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劃荊

荊州問題橫亘于孫劉兩家之間實則已數年了，無論是孫權還是劉備，都理所應當地視荊州為自己應有之地，都一廂情願地覺得是對方對不住自己。

劉備認為荊州本是劉表、劉琦托付于己的，南四郡本就是自己征伐而得；孫權卻認為是江東于危難之際幫扶了劉備。劉備認為自己為固盟好不得以娶了孫氏夫人，本就是極大的委屈；孫權卻覺得自己又送妹子又資土地，對劉備恩深義重。劉備早視兩川為囊中之物，從不覺得取川有東吳什麽事；孫權卻惱恨當年劉備拒絕了兩家共取川蜀的提議，一個人謀奪了益州卻還霸着荊州不還。

兩家的矛盾早已深種，只是虧得諸葛亮鎮守荊州那些年憑借了融滑的姿态、柔軟的手段、詭谲的謀略将錯綜複雜的利益關系安撫到了最佳狀态，又兼之得益于魯肅同諸葛亮之間高度的默契，這才沒有使事态有所惡化。自葛入川以後，接任的關羽明顯沒有諸葛亮那種爐火純青的政治藝術，與魯肅鄰界常有龃龉，還多虧魯肅常以歡好撫之。而如今，劉備坐擁益州，孫權是無論如何也忍不下去了。

聽了諸葛瑾帶回的劉備“得涼州”之言，孫權氣得冷笑，“此分明劉備狡辯延日之辭！”遂直接設三郡長吏，命向赴職。可關羽是何等人，豈屑與他虛與委蛇、糾纏不清？幹脆利落地盡逐吳吏，一點餘地也未留。這才終于激得孫權大怒，當即遣呂蒙率兩萬人襲取三郡，又調魯肅領萬人屯巴丘以禦關羽，而孫權自己則進駐陸口，為諸軍調度。

消息傳來時劉備并未太過震驚。因為早在同諸葛瑾周旋之際，他和孔明便已作好了最壞的打算。甚至，他們君臣已讨論過應戰的具體事宜。諸葛亮認為，益州剛定，而漢中尚在張魯手裏，主公若親征恐怕北方容易趁虛而入；而荊州的軍政他比劉備更為熟稔，若他返荊州調度，或打或談，或戰或和，随時皆可靈活掌控。劉備堅決不同意。首先，他自己親征孔明鎮守後方本就是最完美的選擇，假若孔明率兵向前，根本不可能有第二個人能如孔明一樣将“足食足兵”做得滴水不漏；其次，不到萬不得已他決不允許孔明親臨前線；最後，也是最要緊的一點……

“孔明，你能不沾江東之事，就盡量不沾。”劉備眸中閃爍的，是半世閱歷積澱的犀利老辣。諸葛亮立即便悟過來了，又是感動又是悚然，垂了眸子難受地低聲道，“是亮讓主公為難了。”“不說這話。孤只要你好好的，做個居中調和、大方持重的宰輔，斷不能使小人抓到了一絲可以诟病的把柄才是。”

于是當荊州戰事一開，劉備召諸僚商議時，未費多時便定了親征的決議。法正原是不太贊同的，覺得一是荊州未必有那麽危急二是漢中十分要緊，欲勸阻劉備親征的念頭，然而劉備只是淡淡道，“漢中要緊，荊州更要緊。孤自荊襄而興，荊州乃孤之根基。人若無根，安可活哉？”說罷還有意無意地看了一眼諸葛亮。法正立刻便懂了他這語帶雙關的涵義，又見諸葛亮至始自終一言不發，想是要麽默許要麽事先兩人便通了氣，當下只得強按了心中酸澀，順遂了劉備的意思。

劉備風塵仆仆将五萬兵馬殺至公安，其時已失長沙、桂陽兩郡。劉備怒氣勃發，命關羽領三萬軍挺進益陽，迫不及待欲與孫權真刀真槍大幹一場。他早些年受的孫夫人那窩囊氣，這麽久以來和孫權黏黏糊糊別別扭扭的膈應，甚至還有諸葛亮所受的骨肉分離之痛嫌涉外境之苦，俱皆一股腦随着熱血贲張的怒火湧上心頭，一發不可收拾。

然而曹操果然不愧為枭雄，以極其敏銳的目光捕捉到了絕佳的戰機，并且絲毫不作遲疑當即率兵南下，逐張魯而取漢中，一時川蜀震撼。“你大爺的，來得恁快！”劉備一腔殺氣盡化作了粗野辭句，直把曹操的先人後人都問候了一遍，終是無奈地嘆道，“不得已又需與碧眼厮磨耳！”

遂一場血拼以雷霆勢起，卻如流雲消弭。劉備會孫權于公安，談定以湘水為界，分荊州為東西；江夏、長沙、桂陽等東屬，南郡、零陵、武陵等西屬。劉備引軍回川，将目光重新轉回了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