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漢中

劉備初進漢中之時，戰事百般不利。所遣出的将軍吳蘭、雷銅皆全軍覆沒，而劉備自己則停駐陽平關，與夏侯淵、張郃僵持不下。

當此之時，劉備急馳書請諸葛亮發成都兵相助。諸葛亮一接信便拿定了主意，然而轉念一想，又将楊洪召了來商議。楊洪原為李嚴手下功曹，因正事上發生争執而欲離開李嚴，李嚴不忍人才埋沒，故曾向劉、葛推薦過此人。諸葛亮一直留着心，遂此刻以戰事詢楊洪，欲察而啓用。

楊洪聽畢立即對答道，“漢中乃益州咽喉，存亡之機會，若無漢中則必無蜀，此家門之禍也。方今之事，男子當戰，女子當運，發兵何疑？”諸葛亮微笑颔首，“君言果然恰宜。”因此時法正随軍遠征，蜀郡太守一職有名無實，遂諸葛亮向劉備禀明了楊洪事，薦楊洪為蜀郡太守，督辦軍政調度之事。

第二年春，劉備在漢中的戰勢終于迎來了逆轉的時機。他納法正之謀，自陽平南渡沔水，依定軍山紮營，等待夏侯淵來攻。夏侯淵果然中計，劉備命黃忠憑借山勢，搖旗鼓噪，大破曹軍，終斬下了夏侯淵的頭顱。曹操聞聽痛怒交加，立率大軍親自南征。彼時劉備血氣正盛，輕蔑啐道，“老賊縱來，吾亦必據漢川之地，所懼何來！”

法正卻谏道，“主公不必與曹操一争鋒芒，只需斂衆拒險，拒不交戰，以逸待勞，曹軍不久便可自退。”然而劉備不願，他視曹操為國賊多年，而早年苦于無力與之争鋒，如今羽翼既豐，有一戰的機會又焉能錯過？于是不顧勸言強欲和曹操一分上下，結果一上來便戰勢不利。其時箭如蝗雨，左右苦勸劉備暫退，劉備血性上湧雙眼殺紅，正值怒氣勃發之時，哪裏還聽得進人言！衆将士急得冷汗滾滾，卻又束手無策。眼看情勢危急，法正狠狠一咬牙，一抖缰繩縱馬出列直奔劉備而去。

“孝直，你來做甚！”劉備一面揮舞長劍，一面瞪着向自己奔來的法正大聲嘶吼，“還不速速退開！”法正恍若未聞，一氣奔到了劉備面前，伸手一拽劉備馬辔，一支利箭呼嘯着擦耳而過。他張開雙臂挺起胸脯迎着不斷飛來的箭矢，就這樣義無反顧地擋在了劉備面前。

劉備的大腦在那一刻停止了思考，五年前雒城下的噩夢仿佛又要掙破心上用凝厚的傷痂疊起來的重重枷鎖，張牙利爪地撲向他內心最難言說的痛處。

“瘋子！你給老子避箭！”劉備嗓音全破，發出的聲音就像巫師尖嘯的古怪音符，殘破得聽不出涵義。他一面拉着法正一面拼了老命撥擋箭矢。法正此刻平靜得幾乎聽不見自己的心跳，他深深地看着劉備，一字一句地說道，“主公尚親當箭矢，而況小人？”

劉備如同第一次認識這個人一般。他和法正相處也不短了，也一直覺得自己很了解法正。他知道法正才高卻德薄，所以他器重法正的謀策卻從心底裏看輕法正的人品。當然，他也相信法正對自己的忠誠，因為是自己給了他新生；可他從沒想過有一天，法正可以為了他去死。

他見過法正得意忘形的樣子，耀武揚威的樣子，也見過法正谄媚讨好的樣子，陰規獻策的樣子，可是，卻從沒見過法正像今天這般，不懼生死、一往無前的樣子。

這個時候，他還并不能想清楚這是為什麽。還是很久以後，當世界上再也沒有了法正這個人，而他自己也已躺在白帝城的蕭索深宮中時，陪着他整宿整宿閑談細語的諸葛亮為他揭開了這個謎底——

“世人往往看到了他報的睚眦之怨，卻忽略了他報的一餐之德。主公待他以國士之恩，他當然能報主公以死節之誠。孝直算不得小人，不過是心高氣傲，又愛憎分明罷了。”

劉備的頭腦因了法正的壯舉而冷靜下來，他長嘆道，“孝直，孤與汝俱退！”遂衆将得以護衛着劉備安全地退回了營寨。也是從這天起，劉備對法正幾乎言聽計從，面對曹軍的挑釁深溝高壘，咬死不出戰。曹操被拖了一季，死傷越來越多，終是無可奈何地引軍而歸。自此，漢中歸于川蜀，以為劉軍屯軍重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