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陰霾

諸葛亮下令拘彭羕于大獄，震驚川蜀。特是法正，因彭羕原是他向劉備舉薦的。如今彭羕得罪，他心中豈能不驚怖萬分？私向劉備打聽口風，劉備卻根本不理政事，只有一句話：一切聽憑軍師将軍處置。法正思來想去，覺得此事之根本還是系于諸葛亮身上，遂趕緊托人給彭羕傳了密信，教他上書向諸葛亮陳情請罪，或許事情還有轉機。

當彭羕的泣血之書呈至諸葛亮案頭時，法正等皆屏氣凝神等待着諸葛亮的态度。諸葛亮悠悠覽畢，輕蔑一笑，将其擲于案上。法正心中一涼，卻知這實是最後的機會了，不得不得硬着頭皮小心開口，“彭永年出言不遜，雖然可惡，但畢竟是酒後失言。如今他誠心悔悟，足見那只是一時之失，并非有謀逆的本意。還請将軍三思。”

諸葛亮并不看法正，目光掃着那卷請罪書，淡淡道，“彭永年這狡辯之辭呈，倒有兩句還算明白——‘分子之厚，誰複過此’‘負我慈父，罪有百死’！”諸葛亮說到此擡起眼眸，厲切之光直逼四座，“主公待臣下，連一罪吏都明白，是‘分子之厚’。如此恩德，倘若還要起貳心存他意，與禽獸何異？叛逆之行，不但法理不容，人情亦不能容！”

法正又恨又懼，這些日子受的壓抑一股股湧上心頭，讓他眼前一陣陣漆黑。也不知是從何而來那麽大勇氣，他竟脫口而出道，“将軍定要致永年于死地，可問過主公之意麽？”

在場的臣僚個個面如土色，噤若寒蟬。諸葛亮變色道，“孝直此言無理。其一，并非吾要殺彭永年，實是他自尋死路，法不能容。其二，主公貴體有恙，靜心養病，原将庶務俱委付在下，孝直如此一問卻是何意？”

法正胸口如堵石壘，憤懑難平，在心裏将面前這人咒了千百遍，恨恨想道，你如今專橫跋扈如此，我倒不信主公能一直容你。

公議不歡而散，諸葛亮到底還是定了彭羕死罪。這彭羕雖為士人，但素行狂悖，原就并不得人口碑；而如今諸葛亮是有人證物證，更兼其自供不諱，定罪有據，遂川中人士倒并不敢妄诽，反更懷敬畏之心。只是終究心內揣揣，寄望于劉備能寬待蜀人。

劉備仿佛是聽到了蜀臣的心聲一般。是歲秋，諸臣擁表劉備為漢中王。劉備封賞群臣，拔法正為尚書令領護軍将軍，然而諸葛亮卻原職未動。這多少讓一些淺薄鄙陋之人暗喜了一把，不過真正的有識之士，如董和等，反而更加欽服劉葛二人的制衡之術，亦更加忠勤于王業，不敢稍存懈怠之心。

然而也就是在這個時候，荊州，誠如諸葛亮所憂的，發生了天翻地覆的劇變。

原本關羽與曹軍激戰樊城，連戰連捷；又巧借夏季雨勢水淹于禁七軍，擒于禁，斬龐德，威震華夏。曹操懾其鋒芒，已于群臣議遷都，然當此關頭，一名新任丞相軍司馬的謀士名喚司馬懿，目光如炬，一陣見血地指出：“關羽得志，孫權必不願也。可使人勸謀蹑其後，許割江南以封權，則樊城之圍可解。”

此計一下子便狠狠切在了肎節上，立刻點醒了曹操。孫劉兩家荊州之争原本就暗潮洶湧，更兼關羽性素傲岸，悍然直拒了孫權和親之議，激得孫權惱羞成怒。如今曹操遣使一誘，孫權立即應允，出兵陰襲荊州。又聞知關羽常輕慢其部曲博士仁、糜芳，二人心中懷怨，遂誘二人出降，果得成行。

關羽初圍樊城時，曾呼劉封、孟達發兵相助，劉封等以山郡初附、不可輕動而拒領其命。如今關羽四面楚歌，卻連一處援兵都沒有。可憐關羽一代名将，在生命最為輝煌之際，正欲飲馬河洛建不世之功，卻驟然失勢，兵敗山倒，終慘死亂軍之中。

關羽之死與荊州之失的消息傳到益州，劉備登時假病也成了真病，暈眩高熱，數日不醒。然而所謂“禍不單行”，劉備前時磋磨孟達種下的因如今也終于釀出了苦果——孟達一聽聞關羽敗死之事，便極懼劉備遷怒；又深恨劉封欺淩，知其必将一切責任歸咎給自己，到時劉備舍卒保帥，那自己必死無疑；遂只得留下辭表一封，北上投了曹魏。

益州的天空陰霾密布，黑雲陣陣壓城，仿佛一場更大的風雨，就要來臨。