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問責

諸葛亮此番一行倒是比想象中順遂。首先在“喪”字之下，人們的怒恨畢竟被哀戚壓了一頭，許是大将夭亡多少會堕些心氣，火藥味反而消減不少。況且諸葛亮懷誠心而來，對周瑜亡靈是發自肺腑地惋惜哀悼，這種遙遙相惜、物傷其類的感覺魯肅是再明白不過了，聽着諸葛亮那文辭質樸卻情真意切的祭文，實在忍不住悲從中來，涕泗滂沱。

再一來就要拜謝劉備那一番緊湊的布置了。雖則劉備這副手持長刀在後的架勢讓東吳武将特別是周瑜手下的武将們不滿，可如今魯肅接手周瑜的軍隊，自能彈壓住周瑜舊部。孫權是聰明人，知萬不可再同諸葛亮糾纏，兩下裏幹脆利落地談好盟約便了。

至于趁空隙去對某只還沒挪窩的死鳳凰威逼利誘下最後通牒的事，神通廣大的卧龍先生自然辦的更是神不知鬼不覺，不留一點痕跡。

于是感謝上蒼，諸葛亮超出預計行程足有四五日便順當返回了。雖然按道理應該是得勝還朝的喜悅心情，可他只要一看身後陳到領着的數十名劉備親兵，就有一種被押解上刑場的悲涼感——這回主公必是要動真怒了。

然而剛踏上公安地界沒多久，諸葛亮便着實吃了一驚：劉備領了文武重臣數十人，極為隆重地郊迎他回城。他慌得趕緊下車，欲待行大禮卻被劉備一把攙住。劉備笑呵呵執着他的手對衆人言道，“此番軍師奉孤之命，不辭勞苦親赴江東，不但致意于吳侯，更将荊吳一場大戰化解于無形，實在是勞苦功高。孤真不知如何感激才是。”

衆人紛紛接口稱贊。諸葛亮既感激劉備将他無令出行之罪輕描淡寫就抹成了奉命為使之功，又有愧這鋪天蓋地的溢美之詞，連忙遜謝不已。倒是張飛心直口快，略帶些埋怨道，“周瑜再要緊，主公遣軍師為使也太給江東面子了！小弟得到消息時都吓了一跳。大哥怎的就這麽放心？”

諸葛亮心“咚”地一沉，笑得發僵望向劉備。劉備淡淡掃了一眼諸葛亮，仍是豪爽地一笑，“軍師的本事，難道孤還信不過？如今都回來了你還有何話說。”這幾句話別人聽不出，諸葛亮卻已是出了一身冷汗。卻聽劉備又對衆人吩咐道，“畢竟如今東吳持喪，軍師是奉命吊喪之使，這接風飲宴便免了，省得人家怪我們心意不誠。軍師今夜就随孤回去，孤要與先生徹夜長談。”

然而劉備卻并未帶諸葛亮回府。他的府內雖自己并不與孫夫人同房，但畢竟在一個屋檐下，行動也不甚方便。自諸葛亮去臨蒸後，劉備卻仍要人打掃看護他在公安的宅子，不令荒置。如今，葛宅無人，他便直接同諸葛亮一起去了那裏。

反鎖死了房門，劉備也不理他，直入室內走至榻邊坐下，拿起榻上早放好的一根小指粗的藤條放在腿上。諸葛亮曉得他憋火早就憋大了，不敢心存僥幸，跟到榻邊雙膝落地伏身叩首道，“亮知身犯重罪。主公寬仁，于人前還為亮遮掩罪過，使亮免于軍法問責，亮實在無地自容。”

劉備慘然一笑道，“原來你還領孤的情，不容易。”諸葛亮心中焦痛萬分，一下子湧出汗來，“主公此話，亮粉身碎骨亦難以承受。”“你是孤的股肱梁柱，若讓三軍将士、文武群僚、孤的兄弟們得知你無令強使，這君臣魚水豈不成了笑話？孔明，你可以不顧孤的體面，孤卻不能不保全你的體面。”

劉備透徹沉痛的話像錐子一樣紮透了諸葛亮的心。他知道，自己的行為無論有多少多少的不得已，對于劉備而言，到底是如一把寒刀，留下了深可見骨的傷痕。所以他一句都不想辯解，願憑劉備發落。

“論公，憑着你這顆日月可鑒的公心和擎天一柱的功勞，再不合規矩禮數也無足道哉。但是論私，孔明，孤和你說過多少次，擅自做主親臨險境，是孤無法容忍的大過！你來一趟公安，好好同孤合計商量，當真就選不出個良使？為什麽要逞這種能要這種強，為什麽非得逼着孤動家法！”

劉備聲音越提越高，直吼得諸葛亮心慌意亂。他沒法解釋龐統的事換了別的任何人都辦不來，因為恰逢劉備如此盛怒，一旦說出龐統，必令劉備對龐統先就存了遷怒隔閡，日後還如何得君臣相諧？遂他索性閉了眼眸咬緊牙關，默默承受劉備雷霆之怒。

“孤從前從來不忍重責于你，你也心知肚明。但是今日，再不忍也斷不輕饒。你可心服？”諸葛亮忍愧含淚道，“亮甘受重罰。主公莫要動怒太過，以免傷身。”

劉備強忍住心裏一陣一陣撕裂般的疼痛，滿臉烏沉的地站起身，拿藤條點了點小榻，“去衣。”

劉備從前從未這麽嚴厲地對待過他，可此時諸葛亮深知主公正當盛怒，雖然羞慚得頭都擡不起來，卻一刻不敢遲疑，兩下扯掉腰間大帶，撩起後襟伏在榻上。畢竟士人面薄，諸葛亮能做到這一步已是很不容易了；然而今日，劉備毫不留情，冷冰冰地責問道，“裳褌非衣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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諸葛亮頭皮一麻，心裏陡生寒涼。苦笑着無聲嘆息，都這副光景了還怕更丢人些麽。狠狠一咬牙，紫脹着臉皮把下面的衣物也脫了個幹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