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事變

劉備慨然承諾了北征漢中，劉璋為示誠意，資其兵馬錢糧以億萬計，又留法正于劉備軍中，便其川中行走，這才心安意舒地回成都去了。劉備軍勢更壯，整軍數日後，向葭萌進兵。

法正與龐統一左一右，皆力勸劉備回師成都，攻劉璋于不備，然而劉備始終不為所動，到了葭萌卻也不忙再有動作，只是原地駐紮，撫軍安民。法正還好說，龐統卻是真真感到萬分別扭——并非僅是因為他渴望建克川之功，還有一個不易出口的緣故，那就是他不喜歡這種欲竊人之國，還要諸多“仁義”矯飾的陰柔作風。

龐統飽讀兵書，也一直渴望着得以一展才學，但他直率質樸的個性注定了他雖善謀兵卻不善謀國。在他看來，分明可以最小的代價最直接的方式攻城掠地，劉備卻屢屢施以婉曲心思，令他極感難受。雖然劉備也是性情中人，但他卻總覺得劉備內心最深處，有他永遠無法捉摸，無法觸碰，無法融入的一個領域。

可那個領域，他隐約感覺得到，有一個人可以出入自如——諸葛亮。

龐統決非氣量狹小之人，也素來不屑争寵奪榮之事，可是，一樣的才華一樣的名望，甚至，是一樣的職位名分，受到主公一樣的尊待，然而他為何就是比諸葛亮差了那麽一點？這樣的念頭時時會閃過心頭，但龐統一直極力避免去深思，他的傲氣不允許他去想，一旦想深了，他會看不起自己。

暫不提龐統等人的憋悶，卻說劉備正摩挲着前日從荊州傳來的書函靜靜出神。他和諸葛亮一直保持着密切聯系，随時讓對方知曉自己的近況。每行一步，唯有孔明的意見才能讓他有個定心骨。

這一回，諸葛亮的意見倒很有意思：“主公可盡己所長，待變，建納士元中乘之謀。”依着默契，劉備大致明白“盡己所長”是諸葛亮打趣自己收服人心的意思，但是他說龐統會出“中乘之謀”又是何意？

劉備有些無奈。自他基業越來越大，兵馬越來越強，身邊人才越來越多以後，諸葛亮就越發謹慎處事、穩妥持重了。陣前有謀士，諸葛亮便決不肯輕言獻策，幹涉軍務，總是說“各守其分”“不可越俎代庖”“亮不擅戎機”雲雲。最多就像這樣，建議他采納某人的計策而已。

這人，專擅起來膽大包天，謹慎起來卻又楚河漢界，哎……劉備想了想，雖然他以前自作主張的時候常氣得自己要揍人。但好像也比這規規矩矩的模樣可愛許多。

劉備搖着頭，拉過一卷空簡，落筆細細叮囑着時常念叨的那些話：多食，飽睡，惜身，節勞……

在葭萌未過多久，劉備已收大半民心。而龐統經過深思熟慮，終有一日向劉備獻上了“上中下”三策：“統思忖許久，定三計憑主公選納。暗擇精兵，晝夜兼道，一路奔襲直搗成都；劉璋不長強武，又素無防備，主公大軍猝至，一舉可定川蜀，此為上計。楊懷、高沛乃劉璋帳下名将，彼各領強兵據關守隘，統聞此二人多次谏言劉璋遣主公回荊；若主公遣人告說荊州有急，思欲回兵返救，并佯作将歸之态，則此二人欣喜之下，必輕騎來谒，主公乘機拿下，奪其兵馬，攻向成都，此為中計。自白帝而還，退守荊州，日後再圖川蜀，此為下計。但主公若久無動作，困頓葭萌，時長則糧盡人疲，北不能克張魯而使劉璋見疑，南不能定成都而喪衆軍之志，到時候進退兩難，其勢危矣！”

劉備用力一點頭，“軍師之言大有道理。上計過急，下計不到萬不得已不可取，孤意已決，便依中計行事。”

之所以如此果決，正是因為諸葛亮所言的“變數”已至——曹操率大軍再次南下，孫權告急。諸葛亮一面不分晝夜地助關羽調軍拒敵，在青泥一帶和樂進激戰，一面示意孫權速發八百裏急書往川中請劉備回軍。如此，劉備理直氣壯地遣使向劉璋言道，“曹軍南下，荊吳危急，孫氏與孤互為唇齒，更兼關羽正于青泥苦戰樂進。今若不回師相救，若令曹軍攻克江南之地，轉侵益州，其憂患更甚張魯！張魯止一自守之賊，君勿須過慮。”

不但要東歸，劉備還向劉璋索取上萬兵馬錢糧，以壯軍實。劉璋萬分惱火，不過還是沒當着劉備使節的面發作，命人引使者下去好生歇息了，連忙召集衆臣商議此事。

張松一聽此事登時一顆心如墜冰窖，只面上不敢稍露。從事鄭度倒是很高興，當即向劉璋建言道，“主公，這劉玄德有一句話倒說得不錯——張魯只自守之賊，斷不足慮。他如今既要回荊州，實在是福非禍，主公但應所請便可！”

劉璋拍案道，“彼耗孤億萬錢糧，卻未建尺寸之功，安有如是之理？如今竟還敢開口，孤豈能如其所願！”鄭度颔首道，“劉備非易與之輩，他有此表現倒并不奇異。不過如今不是同他計較的時候，主公還是早打發了他去是正理。”“便是如此，最多也只能撥付他一半！孤哪裏還來這偌多兵馬錢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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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番商議過後，劉璋雖還忿忿，卻也認同了鄭度的想法，覺得劉備東歸畢竟不算壞事。而張松，一出了議政廳便丢魂落魄地向家裏趕去，卻全沒察覺其兄張肅在遠處默默凝望着他，神情複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