就活活要了一代英才的命！他才多大？三十六歲！孔明，前車覆後車誡，你為什麽就不肯讓孤同你一起分擔？難道非要哪天孤抱了你的屍首痛不欲生你就安心了不成！”

劉備看着被自己打得奄奄一息的諸葛亮，突然仰天咆哮一聲，雙目熱淚滾滾而下，旋即擡起一只腿，雙手抓住藤條借力一折，登時将一根堅韌的藤條一折兩段，然後狠狠掼在地上，心亂如麻摔門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